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有正阳宗长老迷茫之下,下意识的喊到。
“你们还当我是宗主?”林放笑容古怪的问道,“就没有想过响应修真联盟的命令将我拿下,好将功赎罪?”
“没有,我们怎么会……”
之前说话那长老急急忙忙的分辨道。
林放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信念崩塌造成的冲击来得太突然,众位正阳宗高层的思绪现在一片混乱,茫然无措。
若是再过上几天甚至哪怕是几个时辰,他们也能平复下心绪,继而思考自己为正阳宗陪葬值不值得,才有可能为了保命做出犯上忤逆的事情来。
而眼下,短短时间内,宗主这个称谓日积月累下形成的权威和他们心中的敬畏尚未散去,长老们依然保持着对林放下意识的服从,更不用说去考虑那忤逆之举了。
“既然还当我林某人是宗主,那你们就先退下吧,给我和琅天留点空间……”
到了最后时刻,林放那种由心中愤懑情绪带来的尖锐态度,还是软化了。
他看着陆陆续续无声退出去的长老们说道:“毕竟同门一场的缘分,我不会拉着你们陪葬的……”
听到这话的长老们赫然抬头,看到那个印象中格外坚定强硬的宗主,在这时终于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心中千言万语到头来最后还是嗫嗫化作了一声:“宗主……”
大殿中只剩下了林家父子二人。
看着惶惶然站在那里的林琅天,林放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陌生。
许多年来,自己沉迷于对权势地位和修为境界的追逐,究竟有多久没有这么好好看过他了。
而他,又是在自己错过的哪个时间已经长大成人了?
万般思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天儿,随为父来吧。”
天儿……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林琅天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也记不起林放上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父是什么时候了……
宗门大殿之后是祭祀堂。
换做以往,除了每年一次的大典礼外,林放并不愿意来这里。
他总觉得这个摆放着祖宗排位和香烛供奉的地方太过压抑。
只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他逃避的不是这个压抑的环境,而是那份祖辈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责任罢了。
刚进到祭祀堂,林琅天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父亲,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音:“不是明明是神器之魂的吗?怎么又跟极道天魔扯上关系了?”
林琅天已经明白问题是自己争取回来的那条灵脉身上了,可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事情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明明昨天他还是春风得意的二品宗门少宗主,正期待着在庆典时朋友面前炫耀正阳宗的前途,可这一转眼就面临着家破人亡沦为丧家之犬的局面,林琅天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满心期望着从父亲口中说出一个不字,期望着他是联合了长老们在捉弄自己,期望着这一切全都是联盟的误会,期望着自己仍能做回那个藏在父亲羽翼下无忧无虑的正阳宗少宗主。
然而林放短短的四个字,却打破了他的全部幻想:“这是真的……”
“为父确实吸收了魔气!”
“不……不!”林琅天失魂落魄的跌倒在地,喃喃道,“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正阳宗一切都好好的,您为何还要去吸收魔气?”
“不,孩子你错了,”林放看着林琅天怜惜的说道,“为父的错不在于所谓的吸收了魔气,而错在实力不够强大。正因为实力不够强大,所以为父才成了牺牲品被人当做了随意可抛弃的棋子。”
林放哂笑道:“魔气,本就是无主之物,从本质上来讲它和其它能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没什么区别,可那又如何呢?”
“联盟实力最强大,所以它说你有罪,你便有罪!”
“实力便是正义,所以联盟是对的,而为父错了。”
“这便是为父要叮嘱你的第一件事,因为你的实力永远不可能有联盟强大,所以永远不要想着为我这个罪人报仇,记住了吗?”
听出了林放话里有托付遗志的意思,再加上在大殿时父亲对那些长老们的许诺,林琅天瞬间便懂了父亲心里有什么打算。
“不……”林琅天紧紧抱住父亲双腿,涕泪横流的说道,“我不要一个人,父亲,不要管他们了,我们逃吧!”
“逃?天下虽大又能逃到哪里去?”
“外面那些长老们也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从来不曾亏欠过我父子俩,你忍心让他们遭受池鱼之灾?”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我的‘错’,本就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难道你要让你父亲临死前还要当一回懦夫吗?”
林放叹了口气说道:“等为父死后,你抱着为父的尸首出去,向联盟磕头认错,切记不要有任何怨恨之心,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活下来,知道吗?”
“不,我不……”林琅天连连摇头,哭着道,“我就要和爹爹你在一起,我哪也不去!”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林琅天的脸上,林放恨恨的声音响起,“糊涂!”
“你死在这里有任何意义吗?”
然而只是片刻,林放的手便抚上了林琅天脸上被自己打得红肿的部位,叹息着说道:“孩子,你身上也有着要背负的责任啊。”
他指着这祭祀堂的森森灵位说道:“你死了,谁来为先祖以及为父奉上血食,供奉香火?又有谁来为我正阳宗为我林家来延续血脉?”
“林琅天!我告诉你,活下去就是你最大的责任!”
见林琅天只是哭着,却好歹没有反驳开口了,林放又叹了口气。
他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叮嘱道:“正阳宗这些年的积蓄和秘宝,为父就不交代了,反正这些东西到头来肯定会因罪充公。”
“除此之外,宗门里最重要的也就镇宗心法和这些祖先的灵位了。”
“镇宗心法想必你早已熟记在心,也就不用为父多说了,为父只是担心你把先祖们的事迹给忘了,那样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功绩了……”
“没有……呜……孩儿一直铭记在心。”
“为父可不怎么放心呢,”林放笑着说道,“你背一遍给为父听听吧。”
“是。”
林琅天应了一声,抽泣着说道:“九州历七二三年,先祖林正阳筚路蓝缕,于天全峰创立了正阳宗,后改名为正阳峰……”
“……”
“九州历二四五五年,第六任宗主林然仙逝,传位于第七任宗主林放。”
一直等到林琅天说完,林放这才欣慰的点头道:“很好,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先祖们的事迹,就代表着他们不曾被人遗忘。”
“不过,在这后面,你还要再加上一句。”
“林放,正阳宗第七任也是最后一任宗主,接位于二四五五年,殁于九州历二六七七年,其任上不自量力、痴心妄想,最终成为了导致正阳宗覆灭的罪人!”
“父亲!”
林琅天失声喊道,不可置信的看向林放。
“把这段话加上去,再背一遍!”
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就像以往许多次面对父亲的命令一样,林琅天妥协了。
他低下了头,轻声应道:“是。”
“九州历七二三年,先祖林正阳筚路蓝缕……”
“最终成为了导致正阳宗覆灭的罪人……”
听着林放给自己定罪为罪人,林琅天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感受。
“父亲,我背完了。”林琅天轻声禀报道。
可是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听到来自父亲的回应。
林琅天疑惑着抬起头来,惊骇的发现父亲歪靠着那一排灵位,脸上一片怅惘,嘴角还带着讽刺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任何生机。
林放应该是怅惘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晋升合体之后,他第一次动用修为,竟然是用来自断心脉,确实是太讽刺了……
“父亲……!”
林琅天扑倒在地,已是泣不成声。
……
“太磨蹭了!”
苦道人踱着步,不耐烦的说道:“一炷香的时间,也该到了吧?”
厄长老也面色不悦。
厄长老了解过林放不是灭情绝性之人,料想林放为了保存同门以及他儿子的性命,定会接受自己的提议认罪自裁,而联盟也会因此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举,继续巩固自己的赫赫声威。
而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弄巧成拙了,这林放居然是个薄情寡义、执迷不悟之辈?
厄长老的眉头刚皱了起来,可下一刻,他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了笑容。
林琅天抱着父亲的尸首脚步蹒跚的走了出来。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的都是父亲自尽前的那句叮嘱:“你的责任就是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眼前的世界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不管是人是物呈现在他视野中都是一副扭曲的、虚幻的景象。
他就那样抱着自己父亲的尸首,高一脚低一脚的穿过了包围正阳宗的人群,走向未知的远方。
“站住,你抱着尸首准备去哪?”厄长老喝住了他。
林琅天木然说道:“找个地方,让父亲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林琅天那种漠视的态度让厄长老格外不喜,他轻蔑一笑道,“这种罪人还想着入土为安?”
忽然一阵大力传来,将林琅天推倒在地,而父亲的遗骸也随之脱手而去。
林琅天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发声的联盟长老袍袖一挥,将父亲的尸骨击得灰飞烟灭!
耳朵里传来了陌生的冰冷声音:“这种人只配尸骨无存!”
苦道人皱起了眉头,觉得厄长老这样对待一个死人有些太过了。
可正因为是个死人,苦道人觉得不值得出手干涉,因此而恶了厄长老。
林琅天张大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的尸骸化为了飞灰在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仅仅是下一瞬间,他就猛然强迫着自己低下了头。
他深深地垂着头,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眼中跳动着的复仇火焰。
那种带着绝望的、疯狂的恨意的复仇火焰!
对不起父亲,虽说答应过您永远不要去想着报仇,但我可能要食言了!
“怎么,你不服?”
厄长老像是做完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那般,拍了拍手,漫不经心的问道。
“没有,我父……林放他这是罪有应得,确实不配入土为安!”林琅天咬着牙说道,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用上了全身气力。
“大人,我可以走了吗?”林琅天知道自己眼下什么都做不了,想要复仇,首先得活下去,哪怕像一条狗一般向敌人摇尾乞怜也要活下去!
“嗤!”
厄长老看出来了林琅天的心里很不服气,可那又如何?
一个小角色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再加上眼下这么多人在场,正是联盟树立声威的时候,他也不愿为了个无关轻重的人物违背自己的承诺。
因此他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说道:“滚吧!”
厄长老挥手间带起的气劲似乎不轻,将林琅天打了一个踉跄,甚至还吐了一小口鲜血,但他却毫不在意。
这一点小小的身体上的疼痛,比起他心里的痛苦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爬了起来,随意选了个方向渐行渐远,步履维艰却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
就像那条复仇之路,或许很远很远,远到他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他却绝不会停下脚步。
苦道人终于忍不住了。
“我觉得你做得不对。”他看向厄长老说道。
“怎么了?”厄长老不以为意的问道。
“既然林放已经伏法了,你就没必要再去折辱他的尸体,既然你非要折辱他的尸体出一口劳而无功的恶气,就不该再放过他的后人!”
“怎么?”厄长老笑道,“苦道人你这是在劝我斩草除根?”
苦道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在给自己找麻烦。”
“麻烦?”
厄长老失笑道:“担心这种小角色来找本座报仇?有那闲心我还不如担心哪天吃饭被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