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p>

    温简言的目光落在对方一半完好,一半被融化焦黑的脸孔之上，眨眨眼：</p>

    “彼此彼此。”</p>

    这显然是在回敬对方那句“不太像人了”的评价。</p>

    【诚信至上】直播间：</p>

    “嘶，杀人诛心啊。”</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不,毕竟主播可是这一惨状的罪魁祸首。”</p>

    “主播非得在这个时候挑衅吗？我都不敢看了……”</p>

    闻言，泥瓦匠那半张完好的脸抽搐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他阴森森地说道：</p>

    “是啊,还是多亏了你,我第一次这么狼狈。”</p>

    泥瓦匠一步步上前，将自己丑恶如鬼、焦黑如炭的半张脸暴露在温简言的目光下，他的眼神阴沉闪烁，“当然了，但凭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肯定是橘子糖那个贱人掺和了一脚,对不对？——在临死前还要在坑我一手，真不愧是她。”</p>

    温简言没回答,眸光却微微闪动。</p>

    显然，对方还并不知道橘子糖被自己救出去这件事。</p>

    泥瓦匠显然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用比以往阴冷万倍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都剐了一遍，然后才重新露出了微笑：</p>

    “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太得寸进尺,我的心情很不好,很有可能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有礼貌。”</p>

    场上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火药味一触即发。</p>

    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沉默比较明智。</p>

    但出乎意料的是，温简言却轻笑一声，罕见地没有像以前那样顺势而为，反而反问道：</p>

    “是吗？”</p>

    他寸步不让地回望着对方的双眼,没有露出半分怯意，青年歪歪头，笑吟吟地轻声说：“——即便是在你有求于我的情况下？”</p>

    事情总要分轻重缓急。</p>

    尤其是对泥瓦匠这些顶级主播来说。</p>

    要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是评级为双S的副本，级别再高、经验再丰富的主播，都不敢保证自己能通关。</p>

    而现在距离最后的毕业典礼还剩不到五分钟。</p>

    在这种情况下，泥瓦匠长久地等在这里，只为了给生死不明的他设下陷阱……目的仅仅是寻仇？</p>

    温简言不这么觉得。</p>

    泥瓦匠久久没有回答，许久之后，他才会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变得癫狂起来。</p>

    那笑声在黑红色的苍穹下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p>

    终于，他停了下来，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诡异笑意，视线缓慢地舔过温简言的面孔，轻声说：“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这么喜欢你。”</p>

    “……”</p>

    温简言一阵恶寒。</p>

    泥瓦匠：“我猜猜，你是优秀毕业生代表，对吧？”</p>

    温简言警惕地望着他，没回答。</p>

    “你当然是，”泥瓦匠自问自答，“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呢？——雨果可向来不擅长这种类型的关卡。”</p>

    泥瓦匠收敛笑意，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主播，命令道：“动手吧。”</p>

    “？！”</p>

    温简言一惊，只见泥瓦匠那个仅剩的队友走上前来，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大约三秒之后，他的脖颈处就开始像火烧一样疼痛起来，在温简言的忍耐即将到达极限之前，那人才终于松开手，退了开来。</p>

    温简言抬起手，惊疑不定地触碰着自己的脖颈，那片皮肤似乎还残留着火一样的温度。</p>

    虽然他看不到，但其他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那片皮肤下浮现出了一个骷髅头般的小小标志。</p>

    正在这时，泥瓦匠适时地开口道：</p>

    “如果你离我们超过五米，会爆炸。”</p>

    “如果你违抗命令，会爆炸。”</p>

    泥瓦匠慢条斯理地举起第三根手指：</p>

    “如果你以任何手段向你的同伴通风报信，也会爆炸。</p>

    明白了吗？”</p>

    “……”</p>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抬眼扫了眼倒计时。</p>

    还剩最后一分钟。</p>

    他曾见识过泥瓦匠作战，早已深知自己单枪匹马很难对方，而对方又有求与他，正因如此，在已经成为异类的情况下，自己大概率不会立刻送命，甚至会有一搏之力。</p>

    但是，他现在身中陷阱，双脚不能行动，只要泥瓦匠留他在原地，倒计时一过，别管他是什么身份，绝对必死无疑。</p>

    正因如此，温简言这次才并未激烈反抗。</p>

    他望着泥瓦匠，掌心下的烙印仍火热滚烫，像是在提醒自己正在玩的游戏究竟有多么危险。</p>

    他虽然想到了这老小子估计会做什么事预防自己半途反水，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留有这么个杀手锏……</p>

    要知道，这种纯PVP天赋的稀有程度可不低。</p>

    居然还能在这么危险的副本里活到现在，那更是难上加难。失策了。</p>

    温简言阴着脸，现在多少有点后悔。</p>

    泥瓦匠却像是十分享受似的，他再次微笑起来，文质彬彬地冲着温简言点点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进入场了。”</p>

    *</p>

    距离午夜还剩最后三分钟。</p>

    温简言走进了操场。</p>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毕业典礼的缘故，整个操场看上去焕然一新。</p>

    环状的跑道呈现出浓郁粘稠的血红色，操场中央的草地绿得鲜明。</p>

    体育馆的大门洞开，门口还有花束，而大门上方高高挂着一个巨大的横幅，横幅上是几行血淋淋的大字：</p>

    【■■届毕业典礼】</p>

    整个体育馆都被装饰得喜气洋洋，但在暗沉的天色下，并不能让人产生半分舒心。</p>

    或许是因为距离时间结束已经太近了，操场上和体育馆前都没有半个人影，空荡荡的，令人感到格外不安。</p>

    出乎意料的是，泥瓦匠并没有走向空无一人的大门，而是径直走向了体育馆的那道窄小后门。</p>

    温简言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陷入了沉思。</p>

    他本来以为对方此番前来，是为了抢走那张毕业证书，但事实却显然和他想象中的有点出入？</p>

    温简言皱着眉头，抬头看向不远处泥瓦匠的背影。</p>

    ——他准备做什么？</p>

    很快，三人来到了体育馆的正门，泥瓦匠伸手拉开门，甚至还绅士地侧开身，让温简言和自己的队友先进。</p>

    温简言的视线在他那张被毁掉大半的脸孔上停留半晌，然后才迈开步伐，走进了门内。</p>

    面前的甬道和记忆中一样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系统声：</p>

    “叮！第三学年即将结束，第四学年马上开始，没有在倒计时结束前到场的学生，将取消参加毕业典礼的资格。”</p>

    “5、4、3、2——”</p>

    倒计时归零。</p>

    隔着厚重的墙壁，温简言似乎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尖锐绝望的惨叫。</p>

    他站在黑暗中，汗毛倒竖。</p>

    温简言知道，所有没有来得及到场的主播，恐怕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到场的资格。</p>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听“砰砰”几声响，体育馆穹顶上的大灯接连亮起，白昼般的刺眼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迫使温简言闭上了双眼。</p>

    下一秒，欢快的乐声从喇叭中流淌了出来，驱散了死寂。伴随着乐声而来的，还有一道失真的嗓音：</p>

    “各位学子大家好！欢迎大家参加育英综合大学■■届毕业典礼，在经过了四年的努力学习，终于结出了丰收的硕果……”</p>

    温简言眨掉眼角泛起的生理性泪花，花了好几秒，才终于适应了现在的光线。</p>

    偌大的场地灯火通明，这里和上次来时变化实在太大，使他几乎都要认不出这里了。</p>

    那些惨白腥臭的尸体尽数消失，馆内的体育用品也被全部收起，如果不是墙壁上贴着的标识还在，令人几乎很难想到这里曾经还被分出过数个区域。</p>

    “……”</p>

    温简言下意识地扭过头，向着游泳池的方向看去，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座显然是不是临时搭好的、装潢完整的演讲台出现在了不远处。</p>

    演讲台前整整齐齐地排布着几十把椅子，演讲台后是一道从空中垂下的红丝绒幕布，将后方遮挡的严严实实，幕布上，贴着大大的四个字：</p>

    【毕业典礼】</p>

    除此之外，还布置着色彩斑斓的流苏，喜庆的彩色碎纸等等，有种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怪诞。</p>

    几个面色苍白，气息阴冷的学生会成员在场地内走动着，似乎正在做仪式开始前的最后准备。</p>

    显然，在规定时间来到体育馆的不只有他们几个——甚至有不少人看上去似乎已经等待许久了——放眼望去，大约共有不到四十个人。</p>

    这个数量看似不少，但是……别忘了，副本一共开放过两次，加起来上千人的副本，最后只存活下来三十几个人……这个存活率简直低到令人发指。</p>

    忽然，温简言似乎看到了什么，视线不由得停留一瞬。</p>

    斜对面不远处，是几道熟悉的身影。</p>

    。</p>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头蓝发的云碧蓝。</p>

    下一个是雨果，他个子太高，气质又独特，而在他身边的，是苏成、卫城等人，他们此刻正在从地上站起，谨慎地观望着场内，似乎早已等候多时。</p>

    “……！”</p>

    见此，温简言的心脏不由得剧烈一跳。</p>

    他虽然早已猜到，之前的难关大概率难不倒自己的队友，但是，长期的断联也同样令他心存疑虑，此刻，真真切切地用双眼看到了自己队友的存在，他还是不由得长松一口气。</p>

    谢天谢地他们都还活着，不然等出了副本自己可实在没法和橘子糖交代。</p>

    忽然，肩膀上落下一只冰冷的手掌，温简言身体微震，侧目看去。</p>

    是泥瓦匠。</p>

    “走吧？”他这次没用完好的那半边脸对着他，嘴角的肌肉却被牵拉着，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放心，你的队友们看不到你的。”</p>

    泥瓦匠似乎十分好心的说道，“‘炸弹’不会因此而爆炸。”</p>

    温简言扯了扯嘴角：“……真是多谢你了。”</p>

    身为前十的主播，有一些能够隐蔽身形、无法让人觉察到存在的道具和手段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他一开始就没觉得对方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地和队友重新取得联系。</p>

    得到答复，泥瓦匠唇边的笑容似乎加深几分，他揽着温简言的肩膀，没有带他向着人群聚集的场地走去，反而是走向了被红色幕布遮盖的方向。</p>

    不远处，苏成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向着不远处看去，眉头微蹙，漆黑的眼瞳里深不见底。</p>

    “怎么了？”</p>

    一旁，云碧蓝问。</p>

    “……没什么。”</p>

    苏成的目光在不远处搜寻着，但却一无所获。最终，他收回了视线，摇摇头。</p>

    “可能是我的感觉出错了吧。”</p>

    温简言跟着泥瓦匠一同来到了红色幕布前。</p>

    “谁？”一旁传来了一道冰冷的声音。</p>

    阴影中，一个手臂上带着袖章的学生会成员走了出来，用漠然的视线扫过眼前几人，最终在温简言身上久久停留，面孔微微一扭曲，像是认出了他。</p>

    “……嗨。”</p>

    温简言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p>

    真不巧，他在副本里得罪的学生会成员太多了，确实是有些对不上号。</p>

    一旁，泥瓦匠笑容可掬：“优秀学员是要上台发言的，对吗？”</p>

    “——对。”那声音像是从学生会成员的齿缝间挤出来的，他死死盯着温简言，像是要将他活剐了。</p>

    看着这个熟悉的表情，温简言忽然恍然大悟。</p>

    哦！</p>

    这不是那个之前在教学楼里，被他偷偷跟上去，一把掀了推车的学生会成员吗！</p>

    他当时还把自己追出了好几条街呢。</p>

    温简言干咳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有些心虚地递了过去：</p>

    “呃，是我。”</p>

    学生会成员最后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过身，掀开身后的红色丝绒幕布：</p>

    “进去吧。”</p>

    对方的视线令温简言如芒在背，走进去的时候还险些踩到幕布，幸亏及时扶住了身边的主播，才免了脸朝下栽倒的命运。</p>

    很快，三人就已经进入到了红色的幕布之中。</p>

    温简言注意到，红色幕布之后居然还是幕布，这里像是被分隔出的一个小小后台，游泳池依然不见踪影，但却能隐约瞥见一道通向演讲台的阶梯。</p>

    几个学生会成员在后台匆匆穿行着，目不斜视，时不时从他们身边经过，但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们一样，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p>

    但总而言之，他们获得了短暂的、不被打扰的交谈机会。</p>

    温简言扭头看向泥瓦匠：“好了，既然都到这个时候了，那我们是不是终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p>

    “很简单。”</p>

    泥瓦匠的神色依旧怡然自若，他指了指演讲台的方向，说道：</p>

    “等一下毕业典礼就会开始，我不确定究竟先后顺序会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优秀毕业生和副校长都会上台演讲，也会给你一个掌控全局的机会……”</p>

    他忽然身体向前倾去，用那双阴冷的眼睛直视着温简言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p>

    “我要你使用天赋，让我们都毕不了业。”</p>

    “什……？”</p>

    温简言一怔，脸上无法遏制地流露出一丝愕然。</p>

    “行了，没必要那么惊讶，”泥瓦匠摆摆手，那双眼却犹如两口深井，漆黑无波，“回答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你的天赋是什么，但我知道，它和因果律相关，对吧？”</p>

    “……”温简言眯起双眼，保持沉默。</p>

    “我只见过两个和因果律相关的天赋，”泥瓦匠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举起一根手指，“一个是白雪，”</p>

    他又举起第一根手指，慢慢弯折，最终指向了温简言：</p>

    “另外一个就是你。”</p>

    “而且如果我对你过往战绩的分析没错的话，”泥瓦匠晃动着手指，那张一分为一的脸上光影诡谲，“你的天赋怕是比白雪还要破格——所以别装的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你自己清楚，只要上了演讲台，一定就有机会做到我要你做的事，不是吗？”</p>

    此刻，温简言脸上已经将所有的情绪地收敛殆尽，犹如面具般冰冷平静，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问道：</p>

    “你为什么要阻止毕业典礼？”</p>

    “当然是为了做好事啊，亲爱的。”</p>

    “你不会真的以为，‘毕业’就能离开副本吧？”泥瓦匠向后仰身，好整以暇地望着温简言，唇边带着一丝掌控全局般的微笑，“——你应该不至于这么天真。”</p>

    “……”</p>

    这一次，温简言没有立刻回答。</p>

    他定定望着泥瓦匠，眼神微微闪烁。</p>

    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对方提出的这一点……的确和自己曾经的猜测不谋而合。</p>

    在这个副本里待得越久，就越难自拔。</p>

    无论是入学通知、还是之后的每一次思想品德课程、以及每一次的升学程序……他们都在一遍遍地重复着一件事：</p>

    自我献祭。</p>

    【我承诺，我自愿献出自己的血肉】</p>

    【我承诺，我自愿献出自己的精神】</p>

    【我承诺，我自愿献出自己的生命】</p>

    每做一次“承诺”，他们都会向着泥沼内更迈进一步，滑入更深的深渊，但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此无能为力。</p>

    想要在副本内活的更久，就必须遵守“规则”，但是，所谓的规则却又一步步引导他们走向无能为力、无法抵挡的绝境。</p>

    这简直就像是是一个死循环。</p>

    而最后的“毕业典礼”，与其说是一个放主播离开的机会，不如说是一次最后的筛选。</p>

    温简言记得清楚，在自己位于人工湖下时，曾偷听到过副校长的只言片语。</p>

    他说：</p>

    “……这次合格的数量……”</p>

    “……一定会……”</p>

    而在温简言最开始被装在袋子里，运向仓库的过程中，也曾听到过两人的对话：</p>

    “看来这次收获不小。”</p>

    “太好了，ta会开心的。”</p>

    他们在为了某个目标、为了取悦某人而行动。</p>

    而这一切，只为了获得“合格品”。</p>

    “看来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泥瓦匠眯起双眼，那张一半熔融，一半正常的脸孔在湖昏暗的光线下越显可怖，他笑着说，“如果我这边收集到的信息没错的话，只有‘承诺’次数小于五次的人，才能真正从这场毕业典礼内毕业，离开副本，而剩下的……”</p>

    他意味深长地咽下了后半句话，但温简言已经猜到了剩下的内容。</p>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泥瓦匠那张恐怖的脸，心里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点——</p>

    对方没说谎。</p>

    或许隐瞒了些什么……但绝对没有说谎。</p>

    这场毕业典礼本身就是一场筛选，被筛走的残次品才会活下去，而优秀的合格品才会永远留下。</p>

    正在这时，泥瓦匠伸手掀开一点红色丝绒幕布，温简言的目光穿过幕布，他看到，自己的队友们此刻正站在远处，似乎正低声讨论着什么。</p>

    耳边传来泥瓦匠意有所指的声音：</p>

    “你的朋友们‘承诺’了几次？”</p>

    ——绝对大于五次。</p>

    温简言没说话，但心里早已清楚答案。</p>

    他们都太过优秀，没有一个会成为被筛走的“残次品”。</p>

    泥瓦匠的嗓音甜腻，犹如某种诅咒：</p>

    “你觉得，你不出手，他们活得下去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