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悠悠,二师兄和慕兮颜信步走在园间小路上。
慕兮颜举起酒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二师兄眼巴巴的看着,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他在犹豫,一会慕兮颜把酒壶递过来,自己是喝呢还是不喝呢?
这要是她一口自己一口,那岂不是相当于两人间接那啥了吗?
自己是应该君子守节当如竹呢,还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二师兄此刻心里纠结万分。
可事实证明明显是他想多了。
慕兮颜又将壶口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些什么,看向二师兄歉意的笑了笑,然后从储物戒中新掏出一壶酒递给了他。
二师兄无语的接过酒壶,松了口气,可又莫名的有些失落。
拿起酒壶连城猛的喝了一大口,初入口时,酒水干洌如泉,滋润得喉间一阵舒爽。
可落肚之后,却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腹中烧起,火辣辣的气息由下而上直冲而起。
“嗝儿。”
二师兄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原本白净的面孔被酒气激得通红。
“呵呵。”
慕兮颜有些好笑的看了二师兄一眼,问道:“不会喝酒?”
“咳咳,不是,”二师兄捂着自己喉咙,脸色涨红的摆手到,“咳,没想到这酒这么烈。”
慕姑娘含笑摇了摇头,自顾又长饮了一口。
二师兄看看她手中的酒壶,又看看自己的,开始怀疑人生起来。
月夜下,慕兮颜收起了几分英气,看上去格外娇柔,和她畅饮烈酒的举动反差太过鲜明。
他的小动作被慕兮颜看在眼中,为之失笑,说道:“不用看了,咱们喝的酒都是一样的。”
慕兮颜美目看着连城,伸出粉色的小舌在自己的壶口上舔了舔,促狭的问道:“不信的话,我们换换?”
“呃,不,不用了,我就喝这个挺好的……”一张白纸般的二师兄,对这女流氓似的调戏举动完全招架不来。
二师兄这次学乖了,倾起酒壶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却还是被燎得吸了口气。
犹豫了片刻,二师兄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女子的身体特性与男子不同,最好还是不要喝太烈的酒。”
慕兮颜抬眼看过来,颇为意外的问道:“你还懂医术?”
也不待连城回答,慕姑娘垂下头来,怅然说道:“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关心的话语了。”
连城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么会,你师父呢?”
“我师父是昊一宗的大长老,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事务繁忙,再加上他名下弟子众多,除了给我们这些弟子传功授业外,很少能有与我们这些弟子交流的时间。”
二师兄表示理解,昊一宗的大长老重任在肩,肯定不会像自家的咸鱼师父这么清闲。
“那你那些师兄弟或是师姐妹呢?”二师兄继续问道。
慕兮颜摇了摇头,黯然道:“昊一宗与你们宗门是不同的。”
“昊一宗名列世间第一大宗门,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在享受着这份荣光的同时,却也承受着比其他人更多的压力。”
“同样的,在我们弟子之间面临的竞争压力,也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昊一宗虽大,但最好的资源,具有前途的位置却依然是有限的,同门弟子之间表面上一团和气言笑晏晏,可私底下却是谁都见不得别人的好。”
“毕竟在这个宗门里,你想获得更好的资源、更高的地位、更多高层长辈的关注,你就必须在竞争中踩着别人往上爬。”
“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指望听到别人真切的关心之语?不在暗中诅咒你都算是同门友爱了……”
二师兄听得有些无语了。
出身小宗门的连城对大宗门内部的情况并不清楚。
说实话,原本他心中对那些大宗门的弟子是颇有些羡慕的。
有着更多的资源、更好的条件,出门在外提及师门出身也能得到别人更多的尊重。
可如今听来,这些大宗门弟子背后,也并非像他们人前表现出来的风光。
“不过,”这时慕兮颜突然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若是宗主之子的话,体会自然不同,肯定不会有我这样的恚怨之言。”
那是当然的啊,就拿连城唯一认识的少宗主林琅天来说,那家伙从出生起就是宗门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父母关怀、长辈慈爱,就算是门中同辈弟子那也是人人争着巴结奉承于他。
这样开挂般的人生经历哪有机会去积累那么多的幽怨啊。
不过连城还是嗤之以鼻,抿了口酒道:“人的出身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如今看来,对于普通弟子来说,还是我们这样的小宗门更适合啊。”
在连城的认知中,宗门就应该有着家一样的氛围,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昊二宗里温掌门冷漠,大师兄狠毒、小师妹刻薄、小师弟阴险,这样一个宗门如何能呆得下去。
慕兮颜点了点头:“确实,有些时候我也会很羡慕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那么好。”
她举起酒壶向连城示意了下,笑着说道:“不过更多的时候,我却是在想,若是当年我没有随着师父回宗修道,是不是能有一个平淡却更加温情的人生。”
连城也陪着饮了一口。
按理来说,一般的烈酒对于修士而言影响甚微,但手中的这壶酒却颇为不同。
连城虽然喝得不多,却也觉得有几分飘飘然了。
夏夜凉风下,这种微醺的感觉特别美好,让人放下了防备和顾虑。
所以原本有些觉得冒昧的话,眼下也可以不假思索的问出口了:“慕姑娘看上去年龄不大,应该还有机会侍奉双亲膝下吧?”
“确实不大,”慕兮颜点了点头,怅然说道,“可惜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十年前的一场意外夺去了我父母的性命,待我下山探亲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们坟前上一炷香了。”
“听村里有些遗留的老人们说,我父母双双病逝前,嘴里一直还在呼唤着我的乳名,可是一直等到他们阖眼,也终究没能见到我最后一面。”
说这些话时,慕兮颜神色平静,可语气中的自责和哀怨却让人心悸。
二师兄一个激灵,酒醒了几分,满含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慕兮颜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她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了这么多感触。”
慕姑娘抬起头来,双眼还有些泛红,她看着连城笑道:“别总是说我了,也谈谈你的事吧。”
“我?”二师兄还没有从之前父母亲情的话题中脱离出来,下意识的回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无论如何你和父母还一起生活过几年,而我却永远不可能有你那份体验,因为我连父母都没有……”
换做平时,父母是二师兄绝不愿提起的一个话题。
可在今夜,或是酒精催人吐露心声,或许是慕姑娘袒露心怀在前,二师兄放下了戒备,自然而然的顺着慕姑娘的话接了下去。
“你说笑了,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慕姑娘不信道。
“或许有生我的父母,却没有养我的父母,”二师兄冷然道,“我从小便是由师父抚养长大的,听我师父说,当时他在路边捡到我时,我才仅仅一个月大。”
酒精刺激下,一向平和的二师兄话语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深深地恨意:“只有一个月大还不晓事的婴儿,自然不会对所谓的父母有任何印象,不过就算我当时有了记忆,也不愿在脑子里留下关于他们的任何印象!”
连城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他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酒,不顾自己被呛得难受的说道:“当他们能狠心将一个一个月大的婴儿抛在路边,丝毫不在乎其生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没了任何做父母的资格!”
慕兮颜没有立刻接话,她等着连城又闷闷的喝了几口酒,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这才轻声问道:“这些都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吧,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师父在骗你呢?”
连城红着眼睛,不假思索的反驳道:“怎么可能,师父他干嘛要骗我?”
慕兮颜立刻闭紧了嘴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数十年的抚育之恩,温掌门虽然名义上只是师父,但在连城心中的地位却绝对比父母还要高。
自己与其交浅言深,这样试探的话语难免有离间他们师徒之情的意思,实属不智。
“你别介意,”慕兮颜勉强笑了笑说道,“我也就随口一说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努力道:“不过,你有没有从另一个方面想过,或许你父母并不是故意要抛弃你,只不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苦衷?”连城一愣,下意识的问道,“能有什么苦衷?”
“我不知道,”慕兮颜摇了摇头说道,“毕竟当年的事除了你师父谁也不清楚。”
“不过就凭你师父话里给出的信息,也能推断出一点东西了。”
“什么意思?”连城追问道,语言中有他自己也没察觉道的紧张。
“首先,你师父说捡到你时已经有一个月大了是吧?若你父母真的成心要抛弃你怎么不是生下来就把你扔掉呢,干嘛还要养上一个月?”
“其次,若是故意抛弃自己孩子的父母心中难免会有负罪感,肯定会避人耳目选择荒郊野岭无人注意之处,为何非要把你放在路边似乎等着别人路过来收养你呢?”
“这个……”
连城愣在了那里,一时说不上话来。
自从得知自己身世后,连城的心中一直被对父母的深深恨意所填满,还真的不曾仔细分析过这事。
这时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师父告诉他身世时的说辞:“为师当日御剑飞过,突然听见一阵响亮的啼哭声,落下一看,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那婴儿长得白白胖胖,挺合为师眼缘的,所以为师便将他收留了下来,想必你也猜到了,那个婴儿就是你了。”
师父这番话多年来连城不愿去回想,但毕竟关乎到自己身世,被连城牢牢刻在了心中,一字一句也不曾忘。
对照慕兮颜所说的,连城自己心中也有了更多的疑惑:师父话里说的,啼哭声很是响亮、长得白白胖胖,只凭这两点蓄意抛弃的说法就似乎有些说不通。
连城的心里砰砰跳了起来,既有期盼也有忐忑:难道我父母真的不是故意抛弃我的,而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一旦有了能说服自己的说辞,连城心里对那未曾谋面的父母的恨意都似乎少了几分。
慕兮颜察言观色,见火候差不多了,轻声说道:“就像你之前对我说的那样,你年龄不大,算起来你父母应该尚在人世。”
慕兮颜这轻声细语却仿佛说进了连城的心底里。
是啊,自己今年四十二岁,按照凡间十七八岁结婚生子来算,自己的父母应该是六十左右,而凡间一般身体好点的百姓活到七八十岁也不出奇,自己的父母真的还有很大的可能尚在人世!
自己真的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父母吗?哪怕是听他们亲口说说抛下自己的原因也好啊。
这一刻连城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渴望。
慕兮颜见好就收,掠过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
两人开怀畅饮,像是要将一腔愁绪都融在酒水中似的。
期间,慕兮颜得知连城之所以懂少许医术是因为他偏爱炼药,便告知昊一宗存有不少古方,邀请他随自己回宗一观。
二师兄欣喜之下并未多想,点头应承下来。
曲终人散、酒尽杯停,当达到目的的慕兮颜回到自己房间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或许是她动作大了点吵醒了同住的云姑娘。
云若卿睡眼惺忪的问道:“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也不等她回答,云姑娘打着哈切问道:“好渴啊,有水喝吗?”
慕兮颜点了点头,顺手就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去。
云姑娘喝了一口,突然眼前一亮,问道:“挺甜的,这是什么?”
“蜂蜜水。”慕兮颜将一缕散发挽到耳后,淡定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