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说话但见一行人从门前经过。
一名锦衣公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前,身后则是二十余名健仆,排场不俗。
管事见了这锦衣公子立即上去,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说话。
“这位是谁?”会馆里大多数人问道。
“此人就是张家三公子。”林延潮开口道。
“原来是张懋修。”
张懋修边行边听了管事的汇报,然后停下马,看了林延潮一眼,对管事道:“做事这么不知分寸,若非得林解元体谅,我非把你赶出会馆不可。立即给我退五尺,少一寸都不行。“
林延潮听了上前道:“张兄,哪里的话,着实客气了。“
张懋修骑在马上,向林延潮抱拳笑着道:“哪里,是我下人不懂事,得罪了才是。“
说完张懋修扬鞭而去。
这张懋修离去还没走远,管事故意大声对左右道:“你们记着点,咱们公子宽厚,这是什么?这是相爷府的气度,以后出去多长脸面,不要给咱们公子丢人。“
左右都是齐道:“是。“
本来张懋修说退五尺,众举人们也是算了,但听这些人在那拍马屁,顿时好比锅中掺了老鼠屎,一并倒了胃口。
林材看着张懋修冷笑道:“你们看看,这位首辅公子志高气扬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杨文宪了。“
杨文宪即杨慎,嘉靖正德年间大才子,他中状元时,首辅李东阳是他老师,次辅杨廷和是他爹,这爹是亲爹,不是干的。
刘镇也是冷笑道:“杨文宪中状元,乃实至名归,而张懋修什么人,他也能和杨文宪?“
几人一阵牢骚。翁正春立即道:“不要再说了,这里耳目众多,惹来锦衣卫就不好了。“
刘镇听了冷笑道:“翁兄提醒的是,听说咱们首辅的四公子张简修就是锦衣卫指挥呢。真一门权贵!“
众人当下不说什么,而是一并进了会馆大堂。
二月二十九,放榜这日。
顺天贡院里无数官员仍在紧张忙碌。在贡院龙门外的,书吏都是朝着里面望着,等待着张榜一刻。
本来上午要放榜的。但不知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故而拖至下午放榜。但下午过了好一阵,仍是没有半点放榜的消息。
“来了,来了。“一人疾跑着出来。
随即一人道:“庚辰科会试第三百零二名。“
榜单旁两名榜吏用笔沾上金墨,立即填榜,正所谓是金榜题名!
他们写的是顺天贡院的榜单,至于正榜要过朱,也是盖上大印,送往礼部张贴。
在贡院填榜时,早有报录人得了消息,一得到名字。当下他们在一黄花笺上写上新晋贡生的名字。这黄花笺用上好纸张作的,上撒以金粉,并以绫锻为轴,贴以金花。
这就是金花帖子啊!
唐宋时进士登第,官府要寄一份这样的榜帖给登第之人,被称作金花帖子。但后来登第改为临轩唱名,金花帖子就不经官府,而改成民间报录人私下代送。
这时贡院唱榜,登第者的名次由低至高一一填榜,而贡院门外一队一队报录人以红绫为旗。金书立竿扬之,敲锣打鼓而去。这贡士两百名后阵势也就一般,但两百名前就不一样,名次越前排场是越来越大。送榜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京师街道,待报录人敲打而行时,无数百姓都是涌上街道看热闹。
“捷报广东海丰老爷,黄讳守谦,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九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快马驰过。后面报录人队伍锣鼓齐鸣,鞭炮四响,一旁围观的百姓也是齐道:“中了,是个姓黄的,广东那边的人。”
在福州会馆的馆门前。
众举人们都是来到大堂上坐着,有的人在下棋,有人点了酒菜在吃,有的人则是在大堂上负手走来走去。
大部分人都是坐着干等,也有少数强作镇定的。
此刻仍有春寒,但不少人额头上的汗水却是一滴滴的落下。
林延潮把别人看得清楚,但自己也不是若无其事的。他坐在堂上,但见快马一路路而过,马蹄扬起轻尘。每一次快马行过,就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般。
而坐在自己一旁的几个举人们,每当有快马经过时,都忍不住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门前看一眼。
然后拿着喜报的快马,向会馆门前呼啸而来,再呼啸而去,林延潮见得他们脸上都是失落。不过林延潮不能免俗,坐在那患得患失起来,只是他面上保持着稍稍的镇定。
“反正已是尘埃落定,就算是再担心,也不会进一名,大家说是不是。”
一名举人开口安慰道,众人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捷报河南商丘老爷,杨讳镐,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八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扯着嗓子喊得,隔着两条街也是听得见。
会馆里众人听了一并道:“是河南会馆啊!”
说完露出满脸的羡慕,接着河南会馆那吹吹打打起来。
这位新晋贡士如何如何高兴,大家都不得而知了,只能在脑中想象这吐气扬眉的一刻。
林延潮则是听到‘杨讳镐’的名字时,不由一愣,杨镐,这位哥不是历史上萨尔浒之战主帅吗?居然与自己同科赴试。
林延潮正想此事,一旁的刘镇对几人道:“要知道会试排名,虽不能决定殿试时的排名,但仍有参考借鉴之用。会试前十名,必是为张懋修,张敬修,张泰征等几个内定了,这样也可为他们殿试时造势。”
说到这里,刘镇看向林延潮道:“而宗海兄,就算以你的才学,众所周知。考官要取你,要么是低低取了,要么就是高高在上,绝不会居中游。至于我们几人若是百名以内,也没有希望的。”
叶向高在旁道:“刘兄,你看事太偏激了。”
刘镇听了一副你爱相信就相信,不相信拉到的样子道:“叶兄,你若是不信,且看我一会是否言中。”
事实上林延潮也觉得刘镇的话有道理。
说话间突听得外面声音传来。
“捷报湖广沅陵老爷,余讳鸣化,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六十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敲锣打鼓地从会馆门口的彩棚下经过,看着眼皮子底下这一幕众人都是一阵心热。
而这时砰砰两声!
湖广会馆竟是放起了烟花,这时还没到黄昏,天色还算明亮,但湖广会馆不等后面名次出来,提前放起了烟花,显然是一副存货很足的样子。
众人看着墙外的烟花,一名举人目不转睛,痴痴地道:“这烟花真美,若只为我燃一次,此生也就值了。”
林材宽慰道:“烟花之物,不过转眼即逝,有什么可恋栈的。”
这举人看了林材一眼,忽道:“谨任兄,我是不是这一科中不了?”
林材出言安抚道:“这还早着呢,只是到了两百六十三名呢!”
话音刚落,这边马蹄声传来,上面人大呼道。
“捷报河南商丘老爷,魏讳允中,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零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么快就二百零三名了!”
这个念头在众人脑海里划过,这一刻大家的心情,顿时跌落。
一百名就这么过去了,福州会馆内是一人没中。
这魏允中,是河南解元,与顾宪成,林延潮,汤显祖齐名的才子,他也只是低低取了二百零三名,可见会试有多不易。
又等了一阵,天马上就要黑了时,一匹快马到大门前停下。
在场的举人们哗地一下都是站起身来。
那报录人喘着气道:“捷报福建福清老爷,卢讳义诚,高中庚辰会试第一百五十五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哪位……哪位是卢义诚?”
不是刘镇,不是翁正春,也不是叶向高,更不是林延潮,登第的人出乎大家的意料。
“哪位是卢义诚?卢老爷?”
福州会馆里,一名举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道:“是我,我是卢义诚,我叫卢义诚,我籍在福清!”
就是方才问林材,能不能燃一次烟火的举人。
当他接过金书一幕一刻,陡然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道;“我中了,我真的中了!爹,娘,我中了,我要当官了,我出息了!”
说着卢义诚不住朝石板上叩头,左右举人吓了一跳,一并将他扶住道:“卢兄,别这样啊!”
卢义诚额头都青了,犹自对着左右又哭又笑道:“你们不要劝我,我高兴!”
“我要回乡!在我家门前,我要立一个这么高,这么大的进士牌坊,要五间的,青砖砌筑,青瓦盖庑,我要让所有过路的人,都看见我卢义诚的名字。”
“还有我要看烟火!对,一定要最大最亮的!”
说话间,砰!
又是一束烟火直冲上天。
众人朝门外看去。
“捷报湖广汉阳老爷,萧讳良誉,高中庚辰会试第一百二十一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众人都叹道又是湖广会馆。
“嘻嘻,烟火,烟火!真好看。”卢义诚拍着手笑着道。
见了这一幕,众人都是吓尿了,林延潮心道,不是吧,五百年以后的课本,范进中举完,难道还要来个卢义诚中进士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