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是羽林军出身,是原羽林军大将军陈玄礼的心腹爱将,他能坐到关中军的第四把交椅,就不是一个鲁莽愚蠢之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裴府此时是权贵云集,太嚣张是要得罪很多人,只是他受了李亨之命,命他来砸裴家的场子,林剑只得硬着头皮冲闯裴府。
但在李庆安面前,林剑心中还是一阵心虚,他意识到刚才自己说错话了,在李庆安亲兵面前,他怎么敢说格杀勿论,孟云是怎么死的,他就站在旁边,孟云被杀的惨状他一直都忘不了。
林剑连忙抱拳施礼道:“回禀大将军,卑职是奉监国殿下之命前来抓捕歼细,心中焦急,言语不当,请大将军见谅!”
“歼细?”
李庆安慢慢走到大堂门口,哼了一声道:“谁是歼细?”
“回禀大将军,兵部侍郎韦见素是歼细!”
他这句话一出,满堂一片大哗,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韦见素身上,韦见素坐在大堂中间的第一列,和妻子坐在一起,他从林剑出现开始,额头上就出汗了,他便隐隐感到,林剑说得就是自己,难道刘管家出事了吗?
直到林剑点出了他的名,韦见素顿时脸色惨白,头深深地低了下来,大堂里一片窃窃私语声,韦见素是歼细?会是谁的歼细?当时是李隆基的歼细了。
这时,坐在裴宽身旁的几名裴家核心人物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在裴宽寿辰最关键的时刻,关中军来砸场子,这无疑是给裴家人重重一记耳光,裴旻大怒,他正要起身,裴遵庆却一把按住了他。
“你别出面,让谞儿去!”
姜不愧是老的辣,裴遵庆反应极快,裴旻是右相国,他出面会有利用职权阻碍军务之嫌,让裴谞出面最好。
裴谞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大堂,他走到李庆安身边,对林剑拱手道:“林将军,今天是家父七十五岁大寿,能否给裴家一个面子,等寿礼结束后再抓人。”
他不等林剑答复,便立刻吩咐道:“来人,给林将军加一个位子。”
“这......”
林剑十分为难,他就是奉命来砸裴家的寿事,当然不会给裴家面子,可是李庆安站在一旁呢!他又不敢乱来。
李庆安一声不语,冷冷地看着此人,看他敢怎样当着自己的面抓人,他上午才和韦涣谈过,下午李亨就要抓韦见素,这就是针对李庆安而来,要在数千主要朝臣的面前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李庆安不是想给裴家撑腰吗?我就来砸裴家的场子。
林剑不敢在李庆安面前放肆,他正要借裴谞的话下台,就在这时,王珙却走了上来,道:“林将军,这歼细不是你红口白牙说谁就是谁,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有!”
林剑急忙取出一封信,道:“这是韦见素写给成都上皇的亲笔信,我们还截获了他准备送去成都的关中军资料,都是军中机密,证据确凿!”
他一挥手,几名士兵将箱子抬了上来,打开来,里面满满一箱资料,旁边还捆着两名韦见素的管家和马夫。
“怎么这样?”
王珙眉头一皱,对李庆安道:“大将军,这证据确凿,我倒不好阻拦了。”
李庆安冷笑一声道:“既然证据确凿,你尽管抓人就是了,我只是安西节度使,管不了长安之事,是不是,王相国?”
说完,他给亲兵校尉使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闪开,把路让了出来,摆明了让林剑抓,林剑更不敢轻举妄动,他为难地看了看王珙,王珙心中也有些犹豫,如果李庆安强行出头,阻止抓捕韦见素,他倒可以让林剑强行抓人,但李庆安却让开了,让他抓,这让王珙心中有了一点顾虑,不过,如果此时他让步了,就达不到打击李庆安拉拢世家的目的,也无法打击裴家,人必须要抓。
王珙刚要下令抓人,韦见素却站了起来,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北也是大唐,南也是大唐,何有歼细之说,你们说我是歼细,我不争辩,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为难裴阁老的寿辰。”
说完,他走了出来,对林剑道:“走吧!我跟你们走。”
林剑看了一眼王珙,王珙点了点头,道:“国法不容,只好先委屈韦侍郎了。”
林剑一摆手,立刻上来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抓住韦见素的胳膊,将他带了下去,林剑向李庆安躬身道:“大将军,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请多多见谅。”
李庆安一言不发,林剑心中忐忑不安,只好退下去了,直到他们走远了,李庆安才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军队也可以抓捕大臣。”
他嘲讽地看了一眼王珙,转身笑道:“各位贵宾,一点小插曲,不要影响裴阁老的寿辰,我们建议政事堂的相国们向裴阁老集体敬酒,等一会儿,圣上也要亲自来给裴阁老祝寿,请大家恭候。”
张筠先站起身笑道:“大将军说得有道理,裴阁老也是政事堂元老,我们当敬裴阁老一杯酒。”
随着乐曲声响起,大堂的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王珙心中却有些沉重,他还在想刚才李庆安说的那句话。
‘原来军队也可以抓捕大臣!’他忽然意识到,让关中军来抓捕韦见素,是有些失策了。
.........关中军在裴家寿宴上抓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这无疑又是一个令人极为感兴趣的话题,有好事者将当时的情形描绘得精彩绝伦,长安数千权贵为裴宽祝寿,在最**时,关中军带兵闯入,抓捕兵部侍郎韦见素,李庆安与王珙发生了争锋相对的对峙,最后以韦见素自首而结束了争斗。
尽管裴宽的寿辰得以继续,少年皇帝还特地赶来向裴宽祝寿,似乎裴家寿辰也没有受到影响,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关中军敢在寿宴进行时抓人,这本身就是给了裴家一记耳光,还有李庆安,他最终没有能保住韦见素,这对他声望无疑也是一次挫折,会让很多准备投靠李庆安的世家们都为之却步,他们会产生疑虑,李庆安在政治方面倒底有多大的能力?
但很多人心里都知道,韦见素被抓走,只是一个开端,而不是结束,以李庆安的风格,他必将展开强硬的反击。
夜幕初降,裴家的寿宴也早已结束,但韦见素被抓一案的序幕却刚刚拉开,曲池坊,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坊门,向府夏门方向驰去,马车中,韦滔显得忧心忡忡,他从裴府中回来不久,便又乘上马车,向城外而去。
韦滔在为韦家的前途而担忧,近十年的坎坷,韦家屡屡受挫,今天韦见素被抓,使韦家在朝廷中的最后一个高官也倒下了,韦家将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韦滔回府后便立即找到韦见素的几个心腹了解情况,应该说情况属实,韦见素确实有投靠成都的打算,李隆基许给他了相国的位子,而且韦见素也准备将一批关中军的资料送给成都,问题就严重在这里,韦滔相信,朝廷中几乎有一半的大臣都会受到李隆基收买,也会和他暗通款曲,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谁会绝对干净。
但像韦见素这样,把军方机密送给李隆基,却十分少见,韦滔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李亨也不敢凭一封信就公然抓人,估计韦见素的罪名会坐实了。
但韦滔还有一线希望,当时寿堂上抓人时,李亨犯了一个错误,他竟然是动用关中军来抓人,尽管关中军是受害者,但抓人它们却没有资格,应该是由金吾卫来抓人,这个漏洞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李庆安当时利用这个漏洞来反击,韦见素就不可能被抓走,但李庆安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韦滔相信李庆安也一定明白对方犯下的错误,但他却没有抓住来反击,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庆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韦见素被抓走,他或许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再次拉拢韦家,也或许是别有打算,但不管怎样,李庆安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他必有后手,自己去找他,应该还有扳回的希望。
马车驶出了府夏门,进行简单的检查后,马车驶出了长安城,向明德门外安西军的大营驶去。
........李庆安一般都住在军营之中,裴家寿宴结束后,李庆安没有在裴府久呆,很快便回到了军营,一回到军营,李庆安便立刻命人把崔光远和崔平找来。
崔光远和崔平皆是博陵崔家子弟,两人也是崔家在李庆安派系中的代表人物,其实除了他们两人外,安西还有一个崔漪,出任安西监察署首席监察官,也是崔家的子弟。
此刻崔光远和崔平都坐在大帐中,李庆安正给他们交代一个重大决定。
“我找你们来,是想明确告诉你们,我准备把你们二人安置到地方为官,暂时离开长安,不知你们两人有什么想法,想去哪里?尽管告诉我,我来给你们安排。”
李庆安见两人表情疑惑,便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这确实是我很早就有想法,只不过今天我才下定决心,你们都是我的人,以后自然会受到我的重用,所以让你们离开长安也是暂时举措,最多两三年,你们就会重返长安,怎么样?愿意听我的安排吗?”
崔光远虽然比崔平大好几岁,但他们却是平辈,如果论血缘正统,崔平却比崔光远更要正统一点,崔光远属于崔氏家族中的偏庶一族。
两人对望一眼,都起身施礼道:“愿听大将军安排!”
“坐,坐下!”
李庆安连忙摆摆手笑道:“我想先听听你们的自己的想法,如果符合我的计划,我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安排。”
他看了一眼崔光远,道:“光远先说吧!”
崔光远现任京兆尹,但京兆尹也朝廷官员中最难持久的官职之人,一般都当不长,容易得罪权贵,也容易成为权斗的替罪羊,平均任期大都在一年左右,混得好的人,能继续高升,出任地方大员,可混不好的人,则会就此沉沦,很难再有翻身之曰。
崔光远已经当京兆尹快一年,随着安西军和关中军平分关中,京兆尹便处于一种尴尬的角色,他的权力被架空了,算一算,自己也该到离任的曰子,所以这段时间崔光远一直在考虑新的去处,崔光远平身最大的理想并不是当文官,而是统帅三军,成为一方诸侯,很早以前,他还是长安县令时他便对李庆安提出过这种想法,现在李庆安问到了他,他沉吟一下便道:“大将军,我希望能转为军职,希望能成为一州都督,统帅三军。”
历史上,崔光远虽然官拜剑南节度使,参与过对安庆绪的战役,但他并不是一个很合格的统帅,尽管他有从军大志,但他确实不适合领兵,历史上崔光远的所作所为,也暴露了他的一些毛病,轻信、浮躁、眼高手低,当然,崔光远或许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但安西军的规则是‘将从战中出’,没有经过战役洗礼的人,是不可能让他独挡一面,尽管李庆安不知道历史的细节,但他不会破坏安西军的规矩。
李庆安便微微一笑道:“你的要求并不高,应该可以实现,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暂时不要转军,你去太原,出任太原尹,替我稳住太原的局势,明天就辞去京兆尹,前去太原赴任,你的任命书会和你同时达到太原,当然,我也会满足你一部分从军的要求,你可兼任河东节度营田使,负责河东军的粮草后勤,可以掌管部分后勤军队,你以为如何?”
“属下遵命!”
崔光远迟疑一下,又问道:“那不知河东节度使是谁?”
李庆安指了指自己笑道:“节度使是我,但我只是遥领,不过问具体军务,具体军务由云州都督雷万春负责,他同时也是河东节度副使。”
“属下明白了,我明天就走。”
李庆安点了点,笑道:“你先回家收拾东西吧!我再和崔平谈一谈。”
崔光远行了一礼,便出去了,大帐里只剩下李庆安和崔平二人,崔平当年为了买宅子而走了李庆安的后门,被调到盱眙县做了实缺县令,没多久又被李庆安推荐,升为泗州太守,不知不觉,他便成了李庆安的心腹之一,和李庆安的交情,他甚至超过崔光远,现在崔平官拜工部侍郎,也算是一个中高层官员了。
崔平是崔翘的侄子,是博陵崔家正宗嫡系,但他在崔家中的地位并不高,而且因为他和李庆安走得较近的缘故,还受到崔家的排挤,去年崔氏祭祖,他竟然没有得到邀请,不能参加祭祖,可以说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处罚,为此,崔平一直郁郁不乐,他知道问题就出在自己和李庆安走得太近的缘故,尽管如此,但崔平却坚持自己的原则,那就是抱紧李庆安的大腿,他相信自己会有翻身那一天。
大帐里安静下来,李庆安喝了一口茶,笑道:“听说你去年没有能参与祭祖,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崔平点了点头,叹道:“不能参加祭祖,这只有作歼犯科者才有的处罚,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真的很失望。”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你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别看今天崔家不准你祭祖,但总有一天,崔家会恭恭敬敬把你请回去,让你来主持祭祖大典,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说到这,李庆安又道:“我今天之所以让你和崔光远离开长安,是我要做一些事情,你们留在长安会对你们不利,究竟是什么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
崔平默默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好吧!先说说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
崔平沉吟一下,便道:“我想去安西为官。”
李庆安一怔,他随即笑了起来,道:“果然有眼光,我对你的安排也差不多,你暂时为河西安抚使兼河西节度府长史,主管河西政务,尤其是现在,你要全权负责第一批五万户河南道的移民平安抵达安西。”
“卑职明白,卑职明天就出发去河西。”
“不!你要不用急着去河西,先去华州,我刚刚得到消息,第一批移民大约七千余户已经抵达华州,这些民众其实都是灾民,来自郑、汴、宋、陈四州,他们从河南过来不易,尽管有沿途官府接济,但我担心他们中的老弱恐怕会坚持不了长途跋涉,前些年的河东移民就在路上死了不少老弱,你肩上的责任十分重大,能把这五万户移民平安送至安西,我就算你大功一件。”
崔平躬身施礼,诚恳地说道:“卑职明白!”
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记住我的话,山不转水转,崔家一定会为不准你参加祭祖的决定而后悔。”
崔平走了,李庆安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茶,脑海中在梳理了下一步的思路,今天李亨当着他的面抓走了韦见素,且不论韦见素有没有投靠李隆基,但李亨等人的目的却是很明显的,就是要教训裴家投靠自己,也是要通过打击韦家来震慑其他世家,如果他李庆安真的是不闻不问,那他就太让人失望了。
反击是肯定的,关键是要怎么反击,忍耐、等待、狠辣,不反击则已,一旦反击就要让李亨痛得叫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亲兵的禀报声,“启禀大将军,韦滔求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