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与紫川宁对视一眼,两个女孩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得意的光芒,紫川秀不明其意,却隐隐有掉落圈套的感觉。
李清笑说:“本来,大家还担心,大人是因为顾念旧情,不肯对叛贼下手。但下官觉得,这真是决计没有理由的,以秀川大人对家族的忠诚,还有大人与先夫的情谊,无论怎么说,大人都没有对帝林心慈手软的道理,是众人误会了大人。”
紫川秀讪讪的干笑两声,心中却是忿忿。哪来的“大家”,谁又是“众人”,还不都是李清在那自导自说?又是忠诚大义,又是与斯特林的情谊,无非就是软硬兼施,希望他不要对帝林手下留情。
不过,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呢?远东的兵马被自己掌控着,虽然说是总长,但没自己的手令,紫川宁连个炊事兵都差遣不动。心头一亮,紫川秀隐隐猜出李清的主意了:紫川宁虽然调不动远东兵马,但她身边还有总督们啊!
要跟全盛时期的监察厅对阵,总督们没这个胆子。但若是追击落水狗,为讨好紫川宁,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出手的。他们打着为先总长报仇的旗号,自己又在李清和紫川宁面前答应过了,到时也没法反悔阻挡——这个主意,准是李清弄出来的!
转眼间,紫川秀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开始整顿检阅兵马,把各省讨逆军都留在巴特利整编,没自己的手令,一个中队都不能调动出省,看李清还有什么办法!
想通了此节,他冲着李清灿烂的笑笑。
李清回了他一个同样亲切的笑容。
双方对视着,亲切的“呵呵”笑着,胜券在握,得意得像两只刚抓到小鸡的狐狸。
倒是在旁边看的紫川宁看得糊涂:“阿秀哥,清姐,你们两个……怎么都笑得这么古怪?”
“哦,很古怪吗?”
两人收敛了笑容,随后不咸不淡的闲聊了几句,李清首先起身告辞:“夜已深了,不敢再耽误大人休息,我们这就告辞了吧。”本来这句话该是由主客的紫川宁提出的,但紫川宁唯唯诺诺,凡事全由李清做主,她说出来,大家倒也不觉得很突兀。
紫川秀送二人到营门口,紫川宁先出去了,李清缓了一步,凑近紫川秀身边,低声说:“阿秀,叛乱已定,天下安定在即,你也该考虑什么时候向宁殿下提亲了。”
“啊?”紫川秀一愣,站住了脚步:“我……向宁殿下提亲?”
“这是自然。阿秀你立功这么大,再造家族,自然有资格当殿下的夫婿了。”看紫川秀错愕,李清只当他是自卑,安慰道:“你们两个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殿下的心意我是知道的,现在你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你就不要有顾虑了,放心行事就是了。你若是不好意思——阿秀,斯特林去得早,俗话说长嫂如母,提亲的事我可以代你艹办。
“唉,斯特林在世的时候,一直很为你和殿下的事感叹可惜,现在你们两个能在一起了,他却……”说着,李清摇摇头,眼圈微红:“不说了,这件事,你心里有数就行。”
紫川秀沉默了。李清虽然说得委婉,但话里没说出的意思是,紫川秀这次为家族出力,是因为他贪图总统领的权势和紫川宁的美色——否则,他何必跟自己的兄弟干仗?
送走了紫川宁和李清,紫川秀一个人伫立在营门口,眺望着远方璀璨的星空,思绪万千。对于讨伐帝林这件事,他并没有感觉愧疚。帝林弑君杀兄,已经践踏了做人的底线,自己秉承良心和正义而战,即使连战败的帝林也没法怨恨自己。但在达到目标的这刻,他却感觉到一阵空虚和失落,竟隐隐有点后悔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紫川秀整曰忙着整编叛军和安抚各路总督。叛军兵马虽然已散去不少,但留下接受整编的还有十二万人。他们大多是原家族远征军官兵,还有依附于帝林的各省守备官兵,并不是监察厅的嫡系,自觉罪孽不深,于是敢留下观望风色。
多了十多万张吃饭的嘴,远东军的后勤压力骤然增加。好在接管叛军营地时,远东军也接管了叛军的粮仓和补给营,粮草供应上才没有出大乱子。为了张罗补给,林冰、明羽都豁出去了,压榨各省总督要粮要钱,数目之大,手段之狠简直是前所未有——林冰和明羽这次算把东南各省给彻底得罪光了,林冰说:“以后路过时,我得偷偷化装赶路了,不然绝对会被人截杀抛尸荒野的。”
总督和省长们欲哭无泪,纷纷来找紫川宁和紫川秀哭诉。
紫川宁是个有良心的,很同情的陪着总督们一起抹眼泪,然后告诉他们:“没办法,军务重于一切,贵省还是再克服一下吧。”
紫川秀干脆就躲到了原来叛军的营地里,只有极少亲信部下知道他的所在,总督们牵着狼狗都找不到他。林冰和明羽喊打喊杀要钱要粮的时候,他其实也没轻松,忙着接见投降过来的叛军军官,其中大部份都是原远征军军官,少数是监察厅军官。
早有人提议了,士兵倒也罢了,军官属于国家官员,却轻易屈服于叛军,为逆贼服务,投降过来的军官,必须严加惩罚。凡是从逆的小旗以上军官,抽签处决三分之一,剩下的投入监狱服无期徒刑,以警戒后来人。
林冰讽刺道:“真是天才的主意!警戒后来人?警告大家以后千万不要相信家族吗?”
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熟练职业军官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姓。有经验、有功勋的职业军官不但是军队的脊梁,更是其魂魄和精神。要从士兵开始培养一个精干老练的职业军官,这需要十年的时间和投入。士兵随时可以再招募和训练,但若是失去数以千计的职业军官,紫川军的损失要用一代人的时间来弥补。
幸运的是,远东统领是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之一。他也是从行伍起家,深知低阶武官的身不由己。从逆不从逆,并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军令一下如山倒,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向前趟。有罪的是帝林和这个军事体制,军官们只是工具,并无多大过错。所以,对于来归降的军官们,他采取的都是温和的安抚政策。
“走上逆路,并非你等的过错。军令由上官颁布,你们依照执行,即使有错,错的也是颁布军令的人,而不是执行的人。但是,你们也该知道,当军令有冲突之时,下级军令就当服从上级军令,而家族总长的命令自然是最高级。宁殿下颁布讨逆公告后,你们还留在叛军中,这就是不对了,自然要受惩处——自然,我也知道,你们有苦衷,逃离叛军要冒着被抓危险,但你们不是一般职业,你们是军官。军人天生就是要为国流血的,贪生怕死不是你们为叛军效力的理由。
“当然,家族有宽宏之心。想离开的,那不用说了,我们来去自由,欢送离开;若是诸位还愿意继续为家族效劳,我也代表家族欢迎大家归队。
“人生坎坷,人一辈子哪能不犯错?跌个跟头爬起来再振作精神走下去就是了!大家就不要再自己折腾自己了,仗打完了,好不容易活下去,大伙就安心过曰子吧。”
紫川秀的说话通情达理,既有严肃的法律和军令,也有体贴入微的人情,军官们自从从逆开始,心里就一直惶恐,既怕帝林对自己下手,又怕曰后被家族清算,整曰里提心吊胆的。现在,能从家族官方权威口里听到这么温暖人心的话,军官们都是热泪盈眶。不少人当场痛哭出声,跪倒在地,冲紫川秀连磕响头:“大人,我们对不起家族啊!杀了我们吧!”
看着那些胡子拉茬、年龄足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军官们冲着二十七岁的自己磕头哭诉,紫川秀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这一场动乱,本是可以避免的。就因为罗明海的私怨、紫川参星的猜忌、还有自己兄长帝林的傲慢,这场持续了一年的叛乱,令得多少家庭离散,痛失亲人。该为这场叛乱负责的人,紫川参星和罗明海都已死了,帝林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但付出更多代价的,却是那些丝毫没有过错的人:斯特林、秦路、皮古、文河、斯塔里,那些倒在燕京街头的骑兵士官生,牺牲在西南边境的监察厅官兵,还有更多的不知名的远征军、禁卫军、远东军——甚至包括了监察厅——的士兵和军官们。军人们秉承军令,忠于职责,恪守军誉,英勇战斗,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苦战、流血和牺牲带来的是一个根本没有意义的结果。
当然,紫川秀也不是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监察厅长期养成的匪气,恶习实在太深。战败解散以后,一路宪兵失去了约束,半夜里出动洗劫了周围的镇子,事后还想杀人灭口,但过路的奥达行省守备队发现,拦阻了他们,双方发生了冲突,各有死伤。
事后,闻知消息的紫川秀大为震怒,下令严查。因为这路匪军已经潜逃,远东军派出了精锐部队秀字营追击,由远东军大将白川专门负责查缉。统帅部下了严令:“绝不容情,杀一儆百!”白川秉承一贯的强悍作风,雷厉风行,出击如风。不到三天时间,她已凯旋归来,报告作案的三百多名匪兵或杀或擒,已全部落网。
对此战绩,紫川秀代表统帅部给予了高度嘉许。
对于赞扬,白川并不是很在意。她显得心事重重,汇报完追击的事,她说:“大人,下官请求单独求见。”
在场人都十分诧异,因为在场的林冰、明羽都是远东统帅部的高官,是紫川秀的亲信嫡系,追杀一群匪兵,再怎么严重也不到要屏退他们的地步。
但紫川秀知道白川素来严谨,若没有大事,她是决计不会提这样的要求。好在,林冰和明羽也识趣的开口,都说自己营里还有事要处理,先要告辞了。
两位远东高级将领离开以后,白川才向紫川秀禀报:“大人,下官在追击匪帮途中,碰到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向大人报告。”
“你说吧,是什么事呢?”
“下官在追击道上,碰到一队也在向西赶路的人马。我们以为他们是匪帮,下令他们停步接受检查。但这伙人看到我们,并不停步,反倒加速逃离。不得已,我们动手制服了他们,从他们身边搜出点东西。请大人过目。”
看着白川呈送上来的几页纸张,紫川秀心头隐隐泛起不祥的预感。他问:“这是什么东西?”“是宁殿下手书颁发的总长军令。命令是给西北的明辉统领和西南各省的总督,命令要求他们趁着帝林败退的机会,立即出兵,拦截帝林残部向国外逃亡的路线,把他们彻底剿灭。”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紫川秀还是震惊得站了起来:“宁殿下给西北发军令了?我怎么不知道?”
白川鞠躬:“这件事下官要先请罪的,远东情报局竟然一无所知,下官忝为情报局首脑,实在失职,请大人严加处分。”
紫川秀无意识的挥挥手:“这不是祢的错,第二军那边事务够多的了,祢挂情报局长的衔,实际上根本顾不上。这事,该找杜亚风来问。”
想想,他颓然摇头:“也不关杜亚风的事。他跟我报告过几次了,说最近宁殿下和李清跟总督们接触频繁,我让他不要多事,多花点心思查探监察厅的情报更好——说起来,这事该怪我。”白川安慰道:“这怎么能怪大人呢?您以诚信宽容待人,但宁殿下却背着大人偷偷耍这种手段,确实也太过份。下官窃认为,君臣相疑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危险了。自古功高震主者罕有善终,下官觉得,大人您最好……早做准备。”
紫川秀注视着白川:“明羽他们已经建议过我篡位读力……白川,祢也这样建议我吗?”
白川摇头:“大人,我是家族的军官出身,我不会建议您夺位而立。虽然现在的局势,您很可能成功,但千百年后,史笔如椽,始终会把您说成篡主而逆。”
紫川秀一笑:“我会是在乎千百年后名声的人吗?”
白川也笑笑:“大人,无论您如何决断,我都是始终会跟随大人的。但只是觉得,我们不必要走到那一步。实在不行,我们就退回远东去,大人您依然是我们拥戴的光明王,紫川家的事,我们不参合就是了。”
击败了帝林以后,连紫川秀自己都没意识到,通往大陆至尊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的出现在他面前了,但对于将来的道路到底怎么走?二十七岁的年轻将军心中至今还是迷茫。白川说的,退回远东去,关上门做自己的远东王,这条路紫川秀并非没有考虑过——非但考虑过,他还非常希望如此。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行的。
这次的讨逆战争,远东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是指望在紫川家身上回收过来的,而且远东将来的发展和生产,也离不开紫川家母国的支持。上次与林家的合作,本来都谈好了,就是因为紫川家的内乱被迫中止。对于远东来说,紫川家影响实在太大,为了远东的未来,紫川秀必须把紫川家这个变数控制在手中,不让其出乱子。
控制紫川家也有两种办法,或者篡位而立,或是顺其自然的就任总统领,这样也能有效的对家族实施控制。
到底该选哪一条道路?紫川秀还在摇摆迷惘着。他是一直顾念着与紫川宁的旧情,很愿意就此君臣相处下去,但今天白川的消息给了他一个重大打击。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紫川宁毕竟是一个掌控大陆半壁江山近三百年的王国的继承人,自幼在权势巅峰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她不是那么好艹纵的。
紫川秀不禁摇头,他问白川:“祢部下有没有那种很靠得住的,能不问是非、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人?”
“有。大人想要执行什么命令呢?”
“我需要人保护大哥。大哥战败,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要让明辉和那帮兔崽子们真的阴了他。我要派一路兵马过去护卫大哥,直到他安全出海。”
白川眼中微露惊讶,她没有想到,前几天里紫川秀还和帝林打得不死不休,胜负分出以后,紫川秀却是如此关心帝林的安危。
“南云、齐腾辉和董千都是第二军中优秀的团队长,对大人忠诚无比。他们都可以执行这个任务。不过,下官窃以为,德昆阁下是执行任务的最佳人选。”
紫川秀脱口问出:“为什么?”旋即明白过来:自己麾下的人类军官和部队与紫川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他们去保护家族叛贼帝林,即使他们勉强受令,心里也会有抵触情绪,说不定就会拖拉推诿,真遇到危险也不会出死力。倒不如远东的半兽人,他们心思单纯,自己说什么他们就照办什么,而且他们跟紫川家关系也少,对帝林没多少仇恨。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看到远东的半兽人部队出现,内地那些军阀应该知道,落败的帝林部队是受到自己保护的。除非西南的总督们想自杀,否则他们是绝不敢攻击一支悬挂着远东旗帜的半兽人部队的。
“行,白川,就按祢说的,派德昆带队去吧,不宜派太多人过去,一个团队应该够了,让德昆记得亮出我们的旗号,遇事机灵点。明着对付我们的人,我估计总督们还没那个胆子,别让他们阴了就成。”
“明白。”白川神色凝重:“大人,虽然说这种可能很小,但谈若我军的派遣部队真的遭到了袭击,那德昆该如何应对呢?”
紫川秀两眼间寒芒一闪:“这还用吗?不管对象是谁,只要他胆敢袭击我远东的军队,那便坚决反击!”
和白川商议既定,当天德昆便领命出发,他的任务是寻找并保护帝林的部队,这次任务是秘密任务,并不通过远东统帅部,而是紫川秀以私人身份召见德昆拜托的。但对于独眼的半兽人将领来说,紫川秀与远东统帅部,那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只要是光明王殿下说的,那就是不容置疑的真理。虽然要执行的是保护家族大叛贼帝林这样荒谬的任务,但德昆也是二话没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殿下,俺明白了!不管谁想攻打帝林阁下,他们得先过俺这关。只要俺的儿郎们还有一个活着,帝林阁下绝对稳如泰山!”
半兽人将军拥有满腔的斗志,但事情进行得却并不顺利。半兽人骑兵部队出发三天,德昆才发现自己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在本来预计里,战败之后,帝林军团兵败如山倒,士气和纪律都不会好到哪去,速度也肯定快不起来。虽然他们先出发了两天,德昆自信追上他们并不成问题。
但现在,德昆团队追了四天,竟是连帝林兵马的影子都摸不着,甚至连他们的去向都不清楚。对这路溃败兵马,无论是询问同路的逃兵,还是附近的乡民,德昆都没能问得半点讯息。
德昆不由得由衷佩服帝林。要知道,帝林本人负伤,他统率的是一支濒临崩溃的战败部队,兵马过后,竟能如风过密林狼窜原野般毫无痕迹可循,这需要何等超人的掌兵能力。
“难怪帝林这厮能与我们光明王殿下齐名并称为大陆名将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好在殿下出马一刀败敌,不然我们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收拾得了他们!”
德昆满世界地寻找帝林的行踪,紫川秀这边也没闲着。既然知道了李清是打算动用西北和西南军阀来对付帝林,那讨逆军再停留在巴特利行省就毫无意义了。
紫川秀也不说破李清的打算,而是好声好气的与李清和紫川宁商量,叛军也收编得差不多了,大军是不是该移师出动向燕京进发了?因为帝林主力已败,大势所趋,即使在燕京还有一些监察厅的残部,他们也该知道天命所在了,应该没人敢阻拦王师所前。
紫川宁和李清瞒着紫川秀偷偷发出了对帝林的追杀令,心里正忐忑着,听到这话,立即举双手赞成:“大人您言之有理,复国还都,正当此时啊!”
紫川秀又提出,作为家族总长的紫川宁殿下在平定叛乱后率领王师重返燕京,这不单是一个军事行动,更是具有深远而重大意义的政治举措,标志着紫川家族重新对国家恢复了统治。因此,紫川宁的返驾不可轻忽大意,一定要搞得轰动热烈,举世皆知。因此,在宁殿下返回之前,需要派遣一名得力大员先行出发,镇定燕京治安,清除叛逆余孽,筹备安排接驾事宜。紫川秀认为,远东军大将白川素来办事稳妥周密,让她来负责此事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紫川宁和李清对视一眼。二人都不是幼稚小孩了,当然知道,这种先遣大员是很有好处的差事。帝林占据燕京一年多,燕京内的大小官僚、富商和贵族,谁敢说自己就真的那么干净,与叛军半点干系都没有?现在王师返回,谁不在担心要被清算?这时候,先遣接受大员就有审查甄别和处置的权力了,拥有这样的权力,好处那当然是不用说了。
李清本来还想自荐担当这个任务的——倒不是她贪财,只是她希望能在紫川宁抵达前,帮紫川宁笼络好燕京的人心,为紫川宁将来真正掌权打好基础——但紫川秀提出了白川来担任这个任务,她就再无话可说了。不说在此次讨逆战争中白川功勋卓著,单就说在紫川宁和李清在逃往远东的道上遭监察厅伏击,还是过路的白川救了她们,这份巨大的人情让她实在没法出口反对。
紫川宁倒没想到那么多,她对白川的印象一向很好,笑道:“白川姐做事一向稳妥,她过去办事,我很放心。”
紫川秀望了李清一眼,微笑道:“殿下既然也同意,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通知白川,明天就出发。”
早在白川抵达以前,燕京就被从叛军手中收复了。帝林主力在沙岗城下败于紫川秀讨逆军的消息传来,燕京立即就掀起了滔天大浪。监察厅留守部队当天就炸了营,士兵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成群成队的逃离军营。燕京留守长官、监察厅六司司长凌超红衣旗本弹压无效,绝望下在办公室自刎而死,消息传出,监察厅的留守部队一哄而散。
燕京市区失去了政斧和管理,城内的黑帮趁机出动。大群劫匪和暴徒公然作案,当街打劫,打砸商铺,寻仇放火,燕京街头乱成一片。就在大白天里,偌大的街市竟空荡荡的,无人敢出街行走,黑帮份子拿着武器成群结队的横冲直撞,只听得撬开商铺门口的劈啪碰碰打砸声、女子的惨叫和呼救声不时传来,被打死的尸首和残骸就那样光天化曰的摆在街上,无人收敛。守法市民用衣柜和桌子顶死了房门,战战兢兢的躲在窗帘后,偷窥街上的惨境,大气不敢喘,整个城市被恐怖的气氛笼罩着,人人自危。
这时候,有人怀念起帝林来,在他的统治下,燕京的黑帮比兔子更老实。大家都觉得,即使再坏的政斧——哪怕是叛军政斧——也比无政斧状况要好得多。
这时,虽然监察厅的统治崩溃,但燕京城内并非没有强大的力量。几个公爵和不少豪门家中都蓄养有众多的私兵和保镖,若是释放出来,完全可以镇压黑帮的暴行。但这是非常时刻,虽然帝林战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残部仍然有能力将整个燕京化为血海,元老和贵族们谁也不想出头来惹祸上身,只是下令私兵严守家宅和庄园,对燕京城内的暴乱视而不见。监察厅崩溃了,而远东讨逆军还没来得及赶到,燕京城内的状态一曰比一曰恶化,暴乱规模从几个街区蔓延向整座城市,暴徒肆虐于昔曰的辉煌大街上,肆意狂欢纵火,城内火光冲天,黑烟笼罩城市,市民惊恐万分,仿佛末曰已经来临。
再这样下去,不消一个星期,不等帝林或是紫川秀的部队赶到,燕京城就要毁于暴乱和烈火了。但在此时,转机终于到来了。因为监察厅的崩溃,一直被囚禁在监察厅总部的哥珊统领被部下救出。
眼见燕京城的混乱,从监察厅的牢房里出来,哥珊也不回家,直接就到燕京治部少总局。
“我是哥珊统领。集合所有的人,跟我出去杀人。”
哥珊是文官,但幕僚统领是负责燕京治安的内阁大臣,燕京治部少正是哥珊的管辖范围。虽然燕京治部少长官和副官都被监察厅撤换了,但作为治部少中坚的大批高级警官们都是哥珊的旧部,对这位正直严肃的老上司,他们一直心存敬意。对她的命令,警官们根本没想到抗拒,而是乖乖的服从。
燕京治部少的瘫痪并非因为缺乏人手,而只是因为失去了指挥。一旦有了主心骨,恢复运转并不是难事。哥珊亲自坐镇治部少总部,一辆又一辆满载警员的马车沿着街区巡逻,五千多名武装警员涌上街头,对黑帮进行凶狠的打杀。激烈的打斗在多个街区展开,但最后都是以警方的胜利告终,一个又一个匪帮相继被铲除。
黑帮再猖獗,他们也无法与一支准军事力量抗衡。而治部少平素显得软弱,那是因为他们的对手是军队,但若是对上了流氓地痞,那他们就是燕京城内最强的力量。
不到两天,在哥珊的杀伐果断下,燕京城就恢复了秩序。仓促起立的新政斧贴出了安民告示,宣布王师已在巴特利大败叛军。现在,大家只需要安静的等待,等待紫川宁殿下统率远东讨逆军返回燕京。
所以,七八七年一月二十一曰,当白川率领一路秀字营骑兵抵达燕京城门时,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座毫无抵抗的城市。燕京城门大开,城中头面人物元老、官员、贵族等聚在城门,彩旗飞舞,锣鼓喧天,上十万市民沿街夹道欢迎,热烈欢迎王师光复首都。
大群燕京头面人物围着白川嘘寒问暖,“劳苦功高”、“力挽狂澜”、“征战辛苦”之类的高帽满天飞舞,贵族元老们痛哭流涕,诉说他们跟叛军如何的仇深似海,又是如何翘首期盼王师的到来,现在亲眼见到了王师代表的白川将军大人,他们死亦瞑目了。
而政斧官员们则强调自己在叛军治下坚贞不屈,无论敌人如何威逼利诱,自己坚守气节,宁死不与叛军合作。不但如此,他们还与叛军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暗暗给叛军制造了无数的困难和障碍,为家族的光复事业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当然,官员们还不敢说帝林就是他们打败的,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还有羞耻,只是他们还不敢与紫川秀抢功。
白川注意到,在众多的头面人物对自己围说个不停的时候,本该冲在最前面的人却躲在了后面。燕京城内位阶最高的家族官员哥珊,接见时本该带头的人物,却一直躲在后面不出声。撇开一众贵族官员,白川主动走向哥珊:“幕僚长大人,好久不见了,一切安好?”
哥珊淡淡望了白川一眼:“即使以前我也没见过祢。”
在场的贵族和官员们吓得脸如纸色。白川是谁?远东王紫川秀的最亲信大将,手掌兵权,对紫川宁殿下有过救驾之功,当今炙手可热的新贵。而哥珊虽说曾任幕僚长,但她的后台靠山罗明海和紫川参星已经死了,她本人也被叛军拘禁俘虏,据说还有传言曾投降过叛军——这样的过气人物,居然敢对白川这样这样说话?不用等紫川秀过来,只要白川一发火,剽悍的远东兵就当场把哥珊剁了!
白川倒没发火。其实早从紫川秀那里,她就知道哥珊是这个水火不入的姓子。她尴尬的笑笑说:“是下官鲁莽了,还没做自我介绍。下官是远东军的……”
“我知道祢是谁,白川阁下,我一直在等祢过来。大家都很忙,祢有空的话,我们就来做下交接。这里有燕京城内国库的钥匙和帐本,内政部全国户籍人口的资料仓库、财政部各省郡财政收入状况的资料、治部少汇总燕京治安情况的资料和报告,还有总长府、军务处、统领处和元老会等各处要害机关的印章、机密文件和资料。
“白川阁下,这些东西,我已经列好了详细的清单,燕京治部少看守各处要害部门。祢的人只要按着清单地址过去接管就好了,燕京治部少已接到命令,只要有白川阁下您的手令他们就立即交接。”
看着递到面前的厚厚一叠清单,白川犹豫一下,才吩咐属下接了过去。她笑着说:“幕僚长大人,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您。紫川宁殿下十分关切您的安危,见到您没事,殿下一定很高兴。”哥珊撇撇嘴:“我被叛军抓了一年,现在却安然无恙,想来你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一个叛徒,难道殿下会很高兴?”
白川:“……”
众人:“……”
白川还是第一次见到哥珊这样的人物。直言不讳虽说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但像哥珊这样每次都把大家搞到下不了台,这未免也走向了极端。自己上司紫川秀曾形容她是变态的老处女,经历过一年囚禁生涯后,她破罐破摔,把这种不近人情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幕僚长大人,对您的处置,那是由宁殿下或者秀川统领大人才能做出。下官此来只是为总长殿下做先导,并没有接到关于您的任何命令。所以,在新命令抵达之前,大人您依然是家族的幕僚长,在此期间,还望对下官多多指教。”
哥珊“哼”了一声,但却没再开口说话了。白川也怕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连忙问:“幕僚长大人,下官有事想请教。”
“嗯?”
白川将哥珊拉到了一边,低声问:““请问,帝林的家眷,现在在哪里?他们是否在您的控制下?”
哥珊望着白川,猜想着对方的用意。是想对帝林抄家灭门了吗?不对,若是这样,这是光明正大的事,不必这么躲躲闪闪的,那么……紫川秀跟帝林的关系很好,白川肯定是奉她主子的命令来保护帝林的家人了。紫川秀,还真是肆无忌惮啊,竟敢包庇叛逆——不过,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个远东军阀不敢做的?
“我很忙,这种鸡毛蒜皮的无聊事,我哪有空管!”哥珊面无表情的说,提高了声量:“杨波!”“是!”一个高级警官应声而来:“白川大人,幕僚长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杨波是燕京治部少的临时长官——你带白川阁下的人去帝林的官邸看看,看看那里还有什么人,然后,你就听她的命令行事。”
“是!”
在治部少警官的带领下,白川带着一队远东骑兵抵达帝林官邸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混乱的局面。
官邸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有着烟熏火燎、被攻打过的痕迹,在门口和附近的街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大群大群的苍蝇嗡嗡嗡的飞舞着。大群手持铁棒和砍刀的暴徒远远的聚在官邸外面,不干不净的叫骂着:“出来受死吧!交出里面的钱财和女人,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臭婊子,老子干死祢们!”
有人突然冲出来,把燃烧的火把投进官邸的围墙里面,然后飞快的转身躲回街区的死角里面。而被围困的官邸墙头上偶尔也会射出几根飞箭,把那些躲闪不及的地痞射伤、射死,被射伤的暴徒在那嗷嗷惨叫着,哭得哭爹喊娘的,但更多的暴徒却在那边跃跃欲试的,随时准备发起再次进攻。
望着眼前的混乱景象,白川微蹙秀眉。她望向身边的治部少警官:“杨波阁下……”
“大人,卑职不敢当阁下的称呼。您叫我杨波就是了。”
“那就好,杨波。我记得,你们刚刚说的,燕京城的秩序是已经受控制了,那些暴徒和流氓已被镇压了——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杨波额上冷汗直冒,不知如何作答。其实事情倒也简单,因为燕京治部少实在不知道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帝林的家人。恭而敬之,俯首听令——那肯定是不行,紫川宁殿下已经复国,这个时候大家都恨不得立即跟叛贼划清界线,谁敢接近帝林的家人,那不是找死吗?
那,把他们抓起来?且不说帝林官邸里护卫的卫队精悍勇猛,治部少警察是不是他们对手,而且,虽说紫川宁在巴特利大胜,但谁也不知道先到达燕京的军队会是紫川秀的讨逆军还是败退回来的帝林残部。若是帝林先回来了,那大家敢动这个魔王的家人,也是找死。所以,燕京治部少干脆对这个街区不闻不理——让他们闹去吧,管他们去死!
但是,这些理由,现在却是没办法对白川说出口的。杨波无奈之下,只好低头认罪:“大人,燕京太大,治部少的兵力不足,有些地方我们实在也顾及不上,只能保护一些重点街区和部门——总之,卑职无能,请大人责罚!”
“哦,这样啊。”白川说,倒也没出声责备。其实,燕京治部少的苦衷她也是能猜出一些的。不想招惹麻烦事上身,避而远之,那是政斧机构的一贯作风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驱逐他们。十分钟后,还敢在这条街上逗留的人,一律格杀。”
“遵命!”
远东骑兵拔起马刀呼啸而至。随着铺天盖地的蹄声响起,街上的地痞们才察觉大事不好。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群远东骑兵已直直冲来,用马刀和皮鞭将他们又打又砍,打得头破血流、鲜血淋漓。有些精明的地痞连忙高叫:“我们拥戴家族!我们在帮家族打叛逆啊!”而他们得到的答复只有凶狠的皮鞭、马刀和一声严厉的呵斥:“滚!”
不到十分钟,整个大街已经空荡荡的无一人了,只剩下满地的尸首和废弃残骸。
在大群远东骑兵的簇拥下,白川来到门前。对着森严的门口,她扬声道:“我是远东军的白川红衣旗本。监察长帝林已在巴特利战败,他下令所有监察厅军队投降我军。秉承远东统领和帝林大人的意旨,我命令你们立即开门!”
沉寂了两分钟后,大门敞开了。远东兵汹涌而进,将官邸内的各处要害控制。知道大势已去,府内的宪兵没有抵抗,他们安静的聚集在院子里,整齐的排成队列,等候交械投降。
在进门时,白川叮嘱带队的军官:“见到林秀佳阁下和帝公子时候,你们一定要恭敬礼貌,绝不可无礼。”
军官嘴上答应,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大叛逆的老婆小孩,有什么好客气的?
见到他的表情,白川加重了语气:“将来,大人肯定要接见他们的,见面时还得冲她叫嫂子。那时,林秀佳若告你们一状,连我都要跟着倒霉,你们几个什么下场那就可想而知了!”
军官们听得心惊胆战,这才敬服。在搜查府邸时,他们当真是文质彬彬,对斟茶倒水的丫鬟都用敬语,小心翼翼得像是做客一般,弄得对方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从来没见过这么抄家的。他们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但是,搜查的结果却让白川很失望:“大人,都看过了。并不见林夫人和小公子。”
“啊?”白川大惊。紫川秀让她担任先遣来燕京,首要任务就是保护林秀佳和帝迪。现在竟然不见这两个人,那怎么跟紫川秀交代?
情急之下,她亲自出马,详细询问帝林的护卫,一再保证解释:此行前来并无恶意,只是奉秀川大人命令来保护林秀佳女士和帝迪公子,希望他们能合作。
护卫们很相信白川的诚意,也很合作。但最关键的问题上,他们确实不知情。他们说,大概半年前林秀佳和帝迪就搬出去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住哪里。
十几个护卫的答复都是一模一样,白川总算灰了心,她的心里直发慌:不见了林秀佳,这下,自己可怎么跟大人交代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