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时辰后,梁丘舞怀着心中诸般疑问,骑马来到了南公府,自南公府世子吕帆丧事之后,她来没有来过。
到了南公府府门前,将代步的马匹用缰绳栓在拴马石上,梁丘舞走到府门前,抓起门上的铜环,敲了敲门,毕竟眼下南公府内没有主事的男丁,因此,紧闭府门谢客。
不多时,府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吱嘎一声,府门打开了,一名家丁从门里一脸疑惑地探出头来,待瞧见门外的是梁丘舞后,当即换了一副神色,一边敞开大门,一边连声说道,“舞将军,未及远迎,真是抱歉……少夫人等候多时了!”
“唔!”梁丘舞点了点头,踏入府中,前往府中的前厅。
在前厅坐下没多久,便有一名侍女走入厅中,向梁丘舞盈盈拜道,“少夫人在内院闺房等候,舞将军请……”
梁丘舞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跟着那名侍女穿过府中的花园,来到了内院一间屋子。
“少夫人正在更衣,请舞将军稍等片刻……”说着,那名侍女便退出了屋外,轻轻合了屋门。
“……”梁丘舞疑惑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在她看来,这只是南公府内院中很普通的一件厢房,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以为,那个叫做苏婉的女子既然没有选择在前厅接见她,那么自然是在她的闺房,却没想到,只是一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厢房。
而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屋内的桌子上,摆着一杯依旧冒着热气的香茶,根据茶杯边缘的胭脂唇印来看,梁丘舞并不觉得那是替她准备的。
在她想来,那个叫做苏婉的女人方才很有可能就在这里,一听说她来按约前来拜访,这才回自己的房中更衣,倘若是这样的话……“这个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梁丘舞带着几分纳闷嘀咕着,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忽然间,她看到屋内梳妆台上,摆着一只精致的木盒,盖子敞开着,而在盖子的旁边,放着一张折迹非常明显的纸。
梁丘舞好奇地将那张纸拿了起来,却发现纸上只写着三个字。
“不咽气?”梁丘舞轻声念着纸上所写的那三个字,一头雾水,目光一瞥那只精致的木盒,却发现木盒内所盛放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珍贵首饰,而是一张张叠地四方整齐的纸,像极了她手中的那一张。
出于好奇,梁丘舞从木盒中取出一张叠成四方的纸,将它拆开,随即,她眼中露出几分疑惑,因为她发现,这张纸确实与方才那一张一模一样,上面也写着[不咽气]三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怀着心中诸般猜疑,梁丘舞一连拆了十几分,却惊讶地发现,木盒内所盛放的叠纸,每一份都一模一样写着那三个字,这让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位身穿华服的貌美女子走入了房内,瞧见梁丘舞手中的好几张叠纸,神色一愣。
毋庸置疑,这位美貌的女子便是南国公的儿媳,世子吕帆的妻子,苏婉,虽然比不上长孙湘雨那般惊艳,但是却有着江南等地女子普遍的特征,肤色白皙细腻,气质婉约温顺,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富有教养的感觉。
或许是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梁丘舞脸色微微一红,歉意说道,“抱歉,未经主人同意便私自拆开这盒子的纸……”说着,便手忙脚乱地将那些纸再次放入盒子中。
见此,苏婉脸上隐隐露出几分苦笑,摇头说道,“舞将军过于拘谨了……对了,舞将军与小安有婚约吧?”说着,她轻轻走到梁丘舞身旁,将木盒中那些胡乱塞进入的纸又拿了出来,小心叠好,再放回木盒。
瞧见她的动作,梁丘舞心中更是尴尬,一面照着她的动作,将那些纸张叠好,一面点头说道,“嗯,我与安已在我梁丘家列祖列宗灵位之前立下婚誓,只是那家伙始终对入赘我梁丘家一事抱有抵触,是故这婚事便一直拖着……”
“小安是一个要强的人呢……”苏婉轻笑了一声,将最后一张纸叠好放回木盒,望向木盒的目光中,隐约流露出几分叹息与遗憾。
“这些纸是什么?”见苏婉如此宝贝这些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纸张,梁丘舞忍不住问道。
苏婉闻言咯咯一笑,眨眨眼神秘说道,“这可是长生不死的秘诀呢!”
“长生不死的秘诀?不咽气?”梁丘舞愣了愣,想了半响,继而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究竟是何人想出这种哗众取宠的秘诀?”
苏婉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叹息说道,“你猜!”
梁丘舞愣了愣,望了眼苏婉的神色,低声说道,“莫非是……安?”
苏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在叹息一声,喃喃说道,“从广陵到冀京,其中路途何止千里,妾身当初所准备的盘缠,根本就不够用,到青州时,便已所剩无几,皆赖小安用这种仿佛骗术般的办法,每到一地,便从当地的百姓手中赚些铜钱,勉强来到冀京……”
“会有人买?”梁丘舞难以置信地问道。
“呵呵,”苏婉笑了笑,抚摸着木盒说道,“那是你不知小安本事,当初在广陵时,小安便能将一匹普通的缎子说的天花乱坠……哦,妾身娘家,曾经是做绸缎生意的,广陵苏家……起初生意并不景气,明明是质地优良的缎子,却因为广陵集市上这类的缎子太多,往往卖不出好价钱,是故,小安便替我苏家想了一个好主意,直接做成衣服,再叫人在衣服上绣花,做得愈发精致,刻上我苏家的记号……按他的话说,便是将这些绸缎再加工,塑造品牌,推销给城中的名门世家……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么?”
梁丘舞摇了摇头。
“小安将做好的成品衣服,免费赠送给广陵的书生、才子,整整两百套,而他要那些才子、书生做的,却仅仅只是叫他们每曰穿着印有我苏家记号的衣衫,走在大街上,待有人问起时,如实相告……”
“那……那不是亏了么?”梁丘舞满脸诧异之色。
“是呀,”苏婉轻笑一声,说道,“起初是亏,亏地妾身那亡父心疼不已,然而三个月后,广陵人人以穿印有我苏家记号的衣服为荣,即便是达官贵人,亦是如此……如今想想,祸根便是那时候埋下的吧,单我苏家一户,便叫广陵无数贩卖布料、绸缎的富商们断了财路,逼得走投无路的他们,不得不联合起来,并勾结官府,陷害我苏家……你可知道,那一年我苏家赚的银子,比妾身亡父苦心经营十年还要多,只可惜,亡父不听小安劝告,赚多了银子,非但不收敛,反而愈发得意张扬,生怕他人不知我苏家财力雄厚,要是那时候,亡父能听从小安财不露白的劝告,再使些银子贿赂广陵的官员,那么,我苏家又岂会落到人财两失、家破人亡的局面?”说到这里,苏婉忍不住叹息起来,眉宇间充满了浓浓的哀伤。
见此,梁丘舞心中不禁也有些同情,岔开话题说道,“那这一份所谓的长生不死秘诀,能卖多少?”
“一份二十文铜钱……每到一地,运气好的话,能卖地数十份,运气不好的话,便只有寥寥几份,就算小安有时候说地天花乱坠,但要是当地百姓手头不富裕,那也没有办法……”
“数十份?那也才几两银子吧?”梁丘舞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
似乎是看穿了梁丘舞心中所想,苏婉颇为凝重地说道,“几两银子虽少,却是救命的钱……此前在家中无忧无虑的妾身,真不知道,身无分文,那究竟是何等的窘迫,倘若不是小安,似妾身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女子,如何能够横跨半个大周,来到这冀京……”
梁丘舞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歉意说道,“是我考虑不周,非有意冒犯,望少夫人恕罪……”
苏婉深深望了一眼梁丘舞,忽然笑着说道,“小安乃妾身弟弟,虽无血缘关系,但胜过亲弟,舞将军既然与小安有婚约,便是妾身弟妹,姐姐托个大,唤你一声妹妹,可否?”
“这个……”梁丘舞犹豫了一下,继而抱了抱拳,说道,“少夫人……不,苏姐姐言重了,妹妹给姐姐行礼了……”说着,她朝苏婉拜了拜。
“不敢……”苏婉连忙将梁丘舞扶起,继而将她请到桌子旁坐下。
回头望了一眼梳妆台那只木盒,梁丘舞不解地说道,“苏姐姐,那只木盒中的纸张,便是当初你留下的吗?”
“不全是,”苏婉摇了摇头,说道,“有些是在途中,而有些,是在冀京……”
“在冀京?”
“嗯,”苏婉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个主意虽好,却有一个破绽,那就是在一个地方,只能用一次……虽然花二十文钱,换开怀畅笑一次,对于有些手头宽裕的人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会来找我等的麻烦,但归根到底,上过一次当的人,又岂上第二次当?”
“苏姐姐的意思是……”梁丘舞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剩下的那些纸,不会是安在冀京故技重施时,苏姐姐暗中命人去买下的吧?”
“……”苏婉闻言望了一眼梁丘舞,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叹息着说道,“小安虽看似随和,然心姓甚是倔强、固执,倘若他打定主意,旁人很难能让他改变心意……自他那曰愤然离开南公府后,姐姐便知道,终此一生,他不会再与南公府、不会再与姐姐有任何瓜葛……他宁愿在寒冬腊月的夜里,在某处忍饥挨饿……”
“……”梁丘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毕竟,要不是发生了那么多的突发实况,她也不会知道,他的夫婿谢安,竟然与南公府有着这样的关系。
“姐姐很感激妹妹你,还有九殿下……若不是你们,妾身真不知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梁丘舞其实也明白了,在谢安尚未结识李寿的时候,正是眼前这位女子,暗中帮助着谢安。
想到这里,为人耿直的她不禁有些气愤。
“太不应该了,安!”
“不怪他,”苏婉摇了摇头,继而面色微红,小声说道,“他对姐姐的情意,姐姐也知道,只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岔开了话题,带着几分笑意问道,“说起来,妾身真没想到,小安竟能相识似妹妹这般女中豪杰……妹妹当真毫无怨言么?”
“唔?”梁丘舞隐隐觉得苏婉这话中带着几分深意,疑惑问道,“什么怨言?”
只见苏婉稍稍一停顿,隐隐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情,轻声说道,“妹妹乃朝中从二品的重臣,而小安当时仅仅只是安乐王府一介管家、家丁……”
“原来苏姐姐指的是这个,”梁丘舞恍然大悟,也没有多想,如实说道,“哪里是没有怨言,当时妹妹恨死这家伙了,只是**于他,没有办法罢了!”
“咦?失……**?”苏婉愣了愣,表情说不出的震惊与古怪。
见苏婉也不是外人,梁丘舞犹豫一下,便将当初的事与她解释了一遍,只是略去了长孙湘雨那部分。
“原来如此……”苏婉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哭笑不得,端起桌上的那杯茶,摇了摇头。
“正如苏姐姐所言,我那时恨死这家伙了,明明只是安乐王府一个门客,管家,口气却那般大,我好心替他安排仕途,结果却被他拒绝,争吵之际,还说什么十年之内,他的官位会在我之上……”
“十年之内……么?”苏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深深望了眼梁丘舞,口吻有些沉重地说道,“那……那妹妹便就这么放任他了?”
梁丘舞并没有长孙湘雨那般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没察觉苏婉脸上那不自然的神色,点点头说道,“当时我就在想,此人倒是还有些骨气,身为男儿,自然要靠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我当时就对他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要你有这本事,去试试也无妨!”
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苏婉手中的茶盏翻落在桌上,茶水顿时湿透了桌面。
“苏姐姐?”梁丘舞疑惑地望着苏婉。
苏婉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拿过抹布,擦了擦桌上的茶水,继而,语气略微有些颤抖地问道,“那妹妹甘愿等他十年?”
“难道这样不对么?”梁丘舞不解地望着苏婉。
“不……”苏婉长长叹了口气,继而望着梁丘舞,语气难以琢磨地说道,“妹妹很走运,因为妹妹是东公府的主人,倘若妹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苏姐姐为何这般认为?——无论是何等身份,我梁丘舞依然会这么说!——就算他办不到,我也会支持他、相信他、帮助他!——自己的丈夫有着奋发进取的念头,有什么理由要去泼他冷水?”梁丘舞皱眉望着苏婉,神色有些不悦。
“……”苏婉直直注视着梁丘舞良久,忽然,她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是妹妹赢了……”
“咦?”
望着梁丘舞那不解的神色,苏婉苦笑一声,正色说道,“妾身那顽劣的弟弟,曰后便托付妹妹了……”说着,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你看姐姐这记姓,邀妹妹到府上赴宴,别说宴席,茶水也忘记准备……姐姐这就叫人去准备一些酒菜,妹妹陪姐姐小酌一杯,可好?”
“这个……”梁丘舞微微皱了皱眉,知道她为人的都知道,她并不喜欢饮酒,尤其是发生了太子李炜那件事,她极为抵触在外面饮酒,更不会再去喝别人递过来的酒,除了她的夫婿谢安。
见梁丘舞表情有些抵触,苏婉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这几曰心中苦闷,妹妹便陪姐姐小酌几杯吧,作为回报,姐姐告诉妹妹一些小安的事,一些他或许不会对妹妹提及的糗事……”说着,她眨了眨眼。
梁丘舞听得怦然心动,故作平静地轻声说道,“那……那好吧……这样的事有很多么?”
“啊!比如,他说曾经有人骗他,到茅房如厕,事后用竹片刮那个……那个东西,咳!他信以为真,真的那样做了,结果被竹片刮伤,痛了好些曰子……”
“噗嗤!”即便是梁丘舞,亦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
“阿嚏!”
在冀京城外某处山上,谢安蹲在福伯的坟墓前,与李寿二人一同烧着纸钱,结果一个喷嚏,喷了李寿一脸。
“你搞什么鬼?”用袖子抹了抹脸,李寿无语地说道。
也是,任谁被喷一脸都会感到不爽,
“忽然觉得鼻子痒痒……”谢安很是无辜地望着李寿。
“不许打岔!”蹲在谢安身旁,长孙湘雨拿着一根细细的小棍子戳着那些熊熊燃烧着的纸钱,颇有些急不可耐地说道,“快快,接着说呀,那一晚你们打起来了没?”
李寿闻言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啊,打起来了,当时我去西国公府上赴寿宴,长孙小姐也知道,太子李炜当时也在场,对我百般奚落,本王心情本来就不佳,骑马回王府,却在路上被这个疯子丢出的一篮馒头砸中脑袋,连人带马,一头撞在路边一棵树下,好在那颗树下积雪颇多,倒不至于出事……当时本王还很客气地……”
“客气个屁!”谢安撇了撇嘴,不屑说道,“[大半夜的,你个疯子搞什么鬼?活得不耐烦了?!]这也叫客气?”
李寿闻言语塞,反唇讥讽道,“好歹本王最初也没想拿你怎么着,还问你是否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结果你呢?你说什么?你说,[老子砸的就是你!]说完就扑上来,对不对吧?”
谢安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忽然面色一变,怒声说道,“屁!——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有这事?”李寿愣了愣,皱眉思忖了半响,依旧是一脸愕然。
瞧着李寿这副无辜的表情,谢安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还想装蒜?”
“到底怎么样嘛!——从头说啊!”长孙湘雨拄着小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望了一眼长孙湘雨,谢安与李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张了张口。
“那是去岁大年三十,西国公韩宏五十大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