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伯颜听闻宋军由北向南对扬州实施补给的时候,第一次对宋军的战略性调动感到意外。宋军给伯颜的印象可用‘迟钝’二字来形容,他们总是固执的依照旧有制度来办事,在战争这种瞬息万变的也是如此。在战争中,蒙古军只用考虑怎么战胜那些因循守旧的宋军即可。
基于这样的理念,蒙古军最初的时候并没有用对付襄阳的模式对付扬州,而是选择卡断扬州粮食供应。扬州没有自己的产出,一旦中断外部的粮食输入,结果自然是内部崩溃。伯颜也考虑过赵嘉仁有可能通过水路实施补给,所以他在长江里面做了不少准备。现在看,这些准备都浪费啦。
“大帅,若是近期没有新的火药可用,我们攻城没之前迅猛。”阿术元帅明确表示自己观点。此次伐宋如此迅速,就是因为来自赵嘉仁那边的火药能够快速破城。来自赵嘉仁那边火药用尽的当下,蒙古军攻城能力大大降低。
“那就用回回炮破城。”伯颜命道,从这话里听得出,伯颜也将火药与回回炮进行了区分。
“扬州城内有军民十万,攻城需要三万兵马。”阿术元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伯颜没有立刻回答。此次南下共二十万军队,到此时已经战死两万多。剩下的十八万人还要控制长江中下游的广大地区。想凑起三万兵马真的是非常困难。即便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伯颜也没有立刻表示否定。他同样认为攻下扬州需要三万兵马。
看着阿术期待的目光,伯颜答道:“你先试着攻城。一个半月,我用一个半月调动兵马。”
战场上双方都能做对同一件事做出选择之时,他们的选择基本会是对立的。蒙古军要攻克扬州,宋军就要保住扬州。为了保住扬州,宋军选择对扬州进行第二轮补给。
做出战略决定之后,赵嘉仁并不小气。他决定派遣二十个营到淮东。之前李云等人的第一波五个营已经抵达,很快又有五个营抵达海州。他们抵达海州的第一步就是把李云等人已经开始进行的整编工作加速。
之前海州垦荒民团全部打散,等二十个营抵达之后一起组建起四十个营的部队。此时的淮东路安抚使乃是刘猛。年轻的营长们对体育委员出身的刘猛还是颇有些畏惧的。有过礼部大量工作经验的文天祥此次作为后勤部门的副头头,还是个干活的命。
在福州的时候,文天祥并没有抱怨,此次他终于忍不住想抱怨了。即便是大宋状元状元,即便是被认为才气纵横,文状元在实打实的工作中依旧清楚的认识到他没有承担这些工作的能力。于是文天祥就先找淮东路安抚使刘猛说起此事,并且表示要情况始终如此的话,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行。
刘猛最初还觉得不能理解,因为文天祥的工作其实是对各种库存的物资与账目进行核对检查。这种工作不说文天祥,很多小学生都能干的。他把自己对那项工作的了解介绍一下,接着问道:“文先生,我觉得这工作很累,很辛苦。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干不下来的。”
点点头,文天祥坦然说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若只是这些,我的确能坐到。可我想的不是这点,我想的是我能知道所有物品都是怎么用的。在仓库里,除了长枪之外,我竟然不知道其他物件都是做什么用的。看着那些东西,我觉得心慌。”
别的人听到这话也许会觉得文天祥多事。老老实实把账监察好,把物资核对好就行啦。管那些物资都是做什么用的,文天祥这是要上天么?若是别的人,刘猛大概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然而文天祥毕竟是赵嘉仁担保的人,到现在为止所有临安朝廷的官员,赵嘉仁只以个人名义担保了两位。一位是文天祥,一位是陆秀夫。
在航海行会干部们占据大部分朝廷位置的现在,干部们对赵太尉的做法非常认同。这才是自己人该有的做法,凭什么把官位交给那些导致大宋败亡的人呢。正因为赵嘉仁担保的人如此至少,知情者才对文天祥与陆秀夫高看一样。
让文天祥执掌检查核对,完全是重任。后勤系统里面各种猫腻太多,想彻底禁止十分困难。海州盗卖火药杀了好些人,学社成员认为文天祥应该属于做官品行很好,面对歪风邪气乃至犯罪行为的时候敢起来斗争的类型。
既然文天祥有种干一行就要干明白的现实,学社成员刘猛笑道:“既然文先生想明白,那就多受点累,每天参加学习吧。”
提起学习,文天祥难得的露出了些迟疑的表情。他在当礼部尚书的时候也上过一段时间课程,即便是小学一年级课程,文天祥也学的比较吃力。这不是因为这位状元公的智力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文状元想举一反三。然而这些学习点所包含的原理可不是文相公能够举一反三的。
刘猛看过点文天祥的资料,学社和吏部都会对官员做评价,对文天祥的评论是‘基础科学水平低,想象力丰富’。针对这种人,学社的也有自己的看法。见到文天祥一脸畏难情绪,刘猛笑道:“文先生,《礼记?大学》里面讲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觉得你在格物上需要补足,这是打基础的工作。”
赵嘉仁开办的学社,成员们学习的内容只是更多,譬如中国文化史。想忠于国家,就必须对国家文化有了解。就如想反对宗教,最好的办法就是讲述宗教史。当宗教历史上那些破事被揭露出来后,大家就能对宗教组织这个‘商业单位’有非常清晰的认知。至少赵嘉仁自己实在没办法对卖赎罪券,并且把钱用来养小老婆的宗教组织有丝毫的神圣印象。
文天祥知道刘猛虽然读过书,却没能考上什么功名。所以这个人突然说出‘八目’这么古风的东西,文天祥觉得挺受刺激的。
刘猛并不是简单的卖弄,既然在学社中学到了不少理念,刘猛就拿出来讲述。“以前的文化是用来培养统治阶级的。史书那时候是至少士人看,所以写的都是赤裸裸的事实。即便孔子要推广教育范围,搞了谣言倒逼真相的为尊者讳,然而当时的理念也算马虎。至少八目把学习的基本流程写出来了。”
赵嘉仁并没有强调,‘八目’到了后世甚至只被提起后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部分。所以基本变成了唯心的玩意。如果从完整的内容来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概就是完成义务教育,上大学,入党,考公务员,进而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的过程。
虽然不知道21世纪的新中国啥样子,大宋淮东路安抚使,中华学社成员刘猛认为文天祥现在还在第一步‘格物’的门外。
文天祥没有马上回答,赵嘉仁那些格物中有些是可以实现让人飞上天的神奇手艺,却也有寻求大地是不是圆球的莫名执拗,还有九九乘法表以及打算盘的小伎俩。如此混杂的东西都与治国没啥关系,他觉得将这些一一学了要花许多时间,担心浪费宝贵的时间。
瞅瞅这种急功近利的表情,刘猛心里面挺高兴的叹口气。他一直以为状元都该如赵嘉仁这样从容不迫,脚踏实地的人物。这些人走得快,又非常坚持,远胜别人就是必然。而文天祥的急功近利让刘猛看到,状元也有着普通人的问题。于是刘猛说道:“不积蹞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骑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文先生,我今年四十来岁,比你稍大了点。就我的感受,急功近利要不得。该过去的坎,咱哪怕是爬也先爬过去。牢骚什么的,完成之后再发。等我们过去之后,发牢骚也有的放矢。”
听刘猛用荀子的话来讲道理,文天祥再也不敢对小觑这个没考上功名的淮东路安抚使。身为文人,文天祥知道别人引经据典很多时候就是简单的模仿。而刘猛引用的时候则是言之有物,直指问题关键。这种高明不在于读了多少书,而是有多少见识。
对这样的存在,文天祥没有硬拗,他叹口气,“既然刘安抚劝学,我便咬着牙试试看。”
说服了被看好的文天祥,刘猛心里面也挺高兴。文天祥能够长进的话,刘猛觉得赵嘉仁也会高兴。不过安抚使很快就把此事放在脑后,继续处理战争。
既然决定收复淮东,先给扬州足够粮食援助就是第一要务。听那些毛躁小子们讲,蒙古军远比想象的要弱,刘猛虽然很不相信这话,却又忍不住想去相信。因为刘猛也有过类似的心路历程。
在刘猛投奔赵嘉仁之前,他也曾经觉得海盗们凶残生猛,很难对付。等刘猛与海盗打了不少仗之后,他觉得海盗大概是见面不如闻名,其实没有传说中的生猛。到刘猛消灭的海盗超过两千之后,他才最后大彻大悟。这与见面不如闻名无关,刘猛面对海盗的时候,决定未来的因素只是刘猛与海盗谁更能打。此时的刘猛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所以任何海盗看着都是弱者。
有自己的人生经验,刘猛并没对那些毛头小子们说唯心主义的话,他要求这帮人拿出在现实中该如何运用兵力与武装的计划出来。除了实现基本理念之外,刘猛还告诉这帮小子们,‘不要轻敌’。
顶头上司这么给力,这帮小子们马上就把作战训练给刘猛做了个演习,看完演习的安抚使刘猛同意他们南下实施补给行动。以李云为首的十个训练过关的营开始南下,剩下的部队继续留在海州训练,训练的同时也防备蒙古军从北边打过来。
十年前,李璮还活着的时候,海州与涟水军一直是李璮与大宋争夺的地盘。即便李璮后来完蛋了,涟水军也是地广人稀。当地地主胡汉三正在午睡之时,外面突然就嘈杂起来。没等胡汉三完全清醒,就有人冲了进来架起胡汉三到了院子里。
被吓得惊魂未定的胡汉三定睛一看,就见这帮人穿的都是有些怪异的军服,他连忙喊道:“诸位兄弟,我和涟水军知军是好朋友。大家可别弄错了什么。”
为首的军人笑道:“涟水军知军已经被赵嘉仁赵太尉换掉了。现在的新任知军上任,命我等前来找胡先生索要你签赵太尉的粮食。新任知军让我们告诉你,拿走的给我们还回来,吃进去的给我们吐出来!”
一听赵嘉仁的名字,胡汉三就知道对方绝非土匪。蒙古南侵的时候,淮东与赵嘉仁合作的地主大多数都吞下了本该给赵嘉仁的粮食。现在被人这么堵上门要账,胡汉三知道自己应该是逃不掉的。
虽然心疼,胡汉三也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他不知道大宋灭亡之后自己改如何,现在赵太尉的部队如此嚣张的来收债,至少说明大宋在淮东还继续存在。说明大宋距离灭亡还早呢
十个营在各地分别行动,花掉了半个月时间收回了二十万石粮食,这才重新集结起来押送二十万石粮食前往扬州。之前四万五千石粮食只能勉强让扬州坚持半年,这次的补给一旦成功,扬州就能有了足够用一年的存粮。
一路上,年轻的营长们忍不住讨论起补给成功之后要不要先留在扬州,以扬州为核心对周边的蒙古军实施打击。大家有过之前的战斗经验,都觉得蒙古军并没什么不得了。走到了高邮附近,探马禀报,高邮城外有大量蒙古军,看迹象竟然是已经攻下高邮的意思。
年轻的营长们并没有露出震惊,更没有恐慌。互相对视的目光里除了跃跃欲试的喜悦之外,竟然没有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