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京城。
也依然是李府。
不同的是,这座奢华的宅子,如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气,大门上贴着两张交叉的白色封条。
让从门前走过的行人,下意识多看两眼,或是指指点点,或是避之不及,唯恐沾上晦气。
“诶,这么好的宅子,怎么给封了?真是白瞎了,这人家犯了什么事?”有路过的人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据说是……”回答的这人,有些顾忌的抬起手掌,挡在嘴前,压低了声音。
“是刺杀皇帝的大罪。”
“哦,原来如此。”
“我说你口音挺奇怪的,是哪里人?”
“我嘛,是波斯国来滴。”
“哇,波斯啊。”
“挺远的吧。”
“跟我们讲讲,你们波斯国都有什么奇……咦,人呢?”
周围人一回头,发现刚才提问的波斯人,这会儿已经不见了。
“好像是朝那边的赌坊去了?”
“赌坊?哈哈,原来这西域人也好这口啊。”
“哈哈。”
……路人爆发出一阵儿哄笑声。
异域人的一举一动,落在国人眼中,不总是很可乐吗?
甚至还有人吃饱了撑的,就为了看个乐子,特意跟着那波斯人来到赌坊。
银钩赌坊。
门前晃动的钩子,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色泽,竟是比在夜里时,看着更吓人了。
赌坊内更吓人。
十几个人挤在管事周围,将管事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同时一个个都高举着字据,争先恐后的递到管事面前,嘴里大叫。
“兑钱。”
“兑钱。”
“这是我的。”
“先给我兑。”
“凭什么,我先来的。”
“就凭老子的拳头比你大,滚开。”
……这些人皆是赌局中压了西门吹雪的少数派,如今胜了,欣喜若狂,第一时间冲到赌坊来兑钱,只寥寥十几人,闹出的动静都快赶上百人了,眼看着都要演变出流血事件了。
“各位,兑钱可以,闹事,可不行。”蓝胡子从赌坊内堂走出,森森然的说了一句,让原本快要打起来的人们,顿时安分了许多。
蓝胡子说了一句后,便没再管,径自走到大堂另一侧。
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这闹哄哄的赌坊大堂中,还有一个人,待在角落中,不吵不闹,不争不抢。
正是李杨。
他好像彻底忘了昨晚的决斗似的,拉着一个普通到,连作者都不愿意过多描述的路人甲,悠闲的聊着天。
“我们波斯国呀,地域辽阔,人口……”
“咳咳。”蓝胡子走到这人身前,轻咳一声,将正在鬼扯“我们波斯国如何如何”的李杨,打断了。
李杨注意力从路人甲转移到蓝胡子身前。
蓝胡子脸上立刻挂上笑容,习惯性的就要抱拳见礼。
“兑钱。”李杨张口就这俩儿字。
“……”蓝胡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抱拳见礼的姿势也卡在一半。
“兑钱。”李杨还是这俩儿字。
“……快人快语,好,随我来。”蓝胡子默默收回双手,觉得和李杨客套什么的,纯粹多余,直接头前带路,将李杨带到偏厅。
至于那路人甲,看完了乐子,满足了好奇心,又回去了。
偏厅内。
“什么?你再说一遍。”本来高高兴兴来兑钱的李杨,此刻耷拉着脸,语气满是不善。
“再说几遍都一样。”蓝胡子的语气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说话的内容,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昨夜不小心失火,烧毁了。”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
“就那么巧,只烧了我的?”
“就是这么巧,只烧了你的。”
李杨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被打发走,“赌赢的钱呢?”
“都随着一起烧毁了。”
烧毁?
你怎么不直接抢?!
“我可有你白纸黑字的字据。”李杨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字据,冲蓝胡子扬了扬。
“哈哈……”蓝胡子突然大笑起来,带着下巴上的胡子,狂抖不止,看都不看那字据。
“那你就拿着这张字据,去官府告我吧,哈哈。”
李杨沉默了一下,忽然撕碎了字据,将碎屑洒在地上,然后斜眼看着蓝胡子,“想讹我?”
蓝胡子摇头,“这怎么能是讹呢?”
又得意洋洋的反问:“知道赌坊门外挂的钩子,是什么意思吗?”
李杨还真给面子,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意思?”
“愿者上钩。”
“天底下的赌坊都这样,我这,已经算是够讲道义的了。”
说罢,蓝胡子懒得再看李杨一眼,转身走出偏厅。
偏厅外,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两个威猛大汉,一看见蓝胡子走出来,立马凑了上去。
“堂主。”
蓝胡子微微点头,“做干净点。”
“是。“
两个威猛大汉领命,带着狰狞的表情,进了偏厅。
蓝胡子看都不看,直接走了。
一个波斯国来的商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而且动手之前,他还亲自调查过,官府内根本就没有关于阿里巴巴的记录,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阿里巴巴是偷渡来的。
一个偷渡来的商人,有何惧哉?
别说是偷渡,就算不是偷渡,就算在波斯国有些势力,隔着万里疆域,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波斯国,山高路远,别说只是个商人,哪怕是波斯国王来了,我都敢吃下你。”蓝胡子嘴里得意的哼哼着,来到内院,准备先搂着自己的娇妾,美美睡上一觉。
推开屋门。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的娇妾,而是他的煞星。
--李杨。
本该已经被手下处理掉的李杨,此刻活生生的,就坐在堂屋中间的桌前的主人位上。
而蓝胡子的娇妾,却躺在里间帷幕之后的床上小睡,对这屋里平白多出个外人,竟是毫无察觉。
蓝胡子的心骤然紧了起来,语气沉了下去,“没想到,波斯商人中也有高人,我居然看走了眼。”
“你依然在走眼。”李杨莫名道。
他已察觉到蓝胡子的杀机,显然,蓝胡子这是看手下没有成功,想要亲自动手杀他了。
于是,李杨站了起来。
一股凛冽的杀气,犹如一柄利剑,直刺对面的蓝胡子。
好可怕的家伙!
我也许,不是对手!
这家伙,会杀了我!
蓝胡子不能一眼看出李杨武功高低,但是从李杨展露出来的气势上,已经看出自己不是对手。
一时间,战意打消,惧念丛生,蓝胡子心里的杀机来的快,去的更快,脚下也已经忍不住向后退开。
一步,两步,三步……一直退到庭院内。
李杨却依旧待在屋子里。
继续退。
就这么退出去。
蓝胡子趁这机会,继续往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不敢快,也不敢慢,生怕步速节奏变换间,会露出破绽。
好一会儿,他才退到庭院外,穿堂过室,到了赌坊大厅,那逃生的大门,已近在眼前。
逃生有望了!
蓝胡子无视赌厅里的所有人,一头朝大门跑去。
这时,有一个人,恰巧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跑过来的蓝胡子,伸出手,淡淡道:
“兑钱。”
赫然又是李杨!
“您兑钱是吗?请里边请,顺便劳烦您出示一下您的字据。”门内两侧负责迎接的美婢恭敬道。
“字据?”李杨语气略显奇怪。
“是字据。”美婢还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李杨瞥了一眼僵在那里,似乎是中了定身法的蓝胡子,道:“昨夜不小心失火,烧毁了。”
“烧……烧毁了?”美婢完全没想到李杨会这么说。
而且,字据都烧毁了,你还嚷嚷着兑钱?
话说你这平淡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字据都烧毁了,不急的吗?
李杨这时候还很认真的问了一句,“还能兑吗?”
字据都烧毁了,还惦记着兑钱?想什么呢。
美婢心里暗暗腹诽,嘴上不免有了些强硬,“抱歉,客人,字据烧毁了,那这钱就兑不了了。”
“兑!”美婢身后忽然飘过来一道声音。
是蓝胡子。
美婢恭敬的低下头,“东家,他的字据已经毁了。”
她以为蓝胡子没听到,刚才自己和李杨的对话。
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字据凭证,哪个老板会愿意掏钱。
却听蓝胡子依旧道:“兑。”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一动不动,双目紧紧注视李杨,像是被猛兽盯住的猎物般,僵在原地。
“……是。”美婢虽然纳闷东家今天怎么转性了,但作为下人,自然只有照做的份。
带着李杨来到管事面前,结算赌资,那一幕,看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没字据,还给算钱?这蓝胡子莫不是冤大头?”
“你懂什么,这才叫大仁大义,我把钱投在这里果然是对的。”
“不贪不夺,蓝胡子真君子也。”
……听着周围的赞美声,蓝胡子脸上冲这些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在蓝胡子的亲口吩咐下,赌资很快结算完毕,李杨拍了拍因为怀揣大量银票而有些鼓起来的胸口,颇为满意,最后又看了蓝胡子一眼。
“愿者上钩,我可没有逼你。”
说完,无视蓝胡子都快绿了的脸色,大步走出赌坊。
来到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天空太阳高挂,又是一副人间好景象。
李杨走在大街上,怀里揣着银票,手里提溜着一根银钩,不时转转手指,银钩便绕着手指打旋儿。
就这样,一路走街串巷,走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处,数名全副武装的兵卒,排成两列,站在城门前,严格搜查着进进出出的人,其中有一人,手里拿着一张通缉画像,瞪着眼睛,每过去一个人,就会低头和手里的通缉画像对照一下。
而在城门左侧的空地上,比往日多出一个营帐,账内有数十名兵卒,依旧全副武装,只要城门口有任何异动,随时都可以冲出营帐支援。
再抬头看,在城头的门楼上,竟然挂着一颗血糊糊的人头。
正是老太监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