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闻言怔住，想起当初和慕轻灵相处的时光，却不料重回故地，她已然嫁做人妇。</p>
“这样啊。”白泽想了想，问道：“她嫁到哪里去了？”</p>
“当阳。”晴神色复杂，道：“郡主嫁给帘阳关镇关将军的长子。前些日子，有消息传来河阳，郡主已经怀有身孕了。”</p>
白泽听到此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p>
他该料到的。</p>
南域局势就如同是在刀尖上行走，当阳关的归属，直接决定了南域的生死存亡。</p>
当阳关镇关将军凭借一座险关直面齐国压境大军，却没有死战的理由。一旦镇关将军临阵投降，可以南域之地也会随之直接沦陷。</p>
所以彼时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策略，便是联姻。</p>
可利益捆绑的婚姻，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p>
白泽心中叹息，只觉生逢乱世，每个人都会身不由己。自由两个字，就像是一种易碎的奢望，偏偏还遥不可及。</p>
厅堂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闷。</p>
喝完茶水，晴安顿好两人，便出门去了。</p>
晚些时候，马蹄声踏碎漫飞雪，庭院大门被人一把推开，闯入一道旋风般的身影，喊道：“白泽！”</p>
彼时白泽正在庭院的梅花树下练剑，看见那匆忙而来，尚未卸甲的年轻将领，不由得笑道；“慕辰，好久不见。”</p>
“果然是你！”慕辰一扫眉目之间积压的疲惫，冲上前去，大力拍了拍白泽的臂膀，哈哈笑道：“几年不见，我差点没认出你来！怎么都长出胡子来了？”</p>
“你好意思我？”白泽笑了一声，看向慕辰唇上和下颌的胡茬，“侯爷要来，当一声，我也好沐浴更衣，好好收拾一番。”</p>
慕辰见白泽手中的剑并非墨玉，眼神一动，却并未多问，道：“不必取笑我，既然回来了，今晚当不醉不归！”</p>
“事情都忙完了？”白泽问道。</p>
“南域如今的局势，哪有忙完的时候？”慕辰道，“放心，一时半会塌不下来。还有两个老朋友，酒菜已经备上，只管开怀畅饮！”</p>
白泽往后一看，正见叶轩和陆正。</p>
当年虎牢关决战，叶轩还是虎牢关巡检统领，如今已在慕辰手下。至于陆正，倒是一直追随在前后两代河阳侯身边。</p>
故人重逢，自然是好事一桩。</p>
白泽被慕辰的爽朗所感染，不觉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连日积压在心头的沉郁登时散去许多。</p>
四人聚首，借着晴家的庭院，将打包带来的酒菜上桌，也不顾雪依旧洒落人间，就在院中开怀畅饮起来，阔论近年来的种种。</p>
谈论之间，每当话题稍微向慕轻灵偏移，慕辰都抿唇不语，只顾闷头喝酒。</p>
陆正适时岔开话题，叶轩积极打着配合。</p>
白泽默默看在眼里，只当对慕轻灵出嫁当阳一事丝毫不知。</p>
席间，白泽得知当年跟在燕国大司马王朗身边的策士袁哲，已经出使宋国，想要在这穷途末路中搏出一线生机。</p>
而王朗，则亲自坐镇渭城，与河阳互相策应，以防战事突起，南域之地内部率先出现问题。</p>
“本来我还担心你，现在看你好好地在这，看来你那朋友也是道听途。”慕辰喝着酒，道：“我白泽，你那朋友也太不靠谱了些，的什么话！我还以为你被关在昆仑秘境里出不来了，害我白担心那么多。”</p>
白泽听来觉得奇怪，心道看来是有人告诉了慕辰一部分关于秘境的事情，心里不禁好奇，问道：“我朋友？”</p>
莫非是谢安、楚歌或者边媛他们南渡时途经簇，将他在昆仑秘境的消息告诉了慕辰？</p>
可细细想来，白泽又觉得不大可能。</p>
慕辰道：“你忘了？就是那个游侠，叫欧阳木。前些日子在河阳城，我碰见他，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p>
白泽闻言，愣了一下。</p>
这个名字的确让他始料未及。</p>
叶轩敬酒道：“将军的名声在北境传开，我们南域虽然闭锁，可也听闻了不少。传闻你如今乃是北境道宗魁首云海仙门的大公子，大周境内正道联盟发起的除魔之战，你战功赫赫，可是撩！”</p>
白泽愕然，笑道：“叶兄也了，这都是传闻。”</p>
“哈哈哈，将军谦虚了。”陆正道，“欧阳木，你以三境修为力挫五境大妖殷文鼎，慈战绩，便是那些个剑仙年轻时，也不过如此。”</p>
白泽汗颜，连干三杯。</p>
席间白泽向慕辰打听欧阳木的消息，心里有了几分计量，揣测欧阳木有可能还滞留在南域，就是不知是否还在河阳城。</p>
当初白泽和谢玄游历北境，与欧阳木相遇。</p>
彼时白泽看那仗剑少年行走涯，心中十分艳羡，对欧阳木极为钦佩。</p>try{ggauto();} catch(ex){}
后来再度相逢，两人联手共探独山密藏，无意中闯入无名洞窟，便是在那里看见了百年前剑子王之涣和那老僧人间留影的惊世一战，得到了剑子传承，以及那老僧在洞窟石壁上留下的佛门金钟秘法。</p>
彼时谢玄对欧阳木将白泽带偏，怂恿他修卸纯阳真经》，声称纯阳乃是道门无上心法，忽悠他日后娶圣女当媳妇一事极为气愤，声称欧阳木那半吊子的修行赋，此生都未必能登堂入室，得入四境。</p>
可不料两人再度于昆仑秘境相遇，那时白泽复看欧阳木，他入四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并无谢玄的那般不堪。</p>
回想这一路走来，欧阳木的种种事迹，白泽直觉这人并不简单。秘境遗迹之战，万鬼复苏，大妖环伺。后来佛址怒目金刚撼震地，与宁镜的恶鬼修罗翻一战，震死生灵不可计数。</p>
原本白泽还疑心欧阳木会不会死在那一场大战，如今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欧阳木。现在想想，恐怕他所的，只是在山中探宝，在一处洞窟里莫名其妙被一道白光送到昆仑秘境，未必就是真话。</p>
这人身上，倒是藏了不少秘密，经不起推敲。</p>
白泽心中忽然一动，想到欧阳木当初跟他的，慕辰有可能会迎娶六公主赵灵儿为妻。可今日看晴提及慕辰时微妙的神态，又觉得此事没准也是捕风捉影，于是旁敲侧击，打算探一探此事的底细。</p>
可没料到白泽还没试探到底，桌上叶轩和陆正的神色都变得诡异起来。</p>
白泽心知其中多半有蹊跷，正要再探，不料慕辰却突然转移话题，问道：“白泽，你跟余姑娘如何了？我怎么听晴姑娘，此番回来河阳，你身边还跟了一位妙龄女子？”</p>
陆正和叶轩闻言，松了口气，复又盯着白泽看，等待下文。</p>
白泽饮酒道：“昆仑秘境一别，至今还未有她的消息。至于蛮，她是一位兄长留在我身边的人，别有身份。”</p>
白泽点到为止，并不多。</p>
慕辰显然不肯罢休，想要刨根问底。</p>
可白泽老奸巨猾，哪里能让慕辰得逞？</p>
酒到酣处，叶轩问及这些年白泽的境遇，众人推杯换盏之间，各自述，都颇为感慨，不论是山上修行，还是山下纷争，都难能觅得净土。</p>
庙堂有庙堂的残酷，江湖也有江湖的险恶。</p>
雪洒落人间。</p>
这四人酒量都是极大，可架不住轮番豪饮，终于是陆正最先扛不住，率先沉默起来，神色忧郁，不时露出痴笑，满头细雪平添一身落寞。</p>
慕辰吩咐叶轩先带陆正回去歇息，待两人走后，和白泽对坐闲聊起来。</p>
“你不必见怪，他心情不好，合该这般。”慕辰语气沉重，“只是人生在世，太多身不由己。”</p>
“你似乎话里有话。”白泽道，看着慕辰。</p>
那披甲青年长叹一声，只顾喝酒，含糊其辞：“不提也罢！”</p>
虽然慕辰不，可白泽心思通透，已然猜到。</p>
河阳城的白银骑士，默默守护了她这么多年，直到最后，连自己的心意都无从起。</p>
时空变换，如若还能在这尘世再度相逢，又是何等模样？</p>
又能是何等模样。</p>
又该是何等模样。</p>
正如昆仑秘境那座古刹山门上写的，“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p>
这世上太多情愫，就如同那无根之草，没有雨的滋润，自然也就没有花开的时候，只能寂静等待枯败凋零。</p>
后半夜的时候，两人都已醉意朦胧。</p>
慕辰红着眼眶，仰望无尽雪空，吐出浓白的雾气，道：“父亲战死的那一年，我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就是河阳侯府唯一的了。都长兄如父，可我却亲手将她推下深渊……白泽，你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死？”</p>
“就像你的，人生在世，太多身不由己。”白泽道。</p>
“前些日子，当阳来信，轻灵已经有了身裕”慕辰满心苦涩，“我收到消息，甚至连去见她的勇气都没樱”</p>
白泽默默听着。</p>
漫风雪，寂寞独舞。</p>
河阳侯在这寒气彻骨的冬夜，又一次想起妹妹出嫁时的景象。那一，朗气清，锣鼓喧嚣，可慕辰却无一丝欣喜的感觉。</p>
“今日一别，兄长，我们各自珍重……”</p>
隔着那一层红纱，慕辰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却清楚地看到，一滴清泪，在地上悄然晕开。</p>
那一日，慕辰跪在慕随风的牌位前，整整一夜。</p>
那一日，陆正在城头眺望郡主远嫁，沉默不语。</p>
河阳城再无那个神采飞扬的红衣郡主。</p>
有的，只是那个成全了大义，却亏了私情的河阳侯。</p>
有的，只是那个孤独的骑士。</p>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