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的脸上有着风轻云淡，以及视生死如粪土的漠然。

    同时也有着令人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

    林宇想到了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心里清楚，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位老者，可以完全把自己头目脑髓抛下，奉献给整个家国天下。

    没有这样的心胸和格局，焉能作为内阁首辅。

    儿女私情，纸短情长的东西，在坐上这个位子的时候，就已经与他无关了。

    名闻利养，这些东西都是凡夫俗子追求的，越渺小就越是看中。到了阁老这个心境，物质名利已经极为淡薄，更多注重个人的成就，为万千人谋福祉。

    古代，称帝王为圣人，在林宇看来，阁老虽然没有武道修为，但精神已入圣流。

    轰轰烈烈的一生啊！

    “接班的选好了吗？”林宇问。

    阁老呵呵一笑，“还用选吗？不就是你吗？”

    “我？”林宇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这活我可干不了，你让我打仗还行，让我在这给你看院子，你还是算了吧！”

    阁老摇头失笑，随后忍不住叹了口一句，“唉，后继无人啊！”

    “矮个子里，总能拔出个大个子，有什么好焦虑的，顺其自然呗！”林宇安慰道。

    阁老摇了摇头，“土壤不一样了，现在有信仰的年轻人，太少了，寒门已经成了伪命题，这个世界不缺有能力有才华有魄力的人，最缺的是纯粹的人，而这条路，恰恰需要最纯粹的人，不是一般人能够担当的！”

    “而且，就算有这样一个人，如果没有背景和后盾，又如何能成得了事呢？”阁老又若有深意的说了一句。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不过林宇却听明白了，“有背景的人，不纯粹，纯粹的人，没有背景，这的确挺矛盾！”

    “但您老未免有点杞人忧天了，我坚信，事物发展是有规律的，个人命运是如此，国运也是如此，你走之后，未完的事，自然有人来做，又何须为没有发生的事而担忧！”林宇安慰道。

    阁老摇了摇头，“你这是宿命论，是佛家和道家的东西，用在治国不合适，国事，就是有为的，要拼尽全力努力去做，不忘使命，牢记初心！这叫事在人为！”

    林宇愕然，旋即又苦笑了笑。

    他也没有去反驳阁老。

    站在各自的观点上，没有对错，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这也是正确的，如果坐在这个位子上，没有这样的信念，恐怕也干不好事。所以儒家是治世之学。

    以有为而入无为，先入世，后出世，同样可以达到高维。所以林宇也认可阁老的思维。

    人与人交流的目的，不是为了去争论高下，或者是改变别人的思想，而是将别人的思维与自己映照，进一步升华。

    不过看到阁老的忧虑，林宇还是劝说道：“阁老也不必太忧虑，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有道是做事留三分，就算是好心，也不能做得太过，给后世子孙留几分气运，也是好事！”

    阁老笑了笑，“你小子，可真会安慰人，理是这么个理，但有时候心里总是放不下。我，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我十二岁就跟着父亲爬雪山，走草地，虽然不是世族出身，但祖上还略有三分功劳，所以才敢大刀阔斧！”

    “我父亲从小教育我，士不可以不弘毅，为老百姓做事，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要怕麻烦，要勇于承担，这些话我都牢记在心里！”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父亲的教导，我始终践行，临秋末晚，这些话，我倒是不知道该传给谁，哎，苦恼！”

    阁老苦笑了笑，继续说道：“多希望时光慢些走，我现在倒是觉得，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是最天真浪漫，极好的时候，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怀揣理想，坚定信念，为了解放全人类，为了伟大的事业而奋斗！”

    “我父亲出身微末，一介书生，尚有一席之地，可以高谈阔论，挥斥方遒！”

    “鄙人三尺微命，敢不全心全力，死而后已！”说到最后，阁老的语气有些激动。竟然咳嗽起来。

    林宇连忙握住他的胳膊，掐住虎口，无奈摇头道：“您老还是别激动了！”

    阁老的心情，他能理解。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有不甘，却无余力。

    世间谁能胜天命，说能胜半子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无论多美璀璨的一生，最终都会像烟花一般凋零，在历史的长流中不值一提，人们所谓的穷通富贵，也不过是一群可怜人，穷其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旁边的华振，已经红了眼眶。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林宇，还有谁能够读懂阁老，那也只有华振。

    只有这位御前统领，是亲眼看着一位老人，在灯烛之下，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日日夜夜。

    “您，已经很了不起了了，做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华振目光崇敬的感叹道。

    阁老摇头一叹，“其实还是太急了，终究是动了别人蛋糕！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左右逢源，但有些事挖的越深，难免动摇他们的根基，最终还是和他们走向了对立面！”

    阁老说着，看向林宇，“小子，当八府巡按也有段时间了，问题你也看清楚了吧？”

    林宇点头，“世族和王权，最开始的时候，都是相辅相成，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走对立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五千年，所谓的阶级，从来就没有消除过！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屠龙少年终成恶龙，这也是自然规律！”

    林宇淡淡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佩服每一个敢于削番的王者。他们对历史进程是有推动作用的，功过自有后人说！”

    阁老讥诮道：“你不怪我把你拖下水？”

    林宇微笑摇头，“既然选择回来趟这趟浑水，就有心理准备，更何况，我做的这些，不及阁老万分之一！”

    阁老摇了摇头，“我希望，我走后，我做的一切，人们都能把它忘记！我已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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