深夜,袁军大开辕门。
从辕门到主帐,两侧排满了举着火把的甲士。
不多时,一支身着荆州兵衣甲的士卒就走了进来,为首者正是黄忠。
袁军这边迎接的,自然是黄猗。
叔侄俩一对视,黄猗自然欣喜万分,而黄忠眼中却满是不解。
刘磐军使者满脸堆笑地走到了黄猗面前。
“黄都尉,三百一十四名兵士,我可都给您带到了,你看要不要检点一番?”
“不用了,这么点人我懒得点,你说多少就多少。”
黄猗根本不在乎换来了多少荆州兵,袁耀只给了他一个目标,那就是黄忠。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那使者也是没想到黄猗白天还在和他讨价还价,到晚上却变得如此好说话。
难道换粮一事有变?
“那一万石粮食,黄都尉你看是不是……”使者忙问道。
黄猗随手一指,立刻有士卒提着灯笼,照亮了旁边用两百袋粮食垒起来的方堆。
“喏,都在这里,你带车马来了吧,不用我们帮你们把粮食送过去吧?”
“那是自然,粮食我们自己带回去就好。”
使者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张望着粮食堆,黄猗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一万石粮食我保证一粒不少,而且品质也都不是下等米,你不放心可以一袋一袋慢慢检查。”
“这位是吕将军,你和他对接粮食的事情,我还要和我叔父叙叙旧。”
黄猗说完转身边走,那使者不放心,还想请黄猗留步,吕岱已经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黄猗朝着黄忠象征性地行了一礼,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叔父,我们又见面了。”
黄忠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一堆粮食。
刘磐就是为了这两百袋粮食,把自己交换给了袁耀?
尽管在这个时代,借兵借将乃至赠予兵马给他人,都是很常见的事。但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黄忠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黄猗也知道这位叔父现在心里一定不好受,便是扶着黄忠臂膀,劝道:“叔父,今日之事,对您可并不是一件坏事”
“您还是随我见见您那位亲传弟子吧!”
黄忠默不作声,任凭黄猗推拥着他,走到了主帐附近。
主帐跟前,更是亮着无数火把和火架,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那位“身染风寒”“卧床不起”的扬威将军袁耀,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主帐前。
“黄将军,别来无恙乎!”
袁耀满面红光,率先朝着黄忠迎来。
黄忠心中一团乱麻,面对袁耀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局促不安间,他终于认识到了两人的地位差距,便立刻要单膝跪地。
袁耀眼疾手快,看到黄忠用手一摆裙甲,立马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黄忠的双臂。
“黄将军不必如此。”
黄忠一双麒麟臂,加上他已经认了命,直接就半跪在了袁耀面前。
“黄忠拜见扬威将军!”
袁耀这一扶不仅没扶住黄忠,还差点把自己摔个趔趄。
“我与黄将军有师徒之谊,黄将军跪拜我,难道要陷我于不孝不义之地?”
袁耀故作愠色,又偷偷给黄猗使了个眼色。
黄忠这才在两人簇拥下站起身,但袁耀不认他为部将,反倒让他更手足无措。
看着黄忠的窘态,袁耀大笑道:“黄将军没吃晚饭吧,帐内略备酒菜,请将军入帐一叙。”
此时黄忠身后的一名荆州兵的肚子好像听到了袁耀的话,立刻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
袁耀一挥手:“后寨的热饭也给诸位烧好了,你们现在就可以跟着这位黄都尉去后寨用食。”
“尔等尽可放心,我袁耀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你们尽管敞开肚皮可劲造,大米饭和白粥管够。”
“但可别吃得太撑,明天本将军还要杀鸡宰羊大宴全军。到时候谁吃不上,可别说我袁耀小气!”
一众荆州兵士一听到有吃的,立刻来了劲头,纷纷跪拜于地,齐声高呼“将军威武!”
对于这些目不识丁的普通士卒而言,和他们讲忠义顺诚,远远不如顿顿饱饭来得简单有效。
基本温饱都满足不了,哪怕你是孔圣人也没人听你指挥。
见袁耀提前就有安顿自己手下兵士的准备,黄忠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便是任由袁耀拉着自己胳膊,进了大帐。
帐内摆满了酒肉饭菜,但帐内只有他和袁耀两个人。
帐帘落下,却见袁耀扑通一声,便是半跪在了黄忠面前。
“袁耀实在别无他法,只能用以兵易粮的方式和黄将军重聚了!”
黄忠还没有意识到所发生的一切都源于眼前青年的一手策划。
他只是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多嘴当着众人提出了向袁耀借粮一事,才阴差阳错,使得自己和麾下部卒成了换粮的筹码。
“将军何故如此?”
“今日这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想必天命是要我黄忠,今后为将军竭力效忠吧!”
于是他连忙俯下身去扶袁耀,但袁耀却挣开黄忠双手,只是低头道:
“哪里有什么天命,这一切……都是我的设计……”
袁耀早就下定了决心,若是见到黄忠一定坦诚相待,用一片赤诚换得黄忠的忠心。
瞒,是瞒不下去的。
只有把郑宝和他手下参与劫粮的士卒都杀尽,今日之事才能保证日后不会被黄忠发现端倪。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到那时黄忠怎么想自己就难说了,索性早早坦白一切。
有句话说得好,真诚才是必杀技!
黄忠还是没太听懂袁耀在说什么,直到袁耀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块带有血迹的印信。
黄忠一双虎目顿时瞪得老大,只因这铜印他认得,是负责运粮的吴姓军侯的军侯印。
“这……这铜印你怎么得到的……”黄忠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
“从长沙郡运来的那五千斛粮草,是被你派兵劫走了?”
袁耀不敢抬头:“是我所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求得将军入我麾下。”
“刘磐自负骁勇,然而有目无珠,不知将军之勇。”
“将军勇毅冠绝三军,只是没有临阵杀敌的机会。每逢战事,刘磐常先登陷阵于前,而只让将军在后方烧锅做饭,充作一老将做看守营房之事。”
“或许将军安于天命,能定下心静待时来运转;但蹉跎的岁月,一去不能复回,难道一身勇武,非要等到白首时才能得以施展?”
虽然袁耀的话句句戳中黄忠内心深处,但黄忠还是十分难以理解,刘磐手下那么多骄兵强将,袁耀怎么就非挑中了自己呢?他怎么又知道勇冠三军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侄子看不得自己在刘磐手下不受重用,而向袁耀鼎力推荐的缘故吗?
黄忠苦笑道:“将军如此言论,实在抬举我了。”
“虽然我年轻时曾以勇壮闻名于郡,但如今年近不惑,尤其这双臂膀,早已不像年轻时那般雄壮有力。”
“从军以来,从郡兵到郡中小校,再到被刘荆州任为中郎将,这十余载我打过最大的胜仗,也不过是剿灭过一支规模数百人的流寇而已。”
黄忠说着说着,声音也悲凉起来。
“这么多年寸功难立,世人也皆不知我黄忠之名,刘磐亦当我是一老卒。就连我自己有时都怀疑,现在的我已经开始渐显老态,是否还能像年轻时那般纵马骑射、驰骋于疆场之上。”
“黄将军这不是还没到不惑之年,仍值壮年嘛!”
“黄将军现在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袁耀抬起了头,无比诚挚道:
“况且就算黄将军到了不惑之年,乃至知命之年、耳顺之年,我也相信将军仍能老当益壮,有古之廉颇之勇!”
黄忠对视着袁耀的双眼,从中看不出一丝安慰之意,反而尽是无比的信任之情。
不知为何,黄忠内心那团从未熄灭的火,腾地大了许多。
只见黄忠从怀中掏出半片残破的竹简,问了袁耀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且问袁将军,这篇《豫章赋》,真的是你所作?”
自打看过了《豫章赋》,黄忠就四下打听过这是谁人所作。
很快他就知道这篇文章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袁耀所作。
那一刻黄忠心里就对袁耀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感。
袁耀愣了愣,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不错,此文的确出自我口。”
袁耀说这话也丝毫不害臊,毕竟他说的是大实话。
这篇文章的确是出自我口,但我可没说就是我写的啊,都是你们自己以为的。
“而且其中一段,正是那天见过黄将军于晨昏时射箭后,对黄将军一见如故,有感而发的。”
袁耀找到了突破黄忠的口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疯狂给自己贴金起来。
黄忠心中剧震,没想到心中的一丝期冀盼望,竟然就是事实。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我黄忠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像个老卒一样负责打更守夜的事情,这还不算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吗?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人都是容易老去的,但拜将封侯不知何日?长沙长沙,难道只有贾谊一个人被委屈埋藏在了长沙郡吗?
“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这句话最是深得黄忠之心,不论什么时候,黄忠都不曾忘记年轻时的雄心壮志!
“黄忠,拜见少主!”
黄忠双膝跪地,以头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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