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重庆向政府请愿涨工资的三位联大代表,分别是周炳琳、吴有训和陈雪屏。
周炳琳,法学家,经济学家,原北大教授,现任西南联大法学院院长。
吴有训,物理学家,原清华理学院院长,第一个获得西方国家院士称号的中国人——1936年即成为德国哈莱自然科学研究院院士。当年物理考5分的钱伟长,死活闹着要转攻物理,就是吴有训破例答应的。
陈雪屏,心理学家,原北大教授,他未来有个女婿叫余英时。
这个要求涨薪的阵容配备是很合理的,经济学家周炳琳负责分析经济问题,心理学家陈雪屏负责给教育部官员接洽,吴有训负责撑场面——毕竟是中国的第一个西方院士。
可惜,他们到了重庆以后,连陈立夫的面都没见到,被教育部官僚各种敷衍忽悠。
无奈之下,三人只能到周公馆请求帮助。
崔慧茀端来茶水点心,周赫煊招呼众人坐下说:“我前两天收到梅校长的亲笔信,可惜始终无法找到三位先生。”
吴有训说:“我们住在一家小旅馆里。”
周炳琳道:“我们开始不找周先生帮忙,是因为要求涨薪属于公事,是广大教师的合理意见,不愿意掺杂任何的私人因素。”
周赫煊点头说:“这个我理解。”
陈雪屏说:“可教育部那些官员始终推诿,一个个都说不能做主,让我们去找部长陈立夫。问题是,陈立夫根本不露面,我们根本见不到他本人!”
周炳琳说:“周先生,我们此次来周公馆的目的,是想请你代为引荐,安排我们和陈立夫见上一面。”
“走吧,这就过去,”周赫煊开玩笑道,“我看三位先生挺着急的,现在去陈家,说不定还能蹭一顿晚饭呢。”
陈立夫住在巴南县,也就是后世重庆市巴南区。
离中央政治大学不远,有一栋西式小别墅,那便是教育部长陈立夫的公馆了。
周赫煊带着三位教授坐船换车,还步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在快天黑的时候抵达目的地。
作为国党CC系的两大领袖之一,陈立夫的公馆肯定有侍卫看守,想杀他的人多了去。门房也是个有眼色的,态度恭敬地问:“几位先生有什么事情?”
周赫煊笑道:“我是周赫煊,找陈部长有要事。”
“原来是周先生,请稍等。”门房立即进去通报,同时使眼色让侍卫把门看好。
不多时,周赫煊几人就被领进去,陈立夫哈哈笑道:“明诚兄来的正好,我刚准备吃晚饭。哟,还有三位朋友,都一起来喝几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部长家的饭菜肯定很香。”周赫煊乐呵呵说。
陈立夫说:“明诚兄太见外了,在家里不必称呼职务。”
周赫煊笑道:“那我就冒昧喊一声陈老弟?”
“应该的,应该的,你比我年长,”陈立夫热情地拉着周赫煊往里走,问道,“这三位朋友是?”
周赫煊介绍道:“这三位分别是西南联大的吴有训教授、周炳琳教授和陈雪屏教授。”
听到“西南联大”四个字,陈立夫顿时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正常,哈哈笑道:“原来都是大学问家,今天寒舍蓬荜生辉,一定要多痛饮几杯。”
“好说,好说!”周赫煊也跟着打哈哈。
吴有训稍显心急,迫不及待地说:“陈部长,我们这次……”
陈雪屏悄悄拉了拉吴有训的袖子,笑道:“难得能够见到陈部长一面,今天定要多多请教学问。”
陈立夫摆手说:“请教不敢当,我就一匹兹堡的硕士,学问肯定不如你们这些博士。”
“达者为先,不能只看学历嘛,”陈雪屏拍马屁说,“陈部长主掌教育部数年,教育事业在抗战之困难时期发展迅速,实为晚清以来中国教育的第一大功臣。我们都是搞教育的,陈部长对教育肯定有独到之见解,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陈雪屏一下子就搔到陈立夫痒处,难怪此人再过几年就能做代理教育部长。很有可能,陈雪屏后来在教育部平步青云,就是因为这次请求涨薪跟陈立夫有了交情。
陈雪屏几句话说完,陈立夫心中那点小小的不愉快立即消失,他高兴的请众人落座,还特地介绍了自己的妻子孙禄卿。
孙禄卿也是个文化人,此时担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13岁的时候就已经和陈立夫定亲。虽是包办婚姻,但夫妻二人非常恩爱,不过陈立夫悄悄养情人是肯定有的。
孙禄卿招呼大家坐下吃饭,主动跟周赫煊聊天道:“周先生,我对你可是慕名已久,婉容女士整天都说你好话。”
“婉容也经常称赞孙女士画艺精深,你的水墨山水颇有独到之处。”周赫煊顺口吹捧。
抗战时期重庆的画家不少,但女画家却不多,婉容和孙禄卿肯定是认识的,而且两人之间的交情还非常要好。
孙禄卿笑道:“婉容前段时间从敦煌回来,突然画技大涨,风格大变,惹得我都想去敦煌临摹壁画了。”
周赫煊说:“等抗战胜利了,我来组织一个敦煌旅游团,到时候孙女士可要报名哦。”
“那就说定了,我也一定参加,”陈立夫突然举杯,“来,让我们预祝抗战胜利,满饮此杯!”
宴席的气氛很快热烈起来,众人吃饭喝酒聊天,忙得不亦乐乎。
周炳琳和吴有训好几次想说涨薪的事情,但都被陈雪屏制止了,因为时机还没有到位。
陈雪屏各种拍陈立夫的马屁,周赫煊也走夫人路线,把孙禄卿聊得很高兴。
酒过三巡,陈立夫已经有了些醉意,陈雪屏才突然长叹一声:“唉!”
孙禄卿问道:“陈教授为何叹气?”
陈雪屏说:“自抗战以来,我难得能吃一顿这么丰盛的晚餐。想想我在重庆大酒大肉,西南联大的同僚在昆明却只能饿肚子,不免心生惭愧之情,故此感叹。”
“联大的老师饿肚子?”孙禄卿有些不明白。
陈雪屏说:“联大工资最高的教授,一个月也才470元,哪能不饿肚子?”
“那么低?我们中央大学的教授……”孙禄卿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即闭嘴,扭头看向丈夫陈立夫。
“咳咳,”陈立夫咳嗽两声,叹息道,“抗战艰难,财政有限,真是辛苦大家了。”
吴有训终于憋不住了,说道:“陈部长,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西南联大的教师工资,能够和中央大学的一样。都是教书育人,总不能厚此薄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