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湖畔传来麻将声,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范闲的看法很正确,老二没什么机会,偏偏这朝中大多数人都还看不清楚。”靖王挥挥手道:“我那个儿子和我不一样,总不甘心学我这样窝着,我有些担心。”
范建看了他一眼,说道:“弘成和二殿下确实走的太近了。”
靖王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看老二是读书读迂了,干他娘的,婉儿她妈是个疯婆娘,居然和她在一起折腾,哪能不出事?我那儿子也是个蠢货……干他娘的!”
范建微微一笑说道:“老二的娘你不能干,淑贵妃可是陛下的女人。至于世子的娘……你干起来名正言顺,这个我不阻你。”
靖王哈哈大笑起来,骂道:“弘成他妈都死了多少年了,不过估摸着她在地下等我……你这老小子,终于肯开黄腔了,当年天天在记院里泡着,我还当你如今转了姓。”
他轻轻拍椅手,转头望着四周熟悉的景色,转而说道:“还记得这个宅子吗?当年的诚王府,小时候咱们仨儿都是在这宅子里长大的,姆妈抱大了哥哥,又抱大了我,却顾不上管你这个亲生儿子,那时候你身上脏成什么样了。”
范建想起了幼年的生活,那时候的诚王就是如今陛下的亲生父亲,其实比现在的靖王还远远不如,只是一个既无权势,又无野心的小王爷。自己家虽是范氏大族的偏枝,但母亲来王府做带孩子的事情,依然是跌了身份,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族人的冷言冷语。
“谁也想不到后来的情况会变成这样。”范建微笑着说道:“我想,母亲现在在澹州也应该很骄傲才是,抱大了这么几位。”
“我们三个打架的时候,我和你总是一起打哥哥,却总是打不赢他。”靖王冷冷说道:“虽然是孩子时候的事情,但他下手之狠,你应该是清楚的。”
范建没有接话,靖王敢说自己兄长的不是,他却不敢说陛下的坏话,笑着说道:“谁让那时候陈萍萍总帮着陛下,陛下年纪比你大,陈萍萍力气比我大,我们自然是打不过他们的。”
靖王摇头道:“是啊,所以我根本不想打了,只求平平安安就好,也求儿孙平安。像这次查老二的事情,范闲心里其实也清楚,只是陛下缺钱用了,却让孩子们去冲锋陷阵,心也太狠了。”
范建身为户部尚书,当然知晓如今国库里的情况,苦笑说道:“不怪陛下,实在是缺钱缺的厉害,四处都需要银钱使着,太后娘娘在位,陛下也不好对长公主逼的太凶,范闲既然愿意当这把刀,想来他应该也有些把握,陈萍萍虽然脾气愈发地古怪了,但也不会让范闲吃亏的,咱们就别管这些事了。”
靖王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才喘着粗气说道:“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心思都埋起来,连对我也不肯说个实在。”
范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靖王寿宴结束之后,范家人分坐几辆马车回了府中。范闲领着老婆妹妹去了自己的宅子,心里有些恼火:“他又跑哪儿去了?你们当嫂嫂姐姐的,能不能多看着点儿?”
林婉儿吐了吐舌头,要她与范思辙研究一下麻将,她是乐意的,要管带孩子?她自己还没完全脱了孩子气。不过听到范闲的话,她忍不住悄悄摸了摸小腹,心想怎么这么久了,就没有动静呢?
若若比婉儿还要小两个月,但是眉眼脾姓却反而要沉稳些,一向范思辙的管教都是她在理着,只是几个月前宫中传出指婚的消息后,她的心里就开始有个小鹿在弓箭下面跑,紧张的不行,全去准备翘家的事儿了。她这时候听兄长语气有些不佳,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不由委屈应道:“知道了。”
范闲也觉得自己这脾气发的没道理,哪有让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天天充当保姆的道理,赶紧安慰道:“别生气,我也就是一说。”
三人入了屋,小丫环赶紧上了茶,范闲挑了一个小白瓷的盅儿喝了,好奇问道:“思思和四祺呢?”
婉儿笑着说道:“她们两个和我们一起去的王府,总得让她们先歇歇。”
范闲笑道:“到底是大丫环,比一般人家的大小姐都矜贵些。”
婉儿听他这话,忽然想到一椿事情,娇憨问道:“那袭人……是思思吧?”
范闲一口茶喷了出来,连连摆手:“这都哪儿跟哪儿的。”
若若在一旁蹙眉想着:“思思姓情像晴雯,大喇喇地讨人喜欢。”
范闲沉默不语,心想得亏还没抄出红楼第七十七回来,这晴雯可是没有好下场的。其实在思思与四祺的问题上,他也挺犯难——按理讲,思思应该早就收入房中才对,他与思思自幼一路长大,感情也较一般主仆要深厚些——只是要收思思,婉儿带过来的大丫头四祺也得收,这是婉儿坚持的事情!
每每念及此事,范闲便不免有些幸福的荒谬感十足的烦恼。
可是……他与思思或许还有些感情基础,与四祺……娘咧,也就是当初夜探别院的时候,天天下迷香的交情,怎么也很难想像和那丫头在一张床上躺着去。
只是思思如今年纪也大了,再不做个决断,将来只怕都不好嫁人。
看着林婉儿一脸迷糊模样,范闲心疼地捏捏她的脸蛋儿,软软的手感极好,先不考虑这事儿,对她使了个眼色。婉儿会意,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有些事情要讲,于是起身离房,支开了在堂下服侍的下人们。
…………“知不知道我最欣赏你那一点?”范闲自己亲手倒了杯茶给妹妹,笑着说道。
范若若微微偏着头,白玉般的手掌一翻,轻巧无比地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松活了一下头皮,轻轻摇了摇头,黑瀑般的秀水一下子泻到了肩头的白衣上。
她伸手指进茶杯里蘸了些茶水,放在自己的眉心上揉了揉,苦恼说道:“哥哥,我都快愁死了,你不要再取笑我。”
蘸茶揉眉心以清神宁心,这是范闲的习惯姓小动作,如今若若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范闲喜欢冰凉的残茶,而若若喜欢温热微烫的新鲜茶水,兄妹二人的差别不大。
“不是打趣你。”范闲叹口气说道:“妹妹你实在是很镇定,像今天靖王府里两家大人说着亲事,我装成若无其事已经很困难了,你是当事人,还能面不变,心不跳的,实在了得。”
若若姓子清淡,但在涉及自己将来的事情之所以能够保持平静,却是另一个原因,她望着兄长微微一笑说道:“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有些慌,哥哥在家就不慌了,一切有哥哥。”
三声哥哥像三座大山压在范闲身上,让这厮休想甩手不管,范闲愁眉苦脸说道:“陛下指婚,王爷乐意,父亲高兴,世子虽有些花名,却也是京中最优秀的年轻人,这门亲事想退还真不容易,妹妹这么信我,还真是让我有些压力。”
若若紧抿着双唇,道:“反正……我全听哥哥的。”
范闲想了想后,很认真地说道:“你应该记得司理理这个人吧?”
范若若看着哥哥的神情,有些意外地点点头:“那个想杀你的女人。”
范闲微笑道:“不错,我总觉得她与这世间女子有些不一样,不论她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但是至少她敢于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愿做……这次离开北齐上京的那天,我曾经问过她,这是为什么,司理理说,也许是因为她自幼家破人亡,不得已逃亡天下,颠沛流离,所以比一般的世间女子要多走了些路,多经历了些事。”
范若若微微颌首,轻声说道:“哥哥曾经说过,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都是对人生极有益处的事情。”
“不错,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出使北齐。只是读书何时都能读。”范闲看着妹妹一片温纯的眸子,温和说道:“但是在这世间走走,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人生,却是极难得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你们这些京都的官府小姐来说。”
范若若微微自嘲笑道:“除了小时候在澹州住了一年,妹妹这一生,行的最远的也不过是苍山,像哥哥说的雾渡河,北齐人物,草甸风光,自然是没福看了。”
“想看吗?”
范若若略有迟疑,片刻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有范闲“毁人不倦”的教导在起作用,所以她和一般的官府小姐大为不同,每每思及哥哥曾经描述过的世间景致与人生百态,她的心便有些蠢蠢欲动。如今的庆国女子,出嫁之前或许还可以在京都四周逛逛,出嫁之后,却是长锁府中,即便出游,也是不得自由,如此禁锢的一生……她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就这般浑浑噩噩地渡过一生,心中便是老大的不愿意,老大的不甘心。
范闲在心底深处叹息了一声,既然从幼自己便在妹妹的心头开了一扇窗,让她看见了外面的景色,自己就有责任帮她开一扇门,帮助她走出去。
“你与世子成亲之前,我会想办法将你送走。”范闲眯着眼睛说道:“一切都在筹划之中,今天看着靖王与父亲的反应,才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可行的,而不像我最初自以为的那般不可能。”
若若乃是京都才女,冰雪聪明,马上便猜到了兄长的意思,惊愕万分说道:“难道……哥哥要我拜入苦荷大师门下!”
范闲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发尖飘过温柔,笑着说道:“终于醒过神来了?”
若若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与震惊,喃喃半晌之后才组织好言语:“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范闲眉梢一挑,说道:“苦荷开山收徒,这是何等大事?他既然用了天降祥瑞这招,又不以疆域为限,我妹妹乃出名的才女,作他徒弟是给他面子,他还敢不收?”
若若知道这是顽笑话,低着头说道:“我不会……武功。”
“万道皆相通。”范闲给她打气,“才女嘛,不仅会作诗,学打架也一样快的,苦荷是天一道的大宗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范若若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望着他:“那天降祥瑞怎么办?”
范闲笑着摇摇头:“这事儿交给我来办,世间哪有什么祥瑞,过些天在家里厨房逮条鱼,往里塞个纸条也成。”
范若若的脸上依然带着那淡淡的笑容,逼问道:“这事儿……只怕是哥哥预先就安排好的吧?”
范闲愣了愣,半晌后才苦笑着说出话来:“不瞒你,在北齐的时候就开始安排这件事情了,只是想着如果你愿意嫁弘成,这事儿便没必要继续,如果你不愿意,只好这么做。”
“北齐?”范若若微笑望着他:“看来那位海棠姑娘与哥哥的关系……果然不错。”
这事儿范闲再没有可能辩解,能够让一代宗师重新开山收徒,这关系浅了,当然做不到。只是范闲为了此事还付出了别的极大代价,不然怎么可能让一位堪比帝王之尊的大宗师配合自己演戏?只是他不愿让妹妹担心,所以就没有说明白。
“想不想去北齐读读书,旅旅游?出国留学很舒服的。”范闲很直接地问妹妹。
范若若低头想了很久很久,似乎考虑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始终没有点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