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声音尖利,与凄冷的风声一道席卷而来。
姜泠却像是听不见冯氏的话,死死凝望步瞻,对方亦是轻垂下眼帘。相较于她情绪的起伏不平,男人的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里,竟带着几分慈悲。
片刻,姜泠反应过来——那并不是慈悲。
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高傲,是面对下位者的审视,是他万千种情绪中,轻拿轻放的怜悯。
他像是在看着一个死物,一个精致美丽的、不听话的死物。
一股无形的惊惧感在周遭凝结,冷冰冰的寒意顿时从姜泠的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仰着脸,清丽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这是她第一次,同步瞻叫板。
似乎有什么情绪横亘在二人之间,暗潮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姜泠只觉得自己后背的衣裳被冷汗溽湿,从身后刮来寒冷的风,她脊背上一阵凉意。
步瞻居高临下,与她对视了少时。
对方从身边掠过的那一瞬,姜泠的身体彻底垮下来。
……
步瞻并未直接处置那摊衣裳。
他明面上虽未说,可自其离开后,冯氏立马耀武扬威地吆喝着人将那一叠新衣扔进火盆里。火焰“蹭”地一下蹿得老高,姜泠面色白了白,惊惧地退后。
绿芜知道她怕火。
小丫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火光,扶着自家小姐回屋。
听云阁未燃灯,从外面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只一进屋,绿芜便看着姜泠坐到那一张梨木雕花椅上,她微垂着眼,面上是死一般的雪白。
青菊走进来,用眼神问绿芜,发生了何事。
后者悄悄摇了摇头,并未出声。
周遭一片沉寂,愈发让姜泠感觉疲惫,她抬了抬手,示意周围婢女退下,偌大的内卧只剩下她与萧瑟的秋风。
时值秋末。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喉舌里轻微的涩意。
回想起刚刚,她仍心有余悸。
令她惊惧的不止是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还有步瞻的眼神——当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一句“为何”时,对方眼底忽然涌上一阵极淡的情绪。
疑惑,审视,冰冷,压迫。
禁锢。
迎着男人的目光,她方兴起的反抗的快.感,顿时全无。
姜泠回过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坐回到妆台前。略显灰蒙蒙的黄铜镜子,倒映出她微微出神的一张脸。
她低下头,取出骨梳。
梳柄冰冷细腻,颇有质感。姜泠刚准备拔下发簪,忽然听到院门口的通报声,引得她右手一抖,顷即便闻到一阵旃檀香气。
他的步子轻缓,几乎是不带什么声儿的。
姜泠僵硬地执着梳子,一动也不敢动。
通过黄铜镜,她看见步瞻缓步走了过来。冷风稍稍带起他宽大的衣袂,琳琅环佩清脆作响。
愣了片刻,姜泠才想起来要起身行礼,可此时此刻,她的双脚像是粘在地面上般,根本移动不开。
她的手腕被人从后捉住,对方力道不是很大,抽掉她的梳子。
姜泠声音微抖:“相爷怎么来了。”
步瞻并未说话,唇线紧抿,手指凉得像是一块冷玉。
他的头痛欲裂,自走进这件屋子,嗅见她身上的香气后,疼痛才稍稍舒缓了些。面前少女嘴唇一张一合,送出清甜的吐息,让男人垂下眼睛,眸光顿在她的口脂之上。
口脂的颜色很鲜亮,是艳丽的红。
姜泠感觉自己的腰身被人搂住,紧接着,整个人被他从凳子上面拽起来。她还未防备,便被人转过身,抵在妆台之上。
他不知怎的,呼吸忽然有些发急。
她原以为步瞻是来责罚自己的。
却未曾想,他大手将抽开的小屉推进去,又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按在镜子边深.吻下来。
她下意识想躲。
可对方根本不容她反抗。
他的手握住她的脖颈,如同掐着一根纤细的藤蔓,手背上隐隐爆出青筋。姜泠被禁锢地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闭上眼,任由他造次。
他的吻很深。
像是着了蛊的病人贪婪寻找着解药。
她被步瞻掐得太痛了。
痛得她眼角滑落两颗滚烫的泪珠,“啪嗒”一声滴在男人手背上,顺着他结实有力的小臂慢慢往下滑。
姜泠彻底被他钳制住,几欲窒息。
少女的吐息渐渐变得孱弱,就在晕倒的前一瞬,忽然感受到一阵珍贵的、清新的气流。步瞻虽然松开了她,眼神却凝在她的脸颊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泠竟看见他的目光闪了闪。
她四肢散了力,疲惫不堪地倚着妆台。看着步瞻只扫了她一眼,便缓步走至另一边。
身前的阴影散开,先前被他遮挡住的光,终于落在了姜泠身上。
不过片刻,步瞻端着一盆净水走过来。
他少言,眼下更是一言不发。男人的双唇轻抿成一条不带弧度的线,些许霞光罩在他面上,衬得他面容愈发冷白。
见他走近,姜泠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他低下头,拿着毛巾在手盆里头摆了摆,继而抬眼朝她望了过来。
姜泠不知他要做什么,双眸微圆,惊恐地看着他。
“相爷……”
步瞻手指有力,捏住她白皙的下巴,抬起来。
她脸上的妆容,着实太过惹眼。
他虽对女子装束不感兴趣,却也能一眼看出来,她与前些日子大有不同。冯氏说,大夫人近来与丹青楼的季徵走得很近,她的发簪、她的胭脂、她的口红……全是那一人所挑。
步瞻知道冯茵茵的话半真半假,但也能瞧出季徵在姜泠身上留下的痕迹。
男人不悦地蹙眉。
姜泠被他抬着下巴,被迫与之对视。她咬着下唇,望入那一双幽深冷寂的瞳眸,对方的手从下巴滑到她脖颈,锁着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抵到妆镜旁。
冷冰冰的毛巾覆上来。
“相爷,相爷,不可。”
她闭上眼,双肩颤了颤,声音脆弱得好似要哭出声来,“妆容不整,不可…事夫……主……”
步瞻的动作并未因这一句哭腔而停止,反而将毛巾从她的眼睛移到左侧脸颊,沉声问道:
“谁是你的夫主?”
“您,”她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您是……我的夫主……”
她咬着下唇,唇瓣上残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牙印。听到这一句话,步瞻将毛巾随意扔到水盆里,吻下来。
她面上的妆,只剩下口脂未擦拭。
似乎是为了彻底清理掉季徵留下的痕迹,他的动作几乎变成了啮咬,男人的力道里仿若带了些愠意,还夹杂着几分宣示主.权的占.有欲。
姜泠唇上一痛,顷刻便嗅到一阵血腥味儿。步瞻咬破了她的唇,殷红的血将她原先的妆容染花。
原本艳丽的唇脂上,覆盖一层触目惊心的影。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步瞻垂下眼,冷静地看着身前女郎——她无辜乖顺,却长了一双清澈倔强的眼。她似乎想哭,红通通的眼眶中蓄满了泪,却强忍着,不哭出声音来。
她知道,步瞻生气了。
她整个人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抱起来,扔到榻上。
窗外天色彻底暗下来,灰蒙蒙的天,好似将要落雨。
姜泠仰起脸,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积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亦知道,步瞻是在惩罚她。
一如先前爹爹在雪夜里罚跪她那一般,惩罚她的自以为是,惩罚她的不受管教,惩罚她的大逆不道。
那一晚,她在书房外跪了许久,大雪倾盆,积压在小姑娘单薄的身形上,她的双膝冻得通红。
她想跟父亲说,她好冷,她的膝盖好疼。
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姜泠忍不住,终于哭出声来,她边抽泣,边抓住身侧的床帘,一个不禁,只听“唰啦”一声,她竟硬生生将床帘扯下来!!
大雾之中,她看得见步瞻冷静自持的审视。
他如同高高在上的造物主,俯瞰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虽有灼热的呼吸落下,也不见他眼底分毫情绪。
也许是他的眸光太幽深,太晦涩,姜泠看不真切。
她好疼,跟那年冬天一样疼。
少女的手指绞过纱帘,一声声,啜泣着哀求:
“夫主,夫主,妾知错了。”
“妾不该顶撞您,妾不该自以为是,妾不该不知您不喜红衣。”
“求求您,放过妾,妾不该妄想其他……妾……不该……”
许是这哭声太凄惨,竟清晰地落在房门外绿芜的耳朵里。她听着自家主子哭得发抖的声音,好几次咬牙切齿地想冲进去。她不知自己冲进去要做什么,也不知自己此举会不会彻底惹恼步瞻,但此时此刻,绿芜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带小姐逃!
逃出步府,逃到季公子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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