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如期举办。</p>
5月22日这天，观音院两个院儿都起得早。</p>
不为别的，洪家和水家办的这喜事儿弄的，动静大啊。</p>
从六点钟开始，洪家、水家、陈家，三户就先后都忙和开了。</p>
像洪家要接待亲戚朋友，陈家要接待送亲队伍，水家也要忙和水清的梳妆打扮。</p>
还有拿着照相机的摄影师四处机动负责拍照，哪家门儿里都够热闹的。</p>
光人来人往的脚步和寒暄就够吵闹的了，那谁睡得着啊？</p>
不过早点起就早点起吧，不说早就收了人家的喜糖喜烟，中午大伙儿还都要去赴宴。</p>
而且话说回来，谁家办喜事都这样，这日子口儿，别说不能挑理儿，还得主动帮衬呢。</p>
倒不如痛痛快快起床，掺和进去，热闹热闹的好。</p>
再说洪家手笔可大，瓜子儿花生、巧克力烟卷儿、点心香茶应有尽有，而且管够。</p>
这也足以弥补少睡个懒觉的遗憾了。</p>
邻居们是这样。</p>
洪衍武的哥们儿、朋友就是另一样了。</p>
杨卫帆、宋国甫、边建功、苏锦、张宝成，还有从滨城赶来的“大将”、“三戗子”，兹来了就一直待在新房里。</p>
他们一边喷云吐雾喝着茶，一边毫无顾忌地拿洪衍武调侃，就跟开曲艺大会似的，热闹透了。</p>
而“顺子”、“淘气儿”、“菜刀”、“三蹦子”、“小百子”、“大勇”全在尽下属的义务。</p>
鞍前马后，跑前跑后，协调各处。</p>
就连苏晓明和成琳都履行了承诺，跟着杨卫帆早早过来了。</p>
她们的任务，是和洪衍茹、苏绣、蓝招娣一起待在水家，负责娘子的化妆和梳头。</p>
想想看，有两个知名女演员加一个未来服装设计师一起张罗，最终效果得什么样儿啊？</p>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混迹于电影圈儿的“红叶”，竟然把电影演员陈培斯也给带来凑热闹了。</p>
还有“小媳妇儿”、“小奶酪儿”，同样带着安杰洛来贺喜。</p>
结果这天观音院的居民简直是处于连续不断的惊喜和意外之中啊。</p>
这还是福儒里第一次接待的这么多有意思的客人呢。</p>
另外，不得不说外国友人确实比较懂事。</p>
安杰洛除了礼金，居然带来了一大束真正的鲜花。</p>
这便使得水清成了这年头第一位有手捧花的新娘。</p>
于是等到燃放过一通鞭炮，宣告车辆集齐，大家再众星捧月把新郎新娘拥出西院上车的时候，打扮一新的洪衍武和水清简直称得上是闪亮登场啊。</p>
先看洪衍武。</p>
老苏这位老牌儿裁缝，做的毛料西装穿在他身上特别合体。</p>
他脖子上的真丝领带和脚底下的皮鞋，全都是友谊商店买的进口货。</p>
还有他的头发，不但特意拿电吹风收拾过了，腕子上还戴了一块劳力士金表。</p>
要按邻居们的话说，就整个一标准的假洋鬼子。</p>
但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p>
洪衍武前世养成的商业枭雄的气度，现场可全凭这身装扮散发出来了。</p>
这身在当时绝对算新鲜、前卫的衣装穿他身上，居然并不让人觉得滑稽可笑。</p>
反倒显得他十分的成熟稳重，甚至很有点咄咄逼人，完全不复平日吊儿郎当的形象。</p>
说白了，那叫一个有派，玩儿的全是气质。</p>
而水清呢，也第一次改变了以往素面朝天、清汤寡水的固有形象。</p>
她身上合体的西服套裙，闪亮的钻石胸针，一丝不乱的发型，浓淡适宜妆容，手里的花束，无不展现出精心修饰的美。</p>
而因为害羞，长长的睫毛遮盖了眼睛，白皙脸蛋喷放着羞涩的红晕，光洁的额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却又显示出传统女性婉约矜持之美。</p>
总之，既不失典雅，却又美艳不可方物。</p>
可以说，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完全脱离了平凡与普通。</p>
闪耀出的美丽足以掩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性，吸引目光的能力也超越了身后任何一个明星演员。</p>
于是这一刻，这两位新人的形象深深镌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成为了他们对新郎新娘形象的最理想样板儿。</p>
而无论知情的，不知情的，熟识的，生疏的，院里的还是院外的，也再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们不般配的话。</p>
取而代之的倒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这样发自真心的念头。</p>
只是万众瞩目之下，谁也没想到当车门打开，竟发生了一个让人料想不到的情况。</p>
洪衍武临上车突然止步，而且一把拉住了水清，也不让她上。</p>
然后就是转头开始寻找。</p>
“我闺女呢？晓影，晓影……”</p>
顿时人群纷乱，直到穿着新裙子的晓影被水涟拉着挤过来。</p>
洪衍武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揽过孩子。</p>
“来来，咱们可是一家三口，一起坐。”</p>
这一下，好些院儿外看热闹的人们都懵了。</p>
甚至忍不住咋呼和骚乱起来，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p>
但观音院的人却无不是发自内心的温暖，大伙儿自发地鼓掌叫起好儿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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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婶儿则是忍不住捂着嘴，掉了眼泪儿。</p>
球子妈在边上看见了，抓她的手直劝。</p>
“你看你看，小武还真有个当爹的样儿。咱清儿，有眼光……”</p>
说着，她也忍不住擦上眼睛了。</p>
这还真是只有知情者才能体会到的复杂滋味儿。</p>
出发挺热闹，到了更轰动。</p>
十一点一刻，当车队故意从天安门前兜了一圈儿，到达“北极熊”的时候，那把这天看见车队的人全给震了。</p>
因为“北极熊”的上上下下，是真没想到车队的规模会这么大。</p>
在这个找小轿车相当难的年代，洪衍武结婚竟然弄来了六辆小轿车，还有一辆大客车，这是多大的场面？</p>
那可不人人咋舌嘛。</p>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这还是洪衍武悠着来呢。</p>
因为在厂里大食堂办，洪衍武生怕用车级别太高，厂领导脸上挂不住，就没跟杨家开口。</p>
今天的车，除了边建功的伏尔加，和水澜从旅游局借的大客车以外，其余全是洪衍武掏钱包的出租车。</p>
否则，就杨振华那特殊牌照的红旗车一来，那更得震惊一片了。</p>
另外，哪怕洪衍武再想低调，宾客的层次也在那摆着呢。</p>
宋局长和杨厂长有交情，这是厂方早有预料的。</p>
可洪衍文的岳父是重文区副区长，“京城教委工作部”的副部长何介夫跟洪衍武交情匪浅，甚至连市长秘书罗阳没打招呼就坐着市委的车直接来了。</p>
这些情况就让人实在料想不到了。</p>
关键杨卫帆、苏晓明、成琳、陈培斯、俞宛妤，这哪一个不是粉丝众多的“腕儿”啊？</p>
再加上还捎带着一个高鼻梁的外国种儿，这搁在哪儿都够掀起骚乱的了。</p>
所以大食堂的外面人满为患，许多无关的职工都跑来看热闹，也就是难以避免的事儿了。</p>
好在洪家这次完全做主，亲家不闹妖儿，座次倒是好排。</p>
罗阳是作为水清的娘家人安排在了娘家亲属主桌的。</p>
许秉权、何介夫和宋局长在洪衍文结婚时就见过，已经不生疏，自然和厂领导一席。</p>
至于文艺圈子就更好办了。</p>
俞宛妤肯定要跟东院邻居们坐在一起。</p>
杨卫帆是双料任务，既要陪苏晓明、成琳，也招待“大将”、“三戗子”。</p>
而“顺子”、“淘气儿”和陈培斯是《夕照街》剧组的老相识，再加上“红叶”。</p>
他们几个自然而然凑了一桌。</p>
唯独尴尬的，也就是几位厂领导看见原先给厂子看门的老李了。</p>
他们可没想到，这个贫苦的老头儿，如今也是一身新装，人五人六地坐在席里跟他们微笑点头，多少有点不那么自在。</p>
不过最令人感到费解的，还是洪家父母亲自作陪的一位主客，竟是个一口外地腔，头发花白的老警察。</p>
这人手足无措，举止拘束，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抽烟都习惯抽自己卷的，呛人得厉害。</p>
甚至福儒里的邻居和洪家的亲友，几乎就没人认识他。</p>
可偏偏洪衍武的父母对他还特别客气，殷勤备至，唯恐照顾不周。</p>
这也就难怪许多人感到好奇，盯着主桌这边瞎琢磨了。</p>
实际上，也就是邢正义、赵振民和张宝成他们仨，看到陈力泉也笑呵呵过去说了半天话，才隐约猜出了老警察的身份。</p>
回来一问，果然真是茶淀儿的管教薛大爷。</p>
当得知这是洪衍武昨天亲自坐车跑到茶淀儿硬给老爷子请来的。</p>
仨警察全感动了。</p>
无论出于职业的敬意，还是冲着洪衍武和薛大爷这份难得的感情。</p>
他们觉得都得过去敬个礼，表示一下敬意才好。</p>
并且为了这个，他们还决定今天放洪衍武一马，免了他的“节目”了。</p>
这小子没忘本，好样的！</p>
不过话说回来，仨警察这关算洪衍武运气，不知不觉中过了，可问题是今儿惦记洪衍武的人还多着呢。</p>
真正等仪式、致辞、表演结束开了席，光文艺圈子那桌就是“火焰山”啊。</p>
特别是陈培斯，那真不愧是喜剧演员，编排的那节目实在太高明了。</p>
他站起来对大伙儿说，自己今天给新郎新娘出的这节目有三条标准。</p>
第一必须有肢体接触，第二必须有肉麻的话，第三还不粗俗。</p>
然后问大家信不信？</p>
那谁能信啊？</p>
所有人都起哄说不信，说这太难了。</p>
可陈培斯说不信那咱就试试。</p>
跟着就安排洪衍武和水清共同坐在了食堂的长条板凳上，还要求“大将”和“三戗子”把板凳抬起来。</p>
然后才说出了这个节目的真正意思。竟然是让洪衍武和水清当众表演电影《追捕》真优美骑马救人的片段。</p>
好，这下可热闹了，就没人不兴奋的。</p>
因为大家都熟悉那台词啊，而且还都没看过这样新颖的节目。</p>
于是在陈培斯的鼓动下，“大将”和“三戗子”开始摇动板凳，其他的年轻人们则一起“啦呀啦”，卖力地哼唱起了《追捕》的主题曲。</p>
跟着在陈培斯的示意下，洪衍武不得不硬着头皮模仿着高仓健说，“为什么救我？”</p>
坐在他身前的水清更害臊。</p>
迟疑了半天，才很不好意思地模仿女主角说了句，“因为……因为我喜欢你……”</p>
可结果呢，当场轰然一片。</p>
大家伙群情激动，一致地反对。</p>
“错啦错啦！”</p>
“不是这么说的！”</p>
“重来重来，不许蒙混过关！”</p>
跟着大家又忍不住地哄堂大笑起来，因为至此人人都明白了陈培斯的用意。</p>
那没办法，肯定还得来二回。</p>
于是在“啦呀啦”的集体哼唱声里。</p>
“大将”和“三戗子”在陈培斯的安排下，也加大了晃动的幅度，这是惩罚。</p>
洪衍武便抱紧了水清又问，“为什么救我？”</p>
水清既怕过不了关，又怕被晃下去，所以哪怕再害羞，她也只能大声说出了那句关键台词。</p>
“因为我爱你！”</p>
整个礼堂顿时哄笑一片。</p>
大家齐心协力“噢”的一声起哄，震得房顶都“嗡嗡”作响。</p>
父母笑，领导笑，亲友笑，邻居笑，同事笑，就没有不笑的。</p>
唯一的例外也就是罗阳，他“吭哧”一声，居然眼泪出来了。</p>
敢情不知是巧合，还是心里泛酸。</p>
他自己刚灌自己的一杯酒，呛着了。</p>
这情景，是特别符合动画片《济公斗蟋蟀》最后的那段济公唱腔啊。</p>
“唱个歌儿笑哈哈，罗公子变成了个大哑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