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另约将那些动手的人都赶跑了,夏帆走到跟前蹲下,问道:“你还好吗。”
只见少年看都不看她,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用袖子擦了下鼻血,趔趄着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夏帆跟在弟弟身后来到了一栋非常破烂的筒子楼里,这里就是修车行给学徒安排的员工宿舍,此处唯一的优点就是足够便宜。
至于居住人员,则是乱得很。
“你为什么跟着我,你一个女孩子,走这里很危险。”
跟过来前,夏帆让孙另约在附近帮忙打听下关于弟弟的事情,因为在弟弟挨打的时候,周围住户一副看惯了的样子,那些人一定知道些内情。
楼前楼后的距离真有什么危险,夏帆喊出声来孙另约便能听到,所以安全倒不担心。
“我想和你谈谈,之前我见过你的姑姑。”夏帆紧了紧鸭舌帽,压得更加低来挡住自己的眉眼。
听到夏帆提姑姑,少年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声音变得粗嘎,恶声恶气道:“我不管你从她那里听了什么虚构出来的故事,少来烂好心!”
夏帆愣住了,她没想到弟弟竟然是这个态度。
在来这里之前,她认为再怎么样,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有奶奶偏爱的情况下,姑姑对他不说多好,但也不会太差。
所以夏帆提起姑姑,为的就是让弟弟放下戒心,她在暴露身份之前,更想弄清楚弟弟是何等脾性,以及姑姑那家子是怎么回事。
“你已经是第三个了,之前有两个人就是听了她的故事,认为我是不良少年劝我读书,读书?我连学费都交不起读什么书?你被那个坏女人给骗了!你走吧。”
这番话让夏帆确定,弟弟并不是姑姑口中的叛逆孩子,什么不读书非要去社会上闯荡,劝起来不听还要动手打她……
这些都是夏帆听姑姑说的,如果不是看了日记,怀疑姑姑的品行有问题,再见面看弟弟满头黄毛不服管的样子,自己还真容易相信了她那这番鬼话!
染发不是评判一个人如何的标准,但像弟弟这样的情况,顶着一头比爱豆还炫酷的发色,很难不往坏处想。
“你过得好吗?”
夏帆将帽子摘了下来。
看着和照片里母亲一模一样的眉眼,弟弟手中拼命保护的十元从掌心中落下。
“你、是谁。”
“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二人来到附近公园后,夏帆给孙另约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以及让他先不要过来。
姐弟俩人坐在秋千上,夏帷低着头视线有些发愣,夏帆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清洗下伤口,少年哑着嗓子问道:“你是姐姐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结果还没有出来,所以不能百分百确定。
“哦。”
夏帆的弟弟叫夏帷,说来当初姑姑将夏帆丢掉后,在她身上的字条上写了个夏字,院长妈妈给夏帆起名叫小夏。
后来工作人员搞错了,夏帆被落名为肖夏,这个名字叫了许久,是后来夏帆自己改的。
之前父亲过来寻人没找到,可能和名字姓氏也有关系,孤儿院没有姓夏的孩子。
“不用,小伤,你也看到了,我过得就这样。”
不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姐姐,夏帷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如果是姐姐,她会不会瞧不上自己?
眼下的情况对方也见到了,过得还好这几个字他说不出口,但说过的差又跟卖惨似的。
夏帷没有习惯和别人说自己的隐私和苦水,如果对方真是姐姐的话,他又不想让姐姐知道自己受的难。
姐弟俩相对无言。
夏帆也看出了弟弟的顾虑,她转了话题,提出去夏帷的宿舍看看,即便现在不确定血缘关系,当作朋友转转不也可以吗?
在夏帆各种软磨硬泡下,夏帷同意让夏帆看一眼,要很快离开不能久留,不然等到中午,学徒们都回来了,一个个混不吝的,指不定说什么难听话。
再者,夏帷不觉得自己住得很差,虽然外头环境很不好,但屋子里地面贴了瓷砖,墙壁也刮白了,这比以前自己住的地下室好多了。
可惜在夏帷看来不错的员工宿舍,夏帆见到后心里只有无尽的伤感,一个逼仄的空间,摆了八个床位,中间的过路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过。
厨房没有窗户,木头桌子缺了好几个角,屋内光线阴暗,闻着有股潮湿味,说句难听的,工作室的杂物间都比这个宿舍要好上数倍。
夏帆知道这种环境住起来非常不舒服,因为她曾经住过,大学寒暑假兼职的时候就租得床位,早出晚归,在这里只是留宿过夜。
摸了摸弟弟的被子,果然充满了潮气。
能看出来弟弟是个爱干净的性子,几个床铺都乱糟糟的,只有弟弟的床铺干干净净,虽然被单因为是不好的料子所以起球了,但它不脏。
然后苏浅看到床边的木盒,上面写着一个姐字。
“这是什么?”
夏帆指了指问道。
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男孩,看起来不比夏帷大多少,见到夏帆他眼前一亮,然后露出自认为很帅气的动作,甩了甩头发的刘海道:“那是夏帷的宝贝,我跟你说,你和夏帆谈恋爱可能过得很不好哦,这小子的钱都攒着找姐姐!”
“他自己顿顿馒头配水,能给你什么?不如跟了哥怎么样?我每月比他多五百块钱,到时候咱们两个一起花。”
这般调侃的态度显然是不怕夏帷翻脸,如此可以看出夏帷在宿舍里,日常也是被轻视的。
年轻男子说完,便要伸手去摸夏帆的脸蛋,夏帷一把推开对方,拿过床上的东西拉着夏帆快步走了。
身后传来年轻男子叫嚣的声音:“夏帷你这个比崽子胆肥了是不是?!在女人面前装什么相!等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夏帆停住了脚步,甩开了夏帷的手,然后到男子跟前笑了笑,男子以为美人回心转意,正要回以微笑,结果迎面得到一拳,砰的一声让夏帷忍不住耸了下肩膀。
倒不是觉得夏帆多狠,作为经常挨揍的人,这种算不得什么,他只是在惊讶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夏帆会动手。
将人揍倒又补了几拳,夏帆拉着夏帷的手走了。
“你这头发怎么染得这么黄。”
其实有很多话要说出口,但此刻夏帆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而出了头发颜色问题,然后她就后悔了,这太像挑刺!
夏帷倒是不怎么在意地摸了两下,然后说道:“理发师给我免费剪头,还送我一瓶洗发水,我给他当模特,据说这个颜色现在特别流行,染一次一百多呢,算下来我还赚了。”
说着夏帷咧嘴笑了笑,他真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话题一开,刚刚沉重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总欺负你?”
“还好,他们最多是嘴巴贱一些,在店里我学得比他们快,他们就总说些酸话,不往心里去就没什么事。”
明明刚挨了打,又被同宿舍的人给欺负了,可夏帷眼中不带丝毫阴霾,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看得出来平日是个很爱笑的。
夏帷说得豁达,夏帆听得心里发酸,弟弟这副看破一切的样子,都是经历过很多事情成年人才有的心态,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两人再次回到了公园,夏帷突然开口道:“爸爸死前叮嘱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回姐姐,他说姑姑满嘴谎言,怀疑姑姑可能不是把姐姐送到孤儿院,而是卖给了‘人贩子’,很多偏远山区都会买童养媳,爸爸怕姐姐受委屈。”
“我现在攒钱,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到姐姐,不让她再受苦,姐姐如果过得好,那是最好了,如果过得不好,我可以拿得出钱。”
“姐姐比我大十岁,爸爸说姐姐从小就能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和妈妈长得很像,胆子也很小,小时候周围只要有点声音就会吓得哇哇大哭……”
夏帷没有诉说这些年自己的委屈,只说着姐姐对这个家的重要性,说爸爸妈妈对姐姐的念想,说他希望姐姐过得好。
提到姑姑,夏帷都是一笔带过。
“你的眼睛和我妈妈很像,不管你是不是我姐,你都不要相信姑姑的话,她很会装可怜,你别被她给骗了。”
说完这些,夏帷起身就要离开。
夏帆拉住了他,道:“我都听你说这么多了,你不该听听我说的吗。”
想了想,夏帷坐下了,他从来不是一个有倾诉欲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说了。
“我叫夏帆,是在b市海燕孤儿院长大的,在被丢到孤儿院的时候,包着我的棉被里面有张纸条,上面写了我的出生年月日以及姓氏……”
有很多事情都已经对上了,夏帆有留意姑姑的字,当年她被丢在福利院那里的字条,她看了无数次,明显是一个笔迹。
再看母亲日记里夹着关于她的照片,一共三张,照片里娃娃的膝盖后面有个黑点,她那里也有颗痣,因为害怕转为黑色素瘤,所以前年她给手术切掉了。
很多很多的细节,都证实了她的身份,鉴定书夏帆肯定还需要,但面前的弟弟,她心里却已经认下了。
孤儿院的回忆很难忘,夏帆简单的说了自己的童年,然后话头一转道:“前些日子突然收到了消息,你的姑姑说我可能是他大哥的女儿。”
这时,夏帷突然开口道:“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
不必过多解释,俩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夏帆有利可图,所以姑姑才会大费周章的专门联系。
“如果你真是我的姐姐就好了。”
两句话连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误会,明明和弟弟接触才一个多小时,夏帆却能理解他的意思。
“因为我过得好?”
福利院的生活不算好,但最起码没有颠沛流离,没饥一顿饱一顿,没日没夜的干活…
这比童养媳要好多了,而且夏帆看起来又一副当下过得很好的样子。
在夏帷的心里,如果姐姐被“丢”后人生是这样的,先苦后甜的话也很好。
这样他可以放心去爸爸妈妈的墓前说,姐姐找了回来,并且她现在过得很好,他们在底下一定很开心。
“嗯。”夏帷点头。
“给我根头发吧。”
夏帆伸手,夏帷毫不犹豫将头发揪下来几根,递了过去。
看夏帆将头发装好,夏帷又要走,然后再次被夏帆叫住,以防万一,说这几日他们要住在一起才行。
这也是夏帷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住那么高档的酒店,怪不得姑姑要主动联系,原来姐姐过得真的很好。
夏帷愿意跟夏帆回来,还有一点就是她会支付报酬,耽误他多少天的工,就给多少钱,然后和修车行的老板也打过招呼,所以夏帷才愿意来的。
如果不是姐姐,他还要继续攒钱呢!
当晚夏帆从孙另约那里了解到,其他人之所以没反应,是因为打人的那帮孩子太恶劣,拦住一回,下次他们就会打的更重。
都是半大小子,天老大我老二的年纪,就算是报警也没用,他们还会将进入警局当作荣耀的勋章,为了夏帷好,左邻右舍尽量不去帮忙,省得成为夏帷下次伤得更重的帮凶。
调查夏帷这件事,是在俩人“决裂”后,孙另约第一次得到夏帆的求助,他自然莽足了劲去干。
不仅调查到了左邻右舍的问题,还查了很多别的。
比如说夏帷从小到大就成绩很优秀,年级第一经常拿,后来就突然办理了休学,老师去家访也被他的姑姑给糊弄过去了,到底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和家长沟通不了,就和夏帷说,学校有奖学金可以维持学业,可夏帷铁了心休学,当事人选择休学家长也同意,老师也没办法。
“boss!夏帷他特别优秀,学习很好很聪明,参加竞赛次次拿第一,性格也很乖,自己顿顿吃馒头,连菜都不吃,为了找姐姐存下了三千块钱……”
夏帆电话里哭得不能自已。
“鉴定书已经出来了,我们就是亲姐弟!”
“我打这通电话是没了说别的事,这些我想等你回来咱们边喝酒边说,可说起来我就止不住呜呜呜。”
苏浅柔声安慰,她两个小时以后再去谈工作就来得及,现在完全给足夏帆发泄情绪的时间。
“这些等你回来咱们好好聊,我打电话是想说,安凛去找你了!”
安凛?!
苏浅声音猛地拔高,简詹言听到这个名字侧眸望去,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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