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李二陛下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否当真可以狠下心杀兄弑弟之后还要阖家斩尽,永绝后患!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他不那么干,他麾下天策府众将亦会推着他去干!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天下至尊的权力面前,所有对立阵营的力量都必须统统打倒,古往今来,概莫如是。
当年若是李建成继承帝位,纵然他可能顾念几分兄弟手足之情放李二一条生路,他手底下的人岂会同意?一旦李二死灰复燃篡位成功,他们所有人都得死!所以纵然李建成不想杀李二,李二也绝无幸免之可能。
李二既死,他的势力岂能不被连根拔除?
同理,当李二坐上皇位,就注定了李建成、李元吉极其阖家老小的悲剧命运……
斩草不除根,那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这就是形势所迫,根本容不得你想亦或是不想。
那么是否有一天,房俊亦会被自己手底下的势力推动着,不得不走上一条自己根本就不曾想过要走的路?
眼下,没人知道答案。
但这个可能是肯定有的……
……
账外传来脚步声向,高侃拎着一个食盒快步走进来。
房俊这才悚然惊醒,发觉身后已然湿漉漉一片,内里的衣衫被冷汗所浸透。
吸了口气,揉了揉脸,看着高侃问道:“怎地还不睡一会儿?天明之后,定是一场恶战,养精蓄锐才能奋勇杀敌。”
高侃上前,将食盒放在房俊面前,轻声道:“见到大帅未睡,便命人准备了一点吃食,垫一垫肚子好生歇息一会儿。只是……大帅可是身体有恙?这脸色不大好看……”
房俊又抹了把脸,笑了笑:“无妨,就是有些不适应这天寒地冻的气候,待会儿稍稍歇息一下就好。”
打开食盒,见到是两块烤的金黄的油饼,撕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味道甚是不错,便就着茶水吃了。
高侃则轻轻退了出去。
房俊靠在身后的裘皮上闭目眯了一会儿,便听到账外脚步声响,赶紧爬起来穿好甲胄,将一柄连鞘的横刀系在腰上,这才推开营帐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依旧黑漆漆的,诺大的营地之内亦没有一根火把,不见一点光亮。
唯有杂乱的脚步声和不停的低声呼喝喊叫……
直至一刻钟之后,这股骚动才缓缓停歇。
大军已然集结完毕。
房俊与薛万彻策骑来到前阵,遥望对面黑压压的薛延陀营帐,几盏风灯吊在高高的旗杆上,正随着寒风来回晃荡,宛如黄豆。
薛仁贵策骑而来,马背之上施礼。
房俊策骑上前两步,叮嘱道:“注意安全,若事不可为,当果断撤退,万万不可逞一时之英雄!”
薛仁贵忙道:“末将得令!”
房俊这才颔首:“去吧!”
“喏!”
薛仁贵应了一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来到军阵最前,扫了一眼跟随他冲锋的兵卒,低声吼道:“随吾前进!”
“喏!”
众兵卒低声迎合,拍打着胸甲以示回应。
房俊见此,挥了挥手,道:“出击!”
“出击!”
早已集结完毕的唐军分成三路,薛万彻在左,高侃在右,薛仁贵居中,房俊殿后,大军缓缓前行,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之中,冒着呼呼的北风,向着薛延陀的营寨缓缓压迫过去。
薛延陀营寨之内,拔灼一宿未睡。
他的确性情暴虐,却绝对不是个傻子。
如今之形势岌岌可危,固然杀了曳莽篡夺了可汗之位,但是面对大军压境的唐军,这个可汗能够坐几天尚属未知之数,谁也不知道一觉醒来会否便成为唐军放俘虏,甚至惨死于唐军雪亮的横刀之下。
选择龙城据守,一则是因为此地乃是漠北胡人自古以来的祭天之地,绝境之中能够极大的提升兵卒同仇敌忾之决心,再则,便是以此来警告唐军,你若是逼人太甚,老子一怒之下命令全军撤入身后这茫茫大山,再想歼灭老子,恐怕就比登天还难了!
当然,未到万不得已,拔灼绝对不会下达这道命令……
对于薛延陀这样一个依靠种族、血统来保持统治的汗国,一旦尽数撤入狼居胥山,复杂的地形莽莽的山岭,会使得这点兵力顷刻之间分散开去,所有的约束将会支离破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指挥系统瞬间崩溃。
尤其是在兵败如山倒、被唐军占据了整个漠北的情况下,再有多少人肯听从他的号令,实在是未知之数……
残杀兄长才坐上薛延陀的可汗,拔灼可不愿成为一个光杆。
但是当唐军发起冲锋,自己手底下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能够抵挡得住么?
拔灼表示怀疑,信心不足。
他没经历过漠南之战,但是诺真水、赵信城两场大战被唐军歼灭了薛延陀最精锐的军队,却是触目可见的事实,对于唐军的实力,他心中惊悸。
战,极有可能战败,届时身死族灭,尽归尘土。
退,亦有可能数万军队瞬间溃散,大势将去。
拔灼不知道怎么办了……
半夜的时候,他将手底下所有的渠帅、酋长尽皆喊来商议退敌之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了半宿,也未曾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临近黎明时分,烦躁的拔灼才斥退诸人,和衣躺在床榻之上,两眼圆溜溜的瞅着营帐顶部,毫无睡意。
账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继而有人低声道:“大汗,有人求见……”
拔灼一骨碌爬了起来,怒叱道:“深更半夜的,只要不是唐军发动进攻,任何事明日再说!”
账外瞬间悄无声息。
拔灼正欲躺回床榻,忽见营帐的门帘被人撩开,一人迈步入内。
拔灼勃然大怒:“混账!一个两个的,还将不将我当成大汗?胆敢违抗命令,真以为我不能将你大卸八块?”
愤怒的骂了一句,待到看清面前之人,骂声却戛然而止。
夜色之中,唐军缓缓向着薛延陀营寨推进。
马衔嚼,人衔枚,只闻脚步马蹄之声,绝无半丝人马喧哗,悄无声息与夜幕融为一体。
待到距离薛延陀营寨仅有数十丈之遥,敌军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对于接近的唐军毫不知情。
薛仁贵这才高高举起手里的凤翅鎏金镗,大喝一声:“擂鼓!出击!”
“咚咚咚”
战鼓瞬间响起,有若九天闷雷,远远的传荡开去。
“杀——”无数将士齐声暴喝,奋足发力向前冲杀。
薛仁贵一勒马缰,双足狠狠的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发出“希律律”一声长嘶,四蹄迈开,碗口大的铁蹄踏碎脚下坚硬的冰雪,气势如龙,陡然将便将速度提升至极限。
身旁骑兵亦是同时发力,数千勇士犹如一阵旋风一般冲进薛延陀的营寨。
铁蹄踏碎冰雪,也踏碎了黎明前的宁静。
前一刻还是寂静祥和的营寨,转瞬之间便沸反盈天,好似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扁舟,下一刻就有可能被狂暴的扯碎!
薛延陀兵卒在睡梦之中被惊醒,尚未缓过神来,便发觉唐军已然杀入营寨之中,雪亮的刀剑就在眼前……
混乱、慌张、杀戮,这是必然。
谁也没料到两军对阵之时,薛延陀这边的兵卒居然可以如此安稳的睡觉,居然警惕性如此之差,直至唐军冲入营寨,这才奋起反击。
战斗一瞬间便陷入一边倒的境地,唐军各个如狼似虎奋勇争先,薛延陀鬼哭狼嚎奔逃溃败。
薛仁贵也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当即大声招呼着身边兵卒,一支完全由骑兵组成的军队箭矢一般直直的插入薛延陀营寨,直取中军大帐!
眼见着大帐转瞬及至,薛仁贵握紧了手里的凤翅鎏金镗,就待跃马上前斩将夺旗,忽见大帐营门洞开,吐迷度从门内跑出,大声呼喝着什么,双手不停的比划着“停止”的手势。
在他身后,一个身材敦实相貌粗豪的男子将一柄佩刀投掷于地,然后单膝下跪……
这不走套路的剧情令薛仁贵猝不及防,一时之间有些惊愕。
怎么办?
杀还是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