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春节就到了。
年节的时期是犯罪分子最活跃的时候,这段时间何苗苗忙的脚不沾地的,再加上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命案。冉均天天泡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面,两人倒是没怎么碰面。
春节的当天,何苗苗跟着父母回了老家。
虽然自何清清去世后何爸何妈再没回过麻阳镇生活,但是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都还是会回村里过的,毕竟何奶奶还在世,怎么说也得回来看看老人。
何奶奶只有两个儿子,过年过节的重要节日,两家人都是一起过。
吃年夜饭时。
“苗苗,谈恋爱了吗?”坐何苗苗身边的何二婶笑着给何苗苗夹了一筷子菜。
从小到大,何二婶对何苗苗一直都是爱搭不理的态度,平时叫她都是不太爱应的,更别提会主动给她夹菜了。
这突然来的好脸色让她直觉多半是没啥好事。
她有些不自在的伸碗接过何二婶夹的菜,小声应道:“还没呢”。
“该谈了,你已经25了是吧,我们像你这么多大的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何奶奶这时插了一句。
“呵呵~是是是...”
何苗苗向来嘴笨,特别是不知道怎么跟长辈相处,每次跟长辈聊天时,都是长辈说啥她应啥。
“你奶奶说的对,25了,恋爱是该谈了,不过这个男朋友得好好找,最重要的是人品要好!”何爸爸也附和。
何二婶一拍手:“我大哥的儿子呀,小伙子很不错,当过兵,踏实肯干的很!而且还是我亲侄儿,明天你们见见呗!你们要是一成这亲上加亲的多好呀!”
“等等!”
一直没说话的何妈妈这时偏头看着何二婶,疑惑道。
“你大哥家那儿子不是今年刚结婚吗?”
“结婚的是老二,老大还没结呢!”何二婶说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抬手去挠了下头。
“啪!”
何妈妈将手里的碗筷用力的拍在饭桌上,看着何二婶厉声道。
“黄桂香你什么意思!你大哥家那大儿子都快四十了,你也好意思介绍给苗苗,你安的什么心呢?”
“张云珠!你发什么邪疯!摔筷子摔碗的,去城里生活几年就不得了?不把我放眼里了?”何奶奶横眉冷眼的看着气头上的何妈妈,沉声呵斥道。
“人桂香还不是为你女儿着想!25了还没嫁出去,别人问我我都不好意思回答!”
见有何奶奶撑腰,何二婶也把筷子一拍:“就是!我还不是为她好!她都25了还没人要,还挑三拣四的!我侄儿能看上她都不错了!再说,你去村里问问,条件好点的人家谁敢上你们家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要不是你家出了个杀人犯害的我们一大家子人在村里都.....”
“黄桂香!”何爸爸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
何二婶不怕何妈妈,但何爸爸她还是有点怵的,白了何妈妈一眼不再说话,端着碗又继续吃。
桌上,算上何二叔家最小的孩子,一共坐了8个人,何二叔一家四口连带着何奶奶都一脸没事人似的,吃着自己的饭。
反观何苗苗家,何妈妈气得双眼通红,何爸爸也一脸铁青的没再动筷。
即使七年了,何清清这个名字依然是个不能提起的禁忌。
“我姐的案子早就结了,她不是杀人犯!”
何苗苗忍不住开口,别人误会也就算了,她不想自己家里人也这样看待何清清。
“就算她没杀人,那她也是个同性恋呀!”
“啊!”
何二婶的话刚落,一个碗就砸在她头上,砸的她尖叫出声。
“张云珠你疯了?”她手捂着脑袋,不可思议的喊道。
她没想到,一向软弱好欺负的张云珠,今天居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看你才是疯了!看来是不想好好的过这个年了是吧?那都别过了!”何爸爸站起身,一脚将饭桌踹翻。
一桌子的盘子碗筷稀里哗啦的全砸地上,砸得稀碎。
瓷器破碎的声音,惊呼声,叫骂声在屋里响起一片...
“何茂元!你发什么神经!”被溅了一身汤水的何奶奶大骂道。
何苗苗也未能幸免,白色的大衣上被沾上了一片酱汁。
“以前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当大哥的,弟弟比我小我得让着!好东西都紧着你们来,对你家两个儿子我当亲儿子一样待!但是我真是没想到啊!”
“我真是没想到啊!”
何爸爸眼里沾染着盈盈泪光,捶胸顿足道
“我让了几十年的家人,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孩子的!”
何苗苗是第二次,看见这样子的何爸爸。
一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此时哭得像个孩子。
第一次,还是在何清清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何苗苗看见何爸爸一个人躲在阳台上,悄悄的哭。
那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好似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女子疙瘩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都是别人家的,说两句还说不得?这么大一桌子菜都遭你糟蹋了!”
何奶奶不懂自家大儿子的痛心从何而来,她现在只是心疼那一桌子的饭菜给浪费了。
“以后我每个月给您打生活费,逢年过节你们就自己过吧!我们就不来了!”
“云珠,苗苗,收拾东西我们走!”。
一家人在回程的车上,车里异常的安静。
何爸爸开着车,什么话都没说,平时的他总是喜欢在开车的时候拉着何苗苗聊天。
何苗苗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小时候,她也很不理解,为什么爸爸会一味的迁就忍让二叔一家。
每次何清清跟二叔家的堂哥打架了,不问缘由,奶奶骂的一定的何清清,
何爸爸只会私下安慰何清清,但是明面上,从来不会去呵斥堂哥。
一直到长大后,何清清去世后,何苗苗才明白。
何爸爸让着二叔,念的是小时候的兄弟之情。
车上的沉默在经过镇上时,被何爸爸打破了。
“苗苗,你有怨过爸爸吗?”
何苗苗半分停顿没有,脱口而出:“没有啊,爸爸,你是个很好的爸爸!”
或许对于何清清来说,他是有些失职的,对于何妈妈来说,他也是一个不合格的老公,但是对于何苗苗来说,他一直是一个非常好的爸爸。
她从小都被保护的太好了,即便是逢年过节回奶奶家,都有何清清护着她,何清清感受过的不公,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后来何清清去世了,何爸爸对于她这个唯一的女儿那就是更好了,好像把连带着何清清的那一份爱,全都给她了。
好到很多时候,何苗苗都有些愧疚。
何苗苗的回答,算是给了何爸爸一个安慰吧,他低笑了一声,随后又跟何苗苗拉起了家常。
“刚没吓到你吧?”
“吓死了,爸你得赔我一件新衣服,刚买的呢,都脏了!”何苗苗拎起脏了的衣角,凑到驾驶室旁让何爸爸看。
“行行行,明天咱就去买!给你买件贵的!给你妈也买一件!”何爸爸乐呵呵的回答。
副驾驶的何妈妈白了他一眼,嗔道:“给我俩画大饼呢!明天初一店都没开门!”
“那咱等店开了就去买!”
车里又恢复了往日温馨的气氛,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到回到了家后,何爸爸径直进了卧室,再也没出来。
“哎!”
何妈妈坐在沙发上,低叹了口气。
何苗苗坐在她旁边,挽上她的手臂,轻声问道:“怎么了?”
何妈妈摇摇头,轻声道:“我跟你爸结婚二十几年,第一次见你爸在你奶奶跟前发这么大的火”。
“你爸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愚孝!我嫁给他这么多年,在他家也受了不少的委屈!要不是他早早的带着一家人搬出来了,我估计早就跟他离婚了!”
“别人都说,他是疼老婆,见不得老婆受委屈,其实呀,他是见不到女儿受委屈才对!”
“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就因为你是个女儿,你奶奶天天上门来骂,那时候你还小不懂,但是清清已经一岁多了,能说话了,就跟着你奶奶学,你爸就怕孩子给学坏了,这才搬的家!”
说到这,何妈妈的声音也渐渐哽咽,她伸手抚着何苗苗的脸,喃喃道:“要是清清还在,能听见这番话就好了!”
“你爸最爱的,就是她了!”
“她怨我们,把她当个男孩养,可是,你爸只是不希望她像其他小女孩一样,早早的就嫁人了然后被拘禁在这偏远的小地方里。”
“你爸从来不拘着她的性子,她调皮捣蛋也好,跟男孩子打架也好,都是你爸纵容出来的。”
“每次你爸去外省工作,都要让我寒暑假的时候送你姐过去玩。那时候你又不能出去乱走,我又不放心你在家,就不想让你姐去,但你爸就坚持一定要让我送她去,说要带她看遍各地的风景,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多面性,眼界才会宽!”
“自从你姐走后,你爸整个人都颓了,头发都白完了,每次都是背着你悄悄染的。”
“他不愿去看清清,甚至不愿去送她最后一程,是因为他不敢去面对这个事实。”
“都怪我,怪我太软弱了,每次都要清清站出来替我出头!害得她一直以为,只有像一个男孩子才可以保护我!是我害了她!”
这些话,在何妈妈心里藏了七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如果早一点将这些话说出来,早一点让何清清知道,爸爸妈妈只是希望她能够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环境里,活得更肆意一些,她是不是就不舍得抛下父母了?
可是终归,还是让孩子带着遗憾走了。
何苗苗抱着何妈妈,轻声道:“妈,你也是个很好的妈妈!”
小时候的何苗苗,也曾一度嫉妒过何清清,嫉妒她不会生病,嫉妒她不会见到那些东西,嫉妒她可以到处去玩。尽管何爸爸何妈妈对她也是极尽疼爱了,可那时候的她心里认为爸爸妈妈更爱何清清一些。
所以呀,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父母,也没有完美的小孩,每个人都会站在误区里。
想要走出那些误区,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或许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给田爷爷拜年呢!”
何妈妈的情绪平复后,拍了拍何苗苗小声道。
”嗯,那您跟爸也早点睡吧!“
将父母哄进屋后,何苗苗独自在客厅坐到了半夜。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难过。
原本她以为七年了,案子也已经破了,父母的心结应该已经放下了吧,还计划着初一的早上能带着父母去看看何清清,
现在看来,子女的离世对于做父母的来说,是真的很难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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