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让在大厅中找了张僻静的桌子坐下,远远看着伙计绕到柜台后,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开始翻找起来。
不多时,伙计一脸兴奋的来到赵让面前,说道:
“客官,查到了。是一位南地的商人,当初来说是要做笔大生意。”
赵让反问道:
“你还记得这个人?”
伙计讪讪一笑,答道:
“客官,不瞒你说……这人和您一样,十分年轻,而且出手也十分大方。在店里住了三天,每天都咋咋呼呼的,还在大厅里接待过好几批来访的客人。”
赵让顺着话说道:
“看来他做的生意还不小啊!”
伙计点头道:
“应该是。不过他本来说要住一个月的,却在昨天凌晨匆匆退房离开。当时不是小的当值,只看到账本上是这么记录的。”
赵让听后摆摆手: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伙计没必要骗他。
结合起他说的,看来那位姓胡的汉子,应当是认错了人。
他该是约好和住在自己屋子之前的那位房客谈生意,但不知为何,那人提前离开。故而等姓胡的汉子来到客栈时,便直截了当的报出房号,没想到住在里面的已经换了人。
赵让觉得这名姓胡的汉子和先前的房客应当是没有见过。
乍一看赵让这么年轻,下意识的就把两个人搞混了,也未再加甄别。
从那人的话中,赵让就知道他应该是个掮客。
若是在别处,这样的中间商人都归本地牙行统一管理,但镇海城情况特殊。
一个水市,外加一个旱市,就已经几乎垄断了城中所有的买卖。其他想要从中投机赚钱的,只能自己撒出来,要么靠实力,要么看运气,能说合一单是一单。
由此虽然带来了更大的自主性,但对赵让而言,却是无法确定这名姓胡汉子的身份。
像他这样的人镇海城中不知凡几,今天姓胡,明天还可以姓刘,就像天边一浮云,水里一浮萍,凭他自己根本无法查明根底。
一抬头,看到那伙计正在擦拭邻近的桌子,赵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
“刚才来找我的那汉子,你可见过?”
客栈的伙计一双眼时刻都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指不定他会有点印象。
“您说刚才来找您的那位是吗?”
“怎么,您不认识他?”
伙计很是诧异的反问道。
赵让打个圆场说道:
“认识倒是认识,但也谈不上有多认识!”
这话模棱两可,全看伙计自己怎么听!
“啊,我懂您意思了!”
伙计凑近来说道。
“您是想和他做生意,但有拿不准这人靠不靠谱,是不是这个意思?”
赵让点头承认,心想这伙计果然机灵!要是有机会,能进了查缉司中做事,想必也是一把好手!
“这人啊……咋说呢!”
伙计故作沉思状,赵让以为他是又想讨赏钱,便准备再给他些。
“不不不,客官,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这人啊,也算是镇海城中有名有姓的掮客了。以前牙行说话还管事儿的时候,他就是里面的风云人物。后来牙行没落,他也是第一批出来自己单干的人。”
赵让打断伙计的话,追问道:
“看你刚才的表情,这人好像不简单?”
伙计有些拘谨。
毕竟他还要在镇海城中混饭吃。
这样左右逢源的掮客对于赵让而言无所谓什么,对他们这样最底层的人来说,那就是城里的地头蛇。
哪怕弄不死你,三天两头来找你事情,也足够膈应人的。
“没事,你放心大胆说。要是真说的对我有用,等我生意做成了,一定会给你一份保证的!”
赵让说道。
伙计眯着眼睛,暗暗下了决心,对赵让说道:
“客官也不用说什么保证了,小的全看和您有眼缘。这人据说和龙帆会的高层有着不浅的关系。牙行兴盛时,咱大威还没分而治之,龙帆会还是一群盘踞在太上河和出海口的水匪强盗。”
“那会儿被抢的商船,但凡是值钱的东西,都会在风声过后,转运到城中出手。基本每一样东西,都是经由老胡说成的。后来龙帆会投靠了南地,成了正统势力,近来又控制了城中水市,老胡的本事也跟着大了起来。”
说到这,伙计又凑近了赵让几分,将声音压到最低,说道:
“听人说有次还看到他和龙帆会的二当家一起在醉海阁的包间里吃饭!”
这一大通话饶是赵让也得消化好一阵。
沉默了片刻,他才再度开口问道:
“那这人可有什么癖好?”
“听你说这么多,他倒是有点实力。就是不知道这人人品如何。”
“哈哈,客官。有钱人喜欢的,你还不知道吗?”
伙计说着冲赵让挤了挤眼睛。
“最近听出他三天两头总是往旱市跑。一来可能有生意的缘故,二来旱市的当家可是咱城里有名的大美人!”
赵让深吸了口气,没想到这人和事儿兜兜转转,却是又回到了原点。
像老胡这样的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那些楼阁中的小姑娘当然不够味道,就得找这样带刺的玫瑰。哪怕扎的满手是血,反而能激起他更强的征服欲。
只不过赵让在没有和本地的查缉司接触之前,着实是不想再和那美妇有什么瓜葛。
至于所谓的联手,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今天可以算数,明天也可以忘记。
经过这么一场折腾,外面天色也沉了下去。
华灯初上,放在以往,这该是喝酒的信号。
但赵让还记着那晚在醉海阁中吃的亏……不自觉看了眼自己的乌钢刀,摸了摸自己的后心。
酒还是算了……
先找个好馆子,吃顿饱饭才是正道。
客栈中虽然也有饭菜,但终究不是专门吃饭的地方,师傅的手艺肯定有限。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河边,赵让还想多吃几顿这里的特色。
“客官,出门右手边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个不挂牌的馆子。那里做的河鲜海鲜可谓是城中一绝!就是价钱贵,不过对您肯定不是问题!”
赵让身形一动,那伙计立马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先前还觉得这伙计只是较为机敏,现在赵然却对他也升起了几分防备之心。
聪明不是好事。
但太爱显摆聪明,一定是一件坏事!
“那馆子不挂牌,岂不是黑店?”
伙计连忙摆手解释道:
“客官您误会了,那馆子可不是黑店。只是老板喜欢清静,不愿意被外人打扰,所以才没有挂牌。但是那里的生意可好了,都是靠口碑传下来的。您放心,小的绝对不会骗您的。”
赵让心中暗笑,这伙计果然知道的不少。他也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走出客栈大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点亮了灯笼,将整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赵让沿着街道向右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家不挂牌的馆子。
馆子门口站着两位身材魁梧的汉子,看到有人走来,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赵让也不在意,径直走了进去。
馆内装潢典雅别具一格看得出老板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此时正值饭点馆内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赵让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客人大多都穿着不俗显然是有些身份的人。
“客官里面请!”
一个小二模样的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您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儿的河鲜海鲜可是一绝!您想吃点什么?”
赵让大手一挥,豪气的说道:
“把你们店里的招牌看着上就行。”
“好嘞!客官您稍等片刻菜马上就来!”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便被端了上来。
赵让一边吃一边暗中观察,发现周围的客人发现他们大多都在低声交谈。
这馆子恐怕不仅仅是个吃饭的地方这么简单……
背后传来一阵喧闹声,赵让回头一瞥,只见来人正是先前到客栈中寻他的老胡,此时正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老胡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道:
“老板呢?快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不一会儿,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从后厨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哎呀呀!是什么风把胡老板给吹来了?快请快请!”
说着便将老胡引到了一张空桌子前坐下,又对旁边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不急不急,今天我要好好点菜!”
老胡说道。
掌柜的觉得奇怪,不禁问道:
“胡老板是要请客?”
老胡点点头,说道:
“不错,所以你要给我用点心!”
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肚子上的肥肉都一颤一颤的:
“看您今晚春风得意的样子,客人该是一位大美人吧!”
老胡也不否认,爽朗地笑了几声,便打开菜单。
眨眼的工夫,就点了七八道大菜,几乎把店中的招牌菜全都点了一遍。
“胡老板喝点什么?”
酒是色美人。
请美人吃饭,不喝点酒,便升不起盎然的春意。
“酒我自己带了,你把菜做好就行!”
赵让本想低头吃自己的饭,却没想到老胡的眼神如此尖锐,隔着好几张桌子,还是看到了他。
“哟!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老胡不知怎么发现了背对他而坐的赵让,走过来说道。
赵让心中暗道不好,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拱手道:
“胡兄,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胡一屁股坐在赵让对面,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一副空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嚼了几下,赞道:
“不错不错,要说吃河鲜海鲜,镇海城中就属这儿了!”
“胡兄要是喜欢,不妨一起用点?”
老胡摆摆手,说道:
“我已经点了一桌子的菜,赵兄弟要是不嫌弃,就过来一起吃点?今晚还有个贵客,刚好介绍你认识认识。”
老胡如此热情,必然是有所图谋,赵让推辞道:
“多谢胡兄美意,不过我已经吃得差不多,就不打扰胡兄的雅兴了。”
老胡却不依不饶的一把搂住赵让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赵让都有些吃痛。
赵让知道这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胡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搂着赵让的肩膀往他那一桌走去。
二人闲话几句,一位风华绝代的妇人带着四名侍女悄然走近,正是那名替赵让找回包裹的美妇。
看到老胡带着赵让过来,美妇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对老胡笑道:
“胡老板,这位是?”
老胡哈哈一笑,介绍道:
“这位是刚从南地来的,我的一位小兄弟,也是来发财的!”
介绍完,老胡又对着赵让说道:
“这位便是我今晚要给你介绍的贵客,旱市的当家人,‘红海棠’柳夫人!”
赵让微微一笑,拱手见礼:
“见过柳夫人。”
“公子不必多礼。既然是胡老板的朋友,那也就是我们旱市的朋友。”
酒过三巡之后,酒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柳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对赵让说道:
“公子既然对镇海城中的生意感兴趣,那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和我们旱市合作呢?”
赵让故作惊喜地说道:
“当然有兴趣了!只是不知道柳夫人想要怎么合作?”
柳夫人微微一笑,说道:
“具体的合作方式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请问赵公子一个问题。”
赵让点点头道:
“夫人请讲。”
柳夫人盯着赵让的眼睛缓缓说道:
“公子不辞辛劳,从南地前来镇海城,敢问只是为了发财?”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突兀也十分尖锐,仿佛一把利剑直刺赵让的心脏。
这是柳夫人对他的最后试探,她在逼迫赵让当着外人的面给出一个让柳夫人满意的答案。
赵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迎着柳夫人的目光坦然说道:
“实不相瞒,在下此来镇海城确实有些事情要办。不过这些事情与旱市并无冲突,反而还有些互补之处。所以如果夫人愿意与在下合作的话,在下保证绝对不会让夫人失望。”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柳夫人和老胡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自然不会被赵让的气势所震慑。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赵让的这番话确实说得十分漂亮,让他们找不到任何破绽。
柳夫人盯着赵让看了许久突然嫣然一笑说道:
“好!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那妾身就舍命陪君子,跟二位好好喝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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