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小区和南沚小区一样,都是南沚镇动迁改造后的安置小区。南沚镇几周边村庄不是一天改造完成的,前后进行了五、六年时间。锦绣小区是个普通居民小区,位置贴着当时的新市区,修的都是六层单元楼,竣工时间也比南沚小区早了五年。
以十五年前的条件看,锦绣小区在当时也远不算什么高档住宅,如今看来就更显老旧了。小区绿化、物业管理之类的就不说了,设计落后、管线老旧、建筑质量不佳、没有足够的停车位与配套设施……这些老旧小区可能存在的问题,它都有。
去年有不少小区居民投诉手机信号不好,电信部门就打算新建一个信号基站。如今各家运营商的信号发射塔架,都统一整合到铁塔公司名下,各家运营商共用一个塔架。铁塔公司的基站塔架立起来的时候,又有一批小区居民跑出来抗议,理由是辐射会影响健康。
工作人员做了很多科普,告诉大家这个基站不会影响到居民健康,但是没用,这伙人就是不让用,还数次破坏了通信缆线。协商到最后,抗议者提出了条件,要求补偿每名住户五万块健康损失费,否则就不允许设备运行。
这条件谁能答应,于是铁塔公司联合各家运营商一致决定基站暂不启用。也就是说从大半年前到现在,锦绣小区一直都没有手机信号呢,这事纠缠到现在还没解决。
锦绣小区要动迁的消息,其实也不是胡乱编造,近几年这个小区至少有两次可能被动迁的机会,而且都差一点就成功了。
锦绣小区是十五年前竣工的,当时的位置贴着新市区的边缘,但是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新城区的扩张,它的位置已经不算偏僻了,周围起了很多高楼大厦。这么一处都是六层单元楼的老旧小区,便又有了动迁开发的价值,所以也有开发商盯上了。
第一次动迁计划是在四年前,但最后没有谈妥。当时锦绣小区有百分之八十的住户都愿意签协议,但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住户立志要当钉子户,要的价非常高。而实际上动迁工作是地方政府负责的,需要有统一标准,一家给高价就等于全部要给高价,核算成本之后最终也只能放弃了计划。
第二次动迁计划是前年末到去年初,本来已接近于谈完了,给的动迁补偿价也很高,锦绣小区的很多住户都准备庆祝了,不少人甚至纷纷给亲朋好友发消息炫耀。但是紧接着房地产市场与国家政策都出现了拐点,各家开发商都进行战略收缩调整,这次计划居然也黄了!
短短三年时间内有两次差点被动迁的经历,也使锦绣小区很多住户坚信自己住的是宝地,迟早是要被动迁的,而且将来的补偿价只会更高。老旧小区的住户当然也有改善性需求,所以大家都盼着呢,可是这两年房地产市场的表现实在没有太多起色,一直没盼来结果。
但是今天,二零一九年的六月,终于有人给了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朱山闲找了三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分别混进了小区跳广场舞的队伍,最后一个人就是锦绣小区的住户。如今跳广场舞的也不仅是老年人了,渐渐也混入了一些中青年成员。它不仅是一向健身休闲活动,也是邻里八卦、政策风向乃至社会谣言的传播交流途径。
这三个人分别放出了消息,就是有投资商看中了锦绣小区这块地,要动迁了之后建一家大型民营医院,意向补偿金给得非常高,几乎等于一套房子换两套啊。但是区领导以权谋私,照顾亲朋好友,居然让投资商改计划去动迁南沚小区了。
这种小道消息无凭无据,而且未经任何核实,也能把人煽动起来吗?还真能!要看在什么地方去煽动什么人,有没有人暗中组织串联,反正很多人闲着也是闲着,有些事情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生活。
因为两次动迁以及信号基站的事,锦绣小区的不少住户闹到过区政府,朱山闲这位区长也曾出面调解安抚,很清楚其中一些人是什么脾性,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他安排人去重点煽动的,就是上次阻止信号基站运行的那批居民。
所以嘛,今天就有人到区政府门口散步去了,然后又跑到南沚小区门口抗议。
听朱山闲讲完之后,丁齐是哭笑不得,皱着眉头问道:“朱区长,您这是自黑呀!找人闹事抗议区领导以权谋私,这不等于把矛头对准你自己吗?”
朱山闲:“道理不辩不明,人不被揭很难自证清白。下一步就简单了,区政府会站出来公开辟谣,关于医院建设用地,雨陵区建设规划中早有预留,不需要动迁居民小区。我们甚至可以把规划图公开贴出来,劝说广大群众不要信谣传谣,更不要扰乱公共秩序。”
丁齐:“这好像跟市里某些领导的意思不一致啊,朱区长又想怎么交待?”
朱区长横了他一眼道:“哪个市领导?要什么交待?确实有人打招呼告诉我,博慈集团想动迁南沚小区建医院,而我也已经汇报了区里的方案。这件事目前只是在可行性商讨阶段,市里并没有下文件,区里也没有改规划。至少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我就是实话实说!”
丁齐:“假如市里还是决定就要动迁南沚小区呢?”
朱山闲:“那就不是我的权力,也不是我的责任了。反正区里已经辟过谣了,谁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强行决定动迁南沚小区,我愿意挨这个耳光,区里只好服从决定,这边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庄梦周插话道:“谁也不是傻子,已经闹了这么一出,没有人还会蹦出来强压的,只会劝博慈集团另选地方。不就是一块地皮嘛,收了博慈集团好处、替他们出面的人,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内情,总之想收购南沚小区在官路上是走不通了。朱区长这招很损啊!”
朱山闲:“我也是没办法。”
丁齐:“其实照我的估计,博慈集团并不会真的逼南沚小区动迁。”
庄梦周却摇了摇头道:“不管博慈集团会怎么做,朱区长这一招就叫铁门栓,先把路给堵死,也把对方可能用的后招都封住。
但是朱师兄啊,你用了这招铁门栓,南沚小区动迁的麻烦是没有了,但锦绣小区那帮人恐怕还会抗议的,因为区政府的辟谣结果不是他们想要的,你打算怎么收场呢?”
那些闹事者的诉求就是动迁锦绣小区,而且认定锦绣小区就是先被投资商看中的地方。如今区政府出来辟谣,说这事和锦绣小区一点关系都没有,动迁根本不存在,区政府早就预留了医院建设用地。
对于那些抗议者而言,诉求还是得不到满足啊,动静已经闹出来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
朱山闲却答非所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散了吗?”
丁齐点头道:“确实都散了,发全家桶是个好主意,比发盒饭好。那些人领完了东西都趁热拿回家了,估计是带回去给小孩子吃了,队伍也就自然解散了。”
朱山闲:“我安排的人今天在组织队伍、控制秩序,比如让他们走人行道、不要占用机动车道,不论是在区政府还是南沚小区门口,都不要堵住大门,而是站在大门两边抗议,不要妨碍正常秩序……但是明天区政府出来辟谣澄清之后,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丁齐:“你安排的人会撤?”
朱山闲:“是的,我安排的人会抽身。区政府正式辟谣之后,假如还有人闹事、扰乱了社会公共秩序,那就视情节依法处理,该教育的教育、该带走的带走、该拘留的拘留。说句实话,这次闹得欢的那批人,早该找个机会收拾一顿了!”
丁齐:“谣言是你放出去的,这些人听信谣言去闹事,然后再被你收拾,这算不算钓鱼执法呢?”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当然不算!信谣传谣也就罢了,关键看他们的行为与诉求是否合理,消息未经核实就闹事、为不动迁而闹事,这合理吗?而且在区政府正式辟谣之后,假如还有人要扰乱公共秩序,那就是自己找事了,我们又不是没辟谣!”
庄梦周:“朱区长啊,咱就不说这些了,一回来就被你把话题带偏了。九年前嫖娼是怎么回事,是现在说呢,还是等老谭到了再一起交待呢?”
这时冼皓和石不全也先后推门进来了。石不全一进屋就说到道:“朱师兄啊,那帮人领了全家桶已经撤了,你明天就准备好好辟谣吧……咦,庄先生怎么也来了?丁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
冼皓扯了丁齐的袖子一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丁齐:“都办完了,还在禽兽国遇到了庄先生,我们一起回来的。”说着话发送一道神念给冼皓和石不全,这两人都愣了半天。
过了一会儿,石不全才长出一口气道:“我总觉得静沙岛和奇岩境之间关系不简单,看来还真不简单!但没想到静沙岛背后居然是博慈集团,更没想到的是,朱师兄还有故事呢!”
冼皓:“我刚才在门外就听见庄先生说,是现在交待还是等老谭来了再一起交待,谭师兄等会儿也到吗?”
朱山闲:“老谭一下班就赶过来,快得话也得八点多了,大家要是不饿,就等老谭来了再一起吃晚饭。我知道你们想要问什么,到时候再说吧,省得我讲两遍。”
石不全:“那咱们聊聊静沙岛和博慈集团的事,可以不?”
朱山闲:“好吧,先吃些点心,这些情况得问丁老师……”
晚上八点半,终于开饭了。赶到镜湖的谭涵川了解道最新的事件始末后,小声问了一句:“是阿芳吗?”
朱山闲神色惆怅地点了点头道:“嗯。”
这一听就有故事啊,而且谭涵川居然还知道内情。众人心中的八卦之火立时熊熊燃烧,纷纷追问道:“老谭,阿芳是谁啊?”
谭涵川有些为难地答道:“你们还是听老朱自己说吧。”
朱山闲缓缓开口道:“她的姓名属于个人隐私,我就不说了,反正小名就叫阿芳,老谭也听说过她。她原先也在南沚镇上住,就是我家邻居,比我小四岁,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石不全插话道:“就差四岁而已,你们应该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朱山闲并没有反驳,而是苦笑道:“也算是吧。当年我看上她了,想跟她处对象来着,但是她们家却没有看上我。”
石不全有些夸张地叫道:“不至于吧!多拽的人家,连朱师兄这等人才都看不上?”
朱山闲:“那时候我就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基层公务员,一没背景二没后台,他们家人看不上我也正常。”
冼皓:“那阿芳自己呢?”
朱山闲:“阿芳对我应该是有好感的,我们还在小河边约会过……她家包饺子的时候,她总给我偷偷装一饭盒拿过来。”
石不全:“那你们曾经在小河边吃过饺子喽?”
朱山闲:“怎么了,有问题吗?”
石不全:“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只是想起了一首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
谭涵川:“阿全,你就别提这首流氓歌曲了!”
丁齐:“对对对,听朱师兄说,又不是听你说。”
朱山闲的视线似是望着远方道:“那条小河已经看不到了,后来变成了一条臭水沟,再后来经过治理,被加盖变成了暗渠,就是我在城建局工作亲手做的规划。”
丁齐自己又忍不住插话道:“谁问你小河了,说小芳,不,阿芳!”
朱山闲:“阿芳虽然对我有好感,但她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什么事都听父母的。后来她嫁给了别人,夫家姓王,在八十年代就已经是万元户,九十年代又开了个汽修厂,算是最早下海经商的那批人,当时资产差不多有几百万了吧。
阿芳的父母找了这么个女婿,当时是很神气的,后来南沚镇动迁了,他们一家人也都搬走了,听说阿芳的夫家在白山区那边买了两套大房子,汽修厂也开在那边。境湖市这么大,我后来就没有见过阿芳了,也没有再打听过她的消息,谁都有自己的生活。”
庄梦周突然开口道:“郊区小镇这种地方,很多事情都瞒不住的。你喜欢阿芳,还想跟阿芳处对象,甚至在小河边约会过,这事很多熟人都知道吧?”
朱山闲:“是啊,很多邻居都知道。”
庄梦周:“所以你是被熟人算计了!”
谭涵川终于也插话道:“是的,老朱当时就是被熟人算计了。幸亏那个叫任钟谨的警官恰好认识他,顺手把他给放了,这是事先谁都没想到的。”
庄梦周在禽兽国中听了丁齐的转述,就认为九年前的事朱山闲是被人设计了,而事实果然如此。当时朱山闲已是区城建局的副局长,还是江湖爵门传人,靠山拳练得不错,足以一个打十个,望气术也略有小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某一天,突然有个从小就认识的老邻居特意跑来告诉他,在白山区的某家洗浴会所里看见了一个小姐,样子长得极像阿芳。
老邻居当时没敢认,但记住了号牌,是五十九号。朱山闲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便打听是哪家洗浴会所。老邻居说自己记不清名字但是知道地方,可以带他一起去。
朱山闲便跟这位老邻居约好时间去了那家洗浴会所,他装成熟客的样子,直接点了五十九号小姐的钟。他先进包房等候,结果五十九号小姐推门一进来,四目相对,来者就是阿芳。
朱山闲当时确实没做什么需要脱衣服的事情,至少在任钟谨警官打开门之前没有。阿芳见到朱山闲感觉简直无地自容,还哭了十几分钟……朱山闲一直在劝慰她,等阿芳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才问起她为何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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