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姐站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神情轻淡如水,却还带着一丝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忐忑。
“竟然是昊二宗的弟子?”
宗堂内的所有人首先是被这句话的内容所吸引。
昊二宗明明是个人族宗门,然而却对邢族人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一方面,哪怕昌黎他们这些小辈们也知道,若是非得在人族宗门中挑出一个勉强不那么可恶的,恐怕也只能是昊二宗了。
毕竟这么多年来,对方向族里提供了不少的法器和粮食。
嗯,听说还是无偿的……
在这蛮荒之地生存,不管是应对可能来犯的人族敌人,还是面对各种穷凶极恶的蛮兽,法器都是个不可或缺的好东西。
然而蛮荒实在是太贫瘠了,想要凑齐炼器用的各种材料实在太困难,加上擅长炼器的人手实在有限,所以百族人自产的法器数量极其稀少,仅仅够供应部族最上层的一小撮人使用。
对于普通的百族人来说,先不去管合不合适,想要得到一把能用的法器只有两种途径。
一,是猎杀深入蛮荒之地的人族修士,只要成功,这种人身上往往都带着不错的法器。
然而这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事到临头,指不定是谁猎杀谁。
其二,花费百倍于其价值的天价从人族的走私贩子手中收购。
然而这天价同样不是什么人都承担得起的,而且还得冒着被赖账、被黑吃黑之类的风险。
相比之下,邢族人无疑就幸运得多了。
他们每过几年都能从昊二宗获得一批法器,来源稳定而且更重要的是无偿提供。
虽然昊二宗的这位炼器师水平实在差强人意,而且这么多年也看不到长进,但毕竟解决了法器这一块从无到有的问题。
至于些许小的瑕疵的嘛,大家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而同样是来源于昊二宗的粮食,作用则更加重要了。
从关内带来的这些粮食不多,再多的话可能就会引起联盟的注意了,虽然不足以保证每一个邢族人食用,但却是对邢族人粮食储备的极大补充。
特别是遇到灾年歉收的话,这些粮食就显得更加重要了,配合上邢族自己的产量再加上蝎子肉、蛇肉、树皮草根之类的添补,至少能保证族里的老人孩子们也能熬过灾年。
粮食能让邢族人在灾年时活下更多的人来,法器能让邢族人在对敌和狩猎时损失更少的人手,或许这就是几十年间,邢族从一个数千人的中等部族,渐渐发展成人数过万得大部族最重要的原因了吧。
所以在邢族人心中,昊二宗修士和人族修士那完全是两个概念,绝对是要区别对待的。
对于前者,大部分邢族人心中还是心存感激和好感的。
如果是昊二宗修士的话,那自然不会是联盟派来的探子了。
要知道就昊二宗与邢族的这些暗通款曲,一旦暴露了出去,那联盟对昊二宗的仇恨绝对比对邢族的仇恨要高得多。
因为邢族本来就是敌人,敌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而昊二宗本来应该是自己人,叛徒什么的最可恶了。
所以邢族人根本就不担心昊二宗会背叛自己,那之前的罪名什么暗中窥视的,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让昌黎郁闷的,也正是来自于此。
本来他都已经想好该如何炮制那个可恶的人族修士了,可对方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昊二宗修士,这下子,难道自己还得笑脸迎人?
而能否干脆视而不见呢?昌黎又自问自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特别是身上还背着人家师父亲手炼制的法器的时候。
所以昌黎的心中纠结不已。
就在昌黎抓耳挠腮,为难一会要怎么面对那位人族修士的时候,之前最先提议用刑的那位长老,冷哼一声再次开口了:“你说你们是昊二宗修士就是吗?又该如何证明?”
“是啊,他们又没给出证明,难道仅凭一句话就想让我们相信他们是昊二宗修士吗?”昌黎的眼睛亮了起来,衷心盼望这两人是在撒谎。
可是,慢着……
昌黎突然又想起来,之前这女性人族修士除了表明他们昊二宗出身的来历外,还就着自己的法器说了一段话呢。
要是她不是来自昊二宗,又如何能得知这些细节?
但这时,青叶长老给出了一种解释。
质疑小师姐的邢族长老看来确实对人族抱有深深地不信任感,总愿意从最坏的角度去揣测人族修士的用心。
“说不定尔等从哪打听到我族与昊二宗的关系,偶然看见了我族人法器上的印迹,由此着手编造了一个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故事,想要获取我族的信任。”
“只是有一点破绽,你们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
青叶长老冷笑一声,咄咄逼人的说道:“若你们真是来自于昊二宗,大可堂而皇之的进到部族来,我等自会举族相迎,又何必在山口处做那暗中偷窥的宵小之事?”
“是啊,”纠结的昌黎心中的判断又开始动摇起来,“若他们真是昊二宗传人,发现自己时直接叫住自己就好了,干嘛要偷偷摸摸的跟在自己身后,又鬼鬼祟祟的在外偷窥部族呢?”
纠结的不止昌黎一个人。
跌宕起伏的变化来得太快,大师兄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一开始以为自己等人陷入了绝境,谁知道柳暗花明,昊二宗竟然与邢族交情匪浅,自己等人眼看就要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宾了。
可突然间,又被人怀疑起自家师兄妹昊二宗的身份来了。
若是可以的话,大师兄真想解释一句:拜托,昊二宗在九州真的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毫不起眼的宗门罢了,真没有什么好冒充的……
真正让大师兄犯难的是,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昊二宗是没有什么统一的宗门服饰的,而作为昊二宗弟子,大师兄倒是有一块身份令牌。
可就算这身份令牌同样没什么说服力。
与一些大宗门设计精巧,有着众多防伪措施的身份令牌不同,昊二宗的身份令牌很是简陋。
以当时昊二宗的条件,就算想不简陋也不可能啊。
所以昊二宗的身份令牌其实就是普通的木头制成的,上面由温掌门刻着一些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
这么敷衍的宗门令牌,不用别人,大师兄自己就能随时仿造个十块八块的。
这种东西拿出来证明身份……还是别开玩笑了。
但有一点让大师兄心安的是,毕竟只是怀疑,在没有确定师兄妹的身份前,邢族应该是不会自己等人动手了。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更加乐观。
“好了,不用多说了。”邢族的族长突然开口道。
他似乎有些生气的训斥道:“青叶,睁开你那被仇恨蒙蔽的眼睛,好好看看你面前这人……”
邢族族长指着小师姐说道:“难道你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邢族族长这话就像是一锤定音一般,顿时在宗堂内引起了一片小小的喧哗声。
“原来是真的啊,我说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呢。”有邢族长老窃窃私语道。
在他身旁,另一位长老接过话头:“是啊,越看越像,不过要不是族长发话了,我还真不敢肯定。”
青叶长老像是愕然初醒一般,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师姐的面孔,神色变得复杂至极。
最终他也只是深深叹息一声,退了下去不再言语了。
但不是所有邢族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的。
作为小辈的昌黎就是那一头雾水中的一个。
什么像不像的……他完全不知道族长和长老们在说些什么。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转眼间话题竟落到他头上来了。
“昌黎啊。”族长和颜悦色的喊了他一声,而且居然喊的是他的大名。
“啊,在。”昌黎意外之余赶忙应了一声,等待着族长的训示。
“不用这么紧张,”族长呵呵笑道,“族长想让你告诉大家,你在面对这位女修士时,内心有什么感受?”
面对人族女修士时内心的感受?
昌黎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时族长又开口鼓励道:“不用怕,是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有半点隐瞒,也无需有任何忌讳。”
“是……”
感受到族长鼓励的目光,昌黎牙一咬,闭着眼睛说道:“我,我在看到她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总想着要好好的保护她……”
话还没说完,昌黎的脸上已经烧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实在是太羞耻了。
瞧瞧自己都说这些什么:想要保护她……
天呐,自己居然说想要守护一个人族修士!
然而让昌黎意外的是,等了片刻,他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嘲笑或是训斥的声音。
昌黎偷偷的睁开眼睛,奇怪的发现几位长老们,还有祭守大人,脸上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昌黎正纳闷间,只听族长大人叹息道:“血脉间的感应从做不得假,昌黎你有这样的感觉并不奇怪,因为她按照人族的说法来讲,本来就是你的表妹啊!”
表妹?
昌黎震惊了,自己竟然有一个生得这么好看的表妹?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好看不好看的时候,更应该计较的是,自己竟然有一个人族的表妹?
昌黎偷眼向那好看的人族女修士望去,却发现她也正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自己,吓得他连忙又移开了目光。
只不过昌黎的心里却是嘀咕起来了:长辈们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但他却知道自己的父亲曾有一个做过圣女的妹妹。
所以说,这位好看的表妹正是静熙圣女的女儿?
可为什么她会是一个人族呢,身上连半点邢族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昌黎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深感震惊的还有大师兄。
之间那么多年相处,大师兄自然能察觉小师妹的身世中应该藏着某些隐秘,可没想到她居然有着邢族人的血脉。
然而,今天是注定不让人消停了,除了昊二宗与邢族交好、小师妹有着邢族血脉这两件事外,还有让他震惊的事在后面。
邢族族长看着小师姐,和蔼的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温静。”
大师兄听到这里还没感觉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他自己也是跟随着师父姓温。
然而邢族族长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惊得张大了嘴巴。
只听邢族族长喃喃念道:“温静”,“温,静”,“所以温暖是你的父亲是吗?”
小师姐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换做从前,她是绝不愿在人前承认这一点的。
然而到了邢族之后,她的想法渐渐有了变化。
原来,那个在她心目中混吃等死的咸鱼师……不,是咸鱼父亲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些年,常常看到他沉迷于炼器日以继夜,却从没见他用那些法器赚到过钱,自己还以为他不过是玩物丧志,谁想他是在为邢族人炼制那些法器。
宗门里总是入不敷出,就连自己后来赚到的俸禄交到他手里也没见听个响,自己还以为他是花天酒地浪费点了,谁想他却是不声不响承担起了一个部族生存的希望……
或许就像他对自己的好,因为不善表达,所以总被自己在有意无意间给忽视掉了。
就在这一刻,小师姐对温掌门这么多年下来的固有印象,渐渐有了一丝改观。
而在大师兄心中,则是另一番感受了。
或许是已经被震惊得麻木了,他并未觉得小师妹突然变成师父的女儿,这其中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反而是让她觉得某些以前想不通的细节,豁然开朗。
在尊师重道思想的影响下,自己和二师弟对师父一直都很尊敬,然而小师妹却不一样,在师父面前常常有些没大没小的,然而师父却毫不在意。
还有在以前,昊二宗很窘迫的时候,就算加餐往往只买得起一根鸡腿,而那根鸡腿却永远只会出现在小师妹的碗里……
原本自己和二师弟只是以为这是师父对小师妹的偏心。
可现在看来,自己和二师弟不过是两个野生的徒弟,怎么可能跟人家的贴心小棉袄争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