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天上来第一卷伞下人第一百二十七章城头的酒与风正如陈鹤与南岛所讲的那样,剑宗师兄们在三十日的最后发起了一次袭击,只是双方都没落得什么好处,于是草草收场。
只不过对于南衣城而言,有些相关的故事与战斗是可见的,而有些不是。
譬如某个老倒霉蛋书生,已经在某座高山上遇袭两次。
不过知道与否,在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被人看见。
于是在三月三十一日的清晨。
人们还在担心着外面的青山之中的剑修时。
有人敲开了小竹园的门。
云胡不知揉着眼睛打开了那扇还沾着清晨湿气的竹门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个据说是陈鹤远房亲戚的少年站在门外。
“今日三十一了。”草为萤微笑着说道,“可以算了,云胡先生。”
云胡不知看着少年脸上的笑意,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先前他说过的那些话。
于是探头在门外张望了很久,但是看来看去,也只有草为萤一个人。
云胡不知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说道:“怎么算?”
草为萤笑着,向着外面走去,说道:“先生随我来。”
云胡不知有些不知所以,但出于对陈鹤的信任,还是跟上了这个古怪少年的步伐。
二人沿着竹林小道走了出去,而后向着青牛院的方向而去,直到穿过杏花小道,走到了静思湖边。
静思湖畔也没有人,只是在湖边有些纸笔。
这倒让云胡不知有些许的疑惑。
这样怎么算?
草为萤走到了先前他坐着的那个地方,等待着云胡不知过来后,在湖边坐了下来,而后看着云胡不知说道:“先生请坐吧。”
云胡不知在一旁坐了下来,想了想,又拿起了纸笔,而后充满疑惑地看着这个青裳少年。
而后他的神色便变得无比惊诧。
当少年在湖边坐下,看着那满湖落花的时候,清晨细微的风便蓦然停住了。
静湖之中忽然起了许多的漩涡,而后缓缓飞出,牵引着无数湖水,盘旋在少年身周。
静思湖水连通着人间那条冥河的尾巴,其中自然蕴含着无数的冥河之力。
云胡不知看着那些自湖水中丝丝缕缕抽离而出的冥河之力,似乎明白了少年要做什么了。
他要在这里入灵巫!
云胡不知怔怔地看着那一幕。
少年便盘坐在那些万千涌动的冥河之力中。
巫鬼之道乃是借冥河而修巫河,譬如槐安大道的神海一般。
只是纵使是槐安修道,也不会这般粗暴地吸取这样狂暴的力量。
但是草为萤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无数的冥河之力环绕着他,而后渐渐在某一刻,在身周化作了一条极为涓细的河流。
河流缓缓流淌着,而后环绕着少年,不断地吸收着由整个静思湖牵引而来的万千冥河之力。
于是河流不断地壮大着。
少年身上的气息也在飞速地攀升着。
云胡不知怔怔地看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拿起纸笔,开始一面看着少年,一面在纸上不断地写着东西。
静思湖畔的动静浩大却也平静。
一切都在无声的风中进行着。
直到那个少年真的便直接踏入了灵巫之境,云胡不知依旧没有能够稳住心神。
方才匆匆的记录之中,已经写了许多的东西。
看着已经平息下来的湖畔少年,云胡不知叹息了一声,说道:“人间大概不知道,这处看起来寻常的湖畔,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一件事。”
草为萤抬手唤出那条无比庞大的巫河,轻声笑着说道:“不知道当然是好事。”
云胡不知想了想,确实如此。
只是依旧无比好奇。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草为萤歪头想了想,说道:“大概,也许,因为这只是一个低层次的境界而已。”
云胡不知沉默良久。
也许是觉得这句话过于装逼。
也许是真的还是没有能够想明白。
所以陈鹤这个远房亲戚其实某个人间大佬?
云胡不知看着少年默默地想着。
当然,问出来是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
云胡不知收起了那些纸笔,起身看着草为萤说道:“我需要回小竹园去,也许还需要数理院的先生们的协助。”
草为萤笑着说道:“我不是很急,先生可以慢慢来。”
云胡不知点了点头,起身向着静思湖畔外走去。
直到走到了杏花小道的门口,才回头看着草为萤。
“前辈觉得灵巫都很低了?”
草为萤笑了笑,说道:“随口一说而已。”
灵巫当然不是一个很低的境界。
只不过是对于世人而言。
云胡不知没有再说什么,一大早就受了些奇奇怪怪的震撼,决定回去之后先睡一觉看是不是没睡醒的原因。
......
南岛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陈鹤拿着个大扫帚在下面扫着地,听见听风台上的动静,抬起头看向台上,很是古怪地问道:“你早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南岛背着剑走下楼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说道:“什么声音?”
陈鹤拄着扫把撑着头想了想,说道:“就是那种呼哗哗的风声,就好像是站在河边一样。”
“嗯...也不止是湖边,还得是很高的地方,然后你好像站在那里,于是便听见了那种很是张扬的风声。”
虽然陈鹤描述得很仔细。
但是南岛还是令他很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听到。”
陈鹤从扫把上抬起头,无奈地说道:“那好吧,可能是我昨晚做的那个梦导致的幻觉吧。”
南岛本来都要走出去,又回头好奇地看着陈鹤问道:“什么梦?”
陈鹤歪着头想了很久,说道:“就是梦见自己莫名其妙跌入了一条很大的河里,河水很冰很凉,我想游出去,但是怎么也游不出去,然后我就大声的叫啊叫啊。”
陈鹤说着就停了下来,顿了好一会才说道:“然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于是草为萤这个倒霉少年就来了,坐着他那个酒葫芦当船,就在我旁边转来转去,然后还一直笑着,问我去不去老狗镇。”
“.......”南岛大概明白为什么陈鹤会做这个梦了。
估摸着还是因为被草为萤骗了,心里不开心,念叨了一晚上,于是就连做梦都是去不去老狗镇。
二人正说着,草为萤却是在竹林小道上喝着酒回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草为萤塞上酒葫芦,歪头看着神色古怪的二人问道。
陈鹤握着扫把走了过去。
草为萤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
“所以到底需不需要喊那一句话。”陈鹤揪住了草为萤胡芦系带。
草为萤笑眯眯地说道:“当然需要啊,我知道了,你肯定觉得是我在骗你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陈鹤想着自己大半夜在那里喊我要去老狗镇就觉得羞耻。
草为萤很无辜的说道:“但是这是你的问题啊,我当时问你取啥名,你自己说叫老狗镇,你要是像南岛一样取个天上镇的名字,你看是不是正常多了?”
陈鹤愣了一愣,然后在心里默念着我要去老狗镇与我要去天上镇。
好像确实是这样。
一时间倒没有好意思继续揪着草为萤的胡芦了。
草为萤看着陈鹤说道:“所以你要不要改个名,比如老猫镇确实比老狗镇要好一些。”
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算了算了,已经喊习惯了。”
南岛在一旁笑呵呵看着,而后沿着小道往外走去,说道:“也许是更喜欢狗。”
“......”
草为萤看着南岛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城里逛逛。”
......
南岛背着剑出了门。
看着不复往日繁华的南衣城,倒是有些不适应。
抬头越过那些沉寂下来的青檐看去,那些高高的城头之上已经沾满了岭南剑修。
偶尔便有剑光穿梭着,但是并不急迫。
南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闻到了包子的味道。
然后想起了那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女子剑修,好像是叫啥,陆大大还是陆小小来着。
南岛当时光顾着啃包子了,没有很注意听她说自己叫啥了。
后面在城头上也没有看见她了。
不知道去哪了。
南岛想到这里的时候,却是有些沉默。
小小的人啊小小的人啊。
但他也没有因为这些许的触动便决定走上城头去,只是背着剑在街头河边缓缓地走着。
因为人们都躲在家里,或者出城往北而去了,是以街上并没有什么人。
连带着鼠鼠的生意也不是很好了,泊着小舟,在河边发着呆。
南岛也没有去打扰她,鼠鼠的心情确实好不起来。
虽然她已经接受了柳三月已经死了的事实,但是那一文钱的故事却是很难释怀。
南岛离开了那里,在城中四处漫游着。
南岛走了一阵,却是突然在前方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明先生?
他不是与谢先生他们在城东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南岛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身影,明先生正提着一壶酒,壶边挂了两只酒杯,在街边缓缓地走着。
南岛想了想,既然遇见了还是去打个招呼。
毕竟当初明先生也对自己表达过善意。
“明先生。”
南岛背着剑走了上去,叫住明先生,待到他转身之后,行了一礼。
明先生看见南岛,倒没有很惊讶,或许是性格如此,只是平静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南岛轻声说道:“在院里待着有些闷,出来散散心。”
明先生点了点头,却也说道:“尽量还是不要出来,和其他学子一起待在院里便好。”
南岛见明先生神色里有着明显的离去的意思,犹豫了少许,问道:“先生这是要去哪里吗?”
明先生沉默了少许,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缓缓说道:“有个许久未见的人,今日正好见一见。”
明先生大概误会了什么,看向南岛说道:“要一起去吗?”
南岛最开始还不明白明先生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直到他看见明先生身上的那身巫袍时,才反应了过来,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误会了,我自然不会怀疑先生的态度,刚刚也只是看先生有些行色匆匆的模样,才问了一下,确实不好意思。”
明先生看着眼前撑着黑伞的少年,却也是少见的笑了笑,说道:“你也去一趟,也许确实会好一些。”
南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明先生轻声说道:“因为我要见的人,是个南楚灵巫,有第三人在场,才好让世人知道我光明正大,别无他想。”
南岛倒是愣了一愣,看着明先生,又想起了当初二人说过的那些东西。
明先生显然对光复巫鬼神教的荣光并无兴趣。
可惜南岛对于巫鬼之道也无兴趣。
明先生见南岛长久沉默,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怎样?”
南岛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自然可以。”
于是明先生将手里的酒递给了南岛。
提着酒去,才算是参与进去的人。
空手而去叫尾随也说不定。
二人向着城西而去。
一直走到了西面城头之上。
远远地有个一身繁复巫袍的人站在城楼边。
南岛在看见那人的时候,神色便古怪了起来。
转头看向一旁的明先生。
来回看了好几遍。
才确定了,这确实是两个人。
不止是因为前者的巫袍繁复更具有一种神秘的色彩。
那人比明先生要更为苍老一些。
南岛提着酒,走到这里却也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大巫小巫。
而是一个灵巫。
便相当于槐安的大道之修。
而且看明先生需要避嫌的样子,想来应当也是站在南衣城对面的存在。
自己要不要去偷偷告诉张小鱼他们?
南岛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发现了在那个繁复巫袍之人的身前,还悬停着一柄剑。
枸杞剑。
南岛看见那柄剑的时候,便意识到不需要了。
因为人间剑宗自然是知道的。
那个墓山上独坐的师兄一直在看着许多东西。
南岛放松了一些,那些不安减退了许多,提着酒跟着明先生缓缓走了过去。
二人走到城楼边,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提着酒的南岛,又看向明先生,平静的说道:“这是你的弟子?”
明先生走到城墙边,看着远方高山,缓缓说道:“只是院里一个门房,刚好遇见,帮忙带酒过来而已。”
那人轻声笑了笑,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让世人误会。”
明先生将南岛手里的酒拿了过来,将酒杯取下来摆在城头之上,倒了两壶酒,又将酒壶塞还给了南岛,轻声说道:“我既然光明正大,那自然不需要沾染一些也许会导致误会的污秽。”
“你其实本可以不来,我来南衣城,也只是因为一个意外而已。”那人回头看向悬薜院,可惜并不能看见那个古怪的少年去了哪里。
这人自然便是明蜉蝣。
“意外也好,刻意也好,既然来了,那么自然便要来见一见。”
明先生拿起了酒杯,虽然是倒了两杯酒,却也是没有请的意思,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明蜉蝣走了过来,拿起酒杯亦是喝了一口。
那柄枸杞剑便悬停在三人身后。
南岛沉默的提着酒壶站在一旁,他自然不知道二人是在说着什么东西。
二人也只是沉默的喝着酒。
过了许久,明先生才开口缓缓说道:“你一定要这么做?”
明蜉蝣平静的说道:“是的。”
“光复巫鬼荣光,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本就陈旧的,自然应当陈旧下去。”
“那你为何当初也要选择修巫鬼而不是大道?”
“因为我也是个守旧的人。”
明蜉蝣听到这里,轻声笑了起来。
“所以你只想看着它是陈旧的?当一个被遗忘的故事的遗老,只是一件取悦自我的事情而已,这比让世人重新看见一些东西更没有意义。”
明先生安静的喝着酒,看着高山,也看向南方的青山。
战火还没有真正的燃烧起来,一切都只是在小打小闹而已。
“但你要做的事,不仅是没有意义的,而且还会伤害到世人。”明先生平静的说着,“让世人重新听见巫鬼神教的名字,用战争是最下乘的方式。”
“你想说悬薜院?”
“是的。”
“但是这样太慢了。”明蜉蝣淡淡的说道,“那片大泽青山里有什么,你比槐安人更清楚,你也是从神鬼信仰里走出来的人,神女大人既然已经来到了人间,我们便要为此做出相应的改变。”
“倘若神女怜爱世人,她便不会对这种行为有所回应。”
“世人是分你我也分敌我的,南衣城外的那些人能够出现在这里,便已经很好的说明了神女大人的态度。”
明蜉蝣平静的说着。
“我们不是什么伟大的战争艺术家,但是拙劣却也狂躁的战争,也足以在世人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要信神鬼,需要先听见她的名字,知晓她的庇佑,逢迎她的喜恶。”
“云梦泽的风吹到了我们,我们便要将那些风里的故事吹向人间。”
“或者说,我们便是云梦泽中吹向人间的那阵狂风。”
明先生喝光了酒,也听完了话,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缓缓说道:“看来你并不适合喝南衣城的酒。”
明蜉蝣笑了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说道:“我觉得我很适合。”
明先生没有再说什么,放下了酒杯,转身向着城头之下走去。
明蜉蝣看向一旁提着酒的南岛,问道:“你呢?”
南岛撑着伞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脑子有点不好使。”
明蜉蝣轻声笑着消失在了城头之上。
南岛静静的看着那个残留的巫痕落点,又看向那柄枸杞剑。
后者毫无动静,只是化作剑光落回墓山之上。
回头看向城下,明先生已经沉默的走了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