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喜的这名随从,头顶桶状的银盔,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身穿厚厚的钢制板甲,护臂、护腿,护肘、护膝,一应俱全,在里面,还有锁子甲,
这一声的行头,起码得有百八十斤重,走起路来,嘭嘭作响,声势惊人,
不管这一身的行头怎么样,穿起来倒是够吓人的,如同一头会移动的钢铁怪物,文官大臣们无不看得目瞪口呆,惊叹连连,
上官秀和洛忍、安义辅等军中将领们看罢,则是暗暗摇头,让将士们穿着如此装备上到战场,那就是敌军的肉靶子,看着好看,穿着吓人,但完全不实用,
当年,风国的重装骑兵是怎么全军覆没的,为何重装骑兵会被淘汰,明明已经有了活生生的例子,可杜家的丰泰布庄还要做如此设计,对现在的战场和战争太不了解了,设计的理念也太落后,
听闻在场众人的惊叹,杜喜面露得意之色,口若悬河地说道:“陛下、殿下,诸位大人,小人设计的盔甲,分为内外两层,里层为锁子甲,外层为板甲,经过小人多次的验证,双甲足可抵御火铳在百步外的射击,现在,小人可以为陛下、殿下和诸位大人当场演示……”
他话还没说完,上官秀直截了当地打断道:“不必了,丰泰布庄的设计,不适用我军,”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内外双层护甲的设计,让步兵变成重装步兵,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唐凌亦是转头看了一眼上官秀,就算丰泰布庄的设计理念不符合他的要求,你起码也让人家演示完嘛,
杜喜脸色难看,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拱手说道:“还请殿下明示,小人设计的盔甲,如何不适用我军将士,难道,我军将士上到战场,不该有万全的保护吗,”
上官秀一笑,懒得多言,转头对洛忍说道:“洛将军,你来告诉杜先生,丰泰布庄的盔甲如何不适用,”
洛忍拱手应了一声,他起身离席,径直地走到那名随从近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之间,他提腿一脚,狠狠踹在仆从胸前的板甲上,谁都没料到洛忍会突然动手,人们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吓了一跳,忍不住纷纷惊呼出声,
他并没有用出全力,但这一脚的力道也不小,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名随从惊叫出声,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了三大步,而后仰面翻倒,洛忍不管周围满脸惊骇的众人,走上前去,低头俯视着那名随从,说道:“站起来,”
随从在地上挣扎着,但身上的双层护甲实在是太重了,不管他怎么用力,就是站不起来,在地上左右翻滚,蹭来蹭去,
洛忍嗤笑出声,无奈地摇摇头,对杜喜说道:“杜先生看到了吧,将士们若穿上你设计的盔甲,倒下之后,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连重新站起来都做不到,这样的兵卒,上到战场上,又能有什么作为,”
杜喜刚要说话,洛忍继续道:“或许,你的双层护甲真的能挡住火铳的射击,可是,它能挡得住火枪吗,能挡得住火炮、石雷吗,一旦敌军的炮击到了,需要将士们卧地躲避,穿着这般笨重的盔甲,卧倒的将士们又有几人能站立起来,”
听闻洛忍的质问,在场的大臣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人们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看着那名倒地不起的随从,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洛忍继续说道:“现在的战场,面对面的正面交锋已经越来越少,挖掘战壕,构建防御工事的阵地战,越来越多,穿着你设计的盔甲,将士们进入战壕,再想爬出来,难如登天,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将士们就是一群被困在战壕里,待人宰割的羔羊,即便是在面对面正面交锋的战场,很多时候也需要将士们进行卧倒射击,然后呢,将士们卧倒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这仗还怎么打,另外,兵行险招,贵在出奇制胜,灵活与速度,对于敌我双方而言都至关重要……”说到这里,洛忍已说不下去了,在火器战场上,重装步兵的弊端太多太多,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根本无法满足战争的需求,
在洛忍的讲述之下,人们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赞同与附议,
杜喜乃至杜宪都是面红耳赤,尤其是杜宪,他可是军务大臣,竟然对现在的战场毫不了解,任由丰泰布庄设计出重装步兵的盔甲,这太说不过去了,
杜宪转而怒视杜喜,面色不善地低声训斥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带着你的人退下去,真是丢人现眼,”
杜喜羞得无地自容,向唐凌磕了个头,起身快步退了下去,而后,四名宪兵走上前来,合力才把那名倒地的随从硬架了出去,
丰泰布庄的设计,有头无尾,连讨论都没讨论,便草草收场,
等杜喜和他的随从走后,在场的众人中,不时发出嘲笑之声,人们似乎都忘了,在随从穿着重甲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又是怎么惊叹的,
接下来上场的是永康布庄和顺兴布庄,这两家布庄的设计理念差不多,军装的内衬,依旧采用的是风国传统的黑色长袍和黑色布靴,穿在外面的盔甲倒是做了极大的改进,
原本的皮质头盔,做成了钢盔,而皮革制甲,则换成了纸甲,
纸甲的出现,令在场众人啧啧称奇,永康布庄和顺兴布庄设计的纸甲,可不是豆腐渣工程,不是那种一撕就破的纸甲,而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由上百的纸张一层一层粘合到一起而制成的甲胄,
在近距离的情况下,纸甲能挡住弩箭的射击,在远距离的情况下,能挡住火铳的射击,其坚硬的程度,与钢甲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但是纸甲要比钢甲的造价低的多得多,重量也要轻的多得多,当然,纸甲也有弱点,就是太脆,远没有钢甲那么坚韧耐用,
上官秀和洛忍、安义辅等将领都对两家布庄研制的纸甲很感兴趣,至于它能不能广泛应用到战场上,那还需要通过实战来验证,至于纸甲之内的军装,实在是了无新意,上官秀等人的兴趣都不大,
永康布庄和顺兴布庄的展示顺利完成之后,轮到蔡家的宝丰布庄,蔡煌昂首挺胸走到宴会场的中央,风度翩翩的向唐凌拱手施礼,说道:“小人蔡煌,参见陛下,”
唐凌与蔡煌年纪相仿,彼此是老相识了,年幼之时,也没少在一起淘气捣蛋,看到蔡煌,唐凌脸上的笑意温暖了许多,她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朕许久未见你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蔡煌一笑,说道:“家里的生意,父亲不管,大哥也不管,全落到小人一人身上,自然无暇进宫为陛下请安,想来,以陛下之心胸,也不会怪罪小人才是,”
唐凌闻言,仰面而笑,轻嗔薄怒地说道:“油嘴滑舌,蔡爱卿的几位公子,就属你最能言善辩,”虽说唐凌是在斥责蔡煌,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二人之间的交情,非比寻常,
蔡霄不失时机的起身,拱手说道:“微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唐凌乐了,说道:“蔡爱卿若是教子无方,我大风恐怕也没谁敢说自己是教子有方了吧,”
平心而论,蔡霄的几个儿子,的确都很不错,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一个比一个聪明,也一个比一个能干,
嫡长子蔡辉,年轻有为,聪慧过人,现已是从二品的高官,放到现代,那是副部级的官员,嫡次子蔡煌,把蔡家的生意管理得风生水起,蔡家能富可敌国,与蔡煌也有直接关系,
除了嫡出的蔡辉、蔡煌外,庶出的几个子女也都不错,不管是从政还是从商,都各有作为,
“父亲一向喜好自谦,小人对此也深感无奈,”蔡煌说话时,还摇头轻叹口气,
唐凌再次被逗笑了,摆手说道:“好了,越说越不像话,把你设计的军装拿出来,给朕看看,”
“是,陛下,”蔡煌收起玩笑之色,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而后他抬手拍了拍巴掌,随着啪啪的两声脆响,一名蔡家的护卫走了进来,
看到这名护卫,在场的众人都有眼前一亮之感,顾青灵和她身边的随从看清楚护卫的装扮后,不由得脸色顿变,即便是坐在唐凌身旁的上官秀,亦是暗皱眉头,
这名护卫,穿着两截式的黑色军装,头顶戴着黑色的钢盔,脚下穿着长筒的黑色皮靴,腰间系着黑色的皮带,勾勒出强壮有力的蜂腰,
他的身材本就高挑,再加上这一身合体又笔挺的军装,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英气勃发,他走到蔡煌的身旁,向前插手施礼,震声说道:“小人参见陛下、殿下,诸位大人,”
唐凌楞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眼中自然为然地流露出赞赏之色,很显然,她对蔡煌‘设计’的这套军装很是满意,
顾青灵则是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图纸握紧,被缠成圆筒形的图纸已在她手中被抓得变了形,
蔡煌展示的这套军装,和她手中图纸上的军装,完全是一模一样,就连军装中间的两排纽扣设计,以及后襟开叉的细节,都是完全相同,
这一刻,她已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没有记错,书房中的图纸,的的确确是丢失了一张,而那张丢失的图纸,早已落入到蔡煌的手里,
被蔡煌偷走了设计图纸,对百丰布庄而言还不算是最要命的,大不了顾家放弃这笔军装生意不做了,
最要命的是,蔡煌是在她之前展示的军装,如此一来,便给了人们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接下来顾青灵再展示自己设计的军装,必然会让人觉得她是偷了蔡煌的设计理念,
除非她有证据能证明是蔡煌偷她的图纸,但这样的证据,她根本就没有,
要知道这次甄选军装,是由皇帝亲自下旨,昭告天下,百丰布庄若是偷窃宝丰布庄的设计理念,那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死罪,
现在,顾青灵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落入到一个可怕的圈套里,
什么五家布庄要分别展示各自的设计,什么要由抽签来决定五家布庄出场的顺序,这完全是事先设计好了的陷阱,其目的就是让蔡煌能先一步展示出从自己手里偷走的军装,再把自己逼入死路,
这,便是蔡煌的手段,战胜竞争对手,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看着竞争对手被自己逼上绝境,看着他们临死前所受的煎熬,那才是最令他享受的事,
这个局,他倒要看看,上官秀如何来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