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滩上把冲锋艇放气并折叠收拾起来,张子安心满意足地驾车驶回宠物店。水下拾音器暂时不用急着还给卫康教授,因为不知道录下的声音是否完整。他虽然不懂鲸语,但知道语言这种东西很复杂,光是听零星几个字节是无法学会的。
如果世华表示录下的声音长度不够,那他以后还要继续重复今天干的事,直到她满意为止。
“师尊,您回来啦,哥斯拉……不对,录到您想录的声音了么?”王乾跑过来拎起蓄电池,嘴里问着莫名其妙的话。
“嗯,大概录下来了吧,一会儿我编辑之后复制一份,你拿去交给李坤,让他在水族馆里作为背景音乐循环播放。”张子安吩咐道,同时扛起全套的水下拾音设备往二楼走。
王乾答应一声,返回店里给蓄电池充电。
π刚写完一章,正在起居室里伸着懒腰来回溜达,活动身体。
“π,我用下电脑,一会儿就好。”
“吱吱。”
张子安将设备里的存储卡取出来,在电脑里安装配套的声谱分析软件,然后导入存储卡里的原始音频文件。
声音转化为波形图输出于屏幕上,但是非常杂乱无章,就像一千只股票的K线图同时显示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研究了一下这款软件的用法,调用过滤器,将所有高频的声音过滤掉,屏幕上立刻清爽了很多,但仍然剩下上百根曲线。
接着,他进一步拖动时间轴,找到音频文件末尾的位置。
他大致上记得巨鲸的声音是何时出现的,通过对比出现和结束的时间,他进一步排除掉其中九成以上的杂音,剩下为数不多的曲线。
由于经验不足,剩余的曲线无法简单地用声形图进行排除,他干脆用笨办法,逐一选中这些曲线,然后播放。
咚……
嗒……
咔……
叮……
嘶……
各种各样的声音依次从笔记本电脑孱弱的音箱里响起,其中有些声音超出人耳听力之外,被软件增强后才能听得到。
说来奇怪,他当时已经很专注了,但是此时听到这些声音时依然感觉很陌生,像是从没听过一样。
“吱吱。”
π抓耳挠腮,像是全身发痒,显然有些过于诡异的声音听得它很难受,最后它干脆堵上耳朵,跳进吊篮藤椅里,再用枕头盖住脑袋。
呜——
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子安的心跳猛然加快。
错不了!当时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如同火车汽笛在鸣响,声音周期性增强和减弱,偶尔还混杂着类似于火车车轮轧过铁轨连接处的咣当声。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按住鼠标左键不敢松开,生怕松开之后这条曲线又被其他曲线所淹没,而是拖动它单独建立一个新窗口。
在新窗口里,这条曲线形如周期性隆起的山峰,一侧陡峭而另一侧较为平缓,山峰有数个起伏不定的峰顶,这是汽笛最尖锐的部分,最高处往往与咣当声对应。
曲线所在的坐标轴里,X轴代表时间,Y轴代表声音的频率。
他移动目光,看向Y轴。
“嗯?”
他愣住了。
只有极少的几种鲸才有长到如此硕大的体型,排除掉头部长有角质瘤的露脊鲸,再排除掉抹香鲸这样的齿鲸,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张子安本以为那头巨鲸是蓝鲸或者长须鲸,然而Y轴上的数字标识表示他完全猜错了。
蓝鲸声音的频段基本位于15赫兹至40赫兹之间,主要集中在15至20赫兹以内,近年来由于人类在海洋中制造了过多噪音,有证据显示,蓝鲸的声音频率正在逐步向低频转移,越来越接近15赫兹,以避免与人类的噪音相冲突。
长须鲸的声音频段更加狭窄,位于15至25赫兹之间,主要集中在20赫兹左右。
人耳的听力范围是20至2万赫兹,若是不借助仪器的话,人类基本上听不到蓝鲸与长须鲸的声音0。
然而,屏幕上Y轴所对应的频段范围,却是位于45至50赫兹之间,这个频率人耳是可以直接听到的。
奇怪了,难道哪里搞错了?这段曲线不是那头巨鲸的声音曲线?
有些鲸的声音频段范围很广,能够涵盖这一区间,但那些鲸又长不到如此庞大的体型。
张子安略一思考,最正常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他给巨鲸录音的时候,附近海里还潜藏着另一头不同种类的鲸鱼。他以为是巨鲸的声音,其实是另一头鲸鱼发出来的。
但是有这么巧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巨鲸的声音曲线跑哪去了?
他又切换回原始窗口,将剩余的曲线再次逐个播放了一遍,令他头疼的是,他无法确定这些声音是不是鲸发出的声音。
如果有个资深的潜艇声纳员在这里就好了,一定能告诉他发出这些声音的东西都是什么。
他有些郁闷,本来以为毕其功于一役,现在看来明天还要跑去录一趟音,希望下次不要弄错了……
等等,真的是弄错了么?
他尽量不放过每种可能性。
如果没弄错呢?如果明天录的音还是这条异常的声音曲线怎么办?
不可能总有一头神秘且从不露面的鲸鱼时刻跟随着那头巨鲸吧?
有一个终极的排除法叫作“奥卡姆剃刀定律”,这个定律用最简单的话表述就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大道至简,越简越好。
具体来说,当两个假说具有完全相同的解释力和预测力时,我们以那个较为简单的假说作为讨论依据。
张子安警觉起来,发现自己正在犯下错误,为了解释异常现象而凭空增加了一个实体——跟随在巨鲸身后、神秘且从不露面的另一头鲸鱼。
这个实体真的有必要增加么?
其实,明明存在着另一个能达成同样效果的解释——那头巨鲸的声音就是这样,并不存在另一头神秘的鲸鱼。
前后两种解释,哪个更简单呢?显然是后者。
锋利的奥卡姆剃刀闪着寒光划过,将前者切割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