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把响箭上弦。”郑智大声提醒着小胡,第一次上阵,总让郑智有些不放心。若是老胡,郑智也不会去在意这些小事。
“相公,响箭上弦了。”小胡也大声答得一句。虽然声音极为洪亮,但是也可以明显感受到小胡双手在微微颤抖。
紧张,不过如此。对面人山人海看不到尽头的敌人,便是郑智胸内都心跳加速,何况这新上阵的小胡,能站齐队列不退,已然就是莫大的勇气了。
血性,人人都有。拼命,人人都敢。便是再懦弱的人,面对一些不可饶恕的事情,也有拼命的勇气。这份勇气不再拼命的过程之中,而在决定去拼这一命的念头开始。
就如小胡站在无尽的党项人面前,不往后退,便是内心的勇气战胜的恐惧。至于厮杀的过程,已然不是勇气来支撑,一旦厮杀开始,也由不得人畏畏缩缩。只问想死想活。
马蹄大作,嵬名仁明打马在后左右逡巡,看着麾下儿郎用命向前。今日的嵬名仁明内心极为安宁,从知道郑智还在此处之后,嵬名仁明心中已然没有一丝的波澜,心中大概极为坚定的知道,郑智今日会死。
一切的恩怨情仇,一切的国仇家恨,就在今日一笔勾销。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米擒真务,嵬名仁明并未有多少在乎,唯一在乎的是抢走米擒真务的郑智。
郑智看着前面本来的马蹄,回身喊得一句:“韩五,点香。”
韩世忠手持一支香,放在身旁一堆小篝火上点燃之后,插在了一个小台子上,香自然是计时用的,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两炷香即可。
郑智把手高高抬在空中。
小胡紧张的看着面前高高抬起的手臂。
大地的颤动与咆哮实在太过骇人,难怪当初亳州之人会把马蹄践踏大地当作是地龙翻身。
小胡也不知如何去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也不知脑海之中有多少恐惧,更不知稍后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唯有盯住郑智高抬的手臂。
郑智回头看得一眼小胡,也是怕这小子关键时候掉了链子,见得小胡看向自己的眼神,投去一个坚定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
小胡得到了郑智这般的回应,像是有了莫大的安慰,轻微挪动了一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插在地上的四五支羽箭,再确认一下这些羽箭的位置,以免稍后攒射之时手忙脚乱。
待得小胡再抬头,郑智的手臂从空中挥舞而下。
小胡连忙扣动扳机,一支响箭穿云而过。
随即密集的箭雨齐射而出。
也有无数的羽箭遮天蔽日而来。
床弩的仰角架得非常的小,巨大的箭矢几乎平直而出,稍稍向上飞行。
狂奔的党项人落马无数,整片整片的跌落马下。没有甲胄的士卒,冲锋过程与送死又有何区别。
一支硕大的羽箭,便能射穿两三人,撞翻一片倒地。
但是党项人似乎对于这般场景已经习惯了,坚城之下,也是这般惨烈模样。
郑智丝毫不顾头顶上飞来的箭矢,手中一张弩弓,也是不断往外攒射,此时已然不在乎是否有百步穿杨的准头了,唯有不断快速的把箭矢倾泻而出,越快越好。
箭矢砸在军汉铁甲之上,叮咚作响,插入皮肉的羽箭带着鲜血渗透衣衫,军汉一把抓住箭杆,大力一拉,便是血肉也带出一小块,疼得龇牙咧嘴,疼得大汗淋漓。
手中的动作却是不慢,地上插着的羽箭瞬间都飞向了天空,顺手从箭筒之内再抽出一把羽箭往地上松软的泥土一插,箭雨皆立在面前,拔出一支,立马便往空中飞去,再下落之时,必然夺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乱世为人,其如草芥。十几年长成的汉子,一支冰冷冷的箭矢就是终结。
马匹失去了主人不断的拍打,见得头前竖立起来的寨墙,不由自主的想停住四蹄。
后面的马却是不容得它停止下来,用胸前直撞头前的马尻,撞得前马似乎又感受到主人的拍打一般,只有迈开四蹄再往前去。
侥幸还在马背上的党项人,攒射之时,还拿箭矢俯身去刺前马的马尻,逼迫着这些无主之马更加奋力往前冲击。
“传令,前队持枪,后队继续攒射。”郑智呼喊一句,令兵便不断在人群之中穿梭。指挥几千人马,一令而下,只有令兵飞奔不止,便是这个过程,也是极为繁琐。
党项近前而来,终于到了真正厮杀之时,后军战鼓之声也越发紧密。
飞驰而来的健马如飞蛾扑火一般,一头撞在寨墙之上,大腿粗的树干也被撞得摇摆几番,地上夯得严严实实的掩埋泥土,也被撞得松动不少。
后面一个党项竟然直接从马背上站起,更在面前许多健马背上踩踏往前,身形极为稳健。这便是党项游牧的天赋。
越过几匹马背,寨墙就在眼前,这党项人一跃而起,抓住树干便往寨墙而上。
一个军官大喊:“捅下来,快捅下来。”
无数军汉急忙往前,两米多长的长枪被举过头顶,军汉大力跃起,发力去捅。那党项汉子从寨墙跌落而下,摔在了健马背上,大腿处已然血流成河。
无数的党项人都在马背之上踩踏往前。这些无主的马匹,忽然成了这些党项人的阶梯一般。
“刺马腿,把马匹刺倒。”郑智大喊一声,手持长枪从树干缝隙而出,对着马匹大腿处狂刺几下。
健马吃疼,高抬双腿站了起来,马背上如履平地的一个党项人被掀翻在地。待得健马双腿再落下之时,已然站不稳当,前面双腿跪倒在地。
无论如何应对,无数的秃头党项,终究还是有人越过寨墙,一跃而下。无数枪头自然都往这跃进来的人刺杀而去,虽然刺杀当场,但是面前的寨墙之上出了空档,必然又会上来几人。
肉搏当面,你死我活。
哪里有党项,哪里便有鲁达、史进、武松、秦明等军将身影,这些人如救火队员一般,总能及时赶到,把冲进来的党项人斩杀殆尽。
韩世忠回头看得一眼还在燃烧的炉香,那炷香依旧坚挺,似乎并没有燃烧多少。
时间有时候过得极快,一炷香,一个时辰,一天,眨眼而逝、
时间有时候又过得太慢,这一炷香,许久许久,才烧了一点点。
韩世忠奋力往前一跃,高高跳起,又捅落一个党项。
身旁跳下一人,直往韩世忠而来,韩世忠眼角一瞟,翻身长枪已出,直把那人刺了一个对穿。
即便如此,口鼻喷血的党项人依旧把长刀向韩世忠挥来,死也要带走一个垫背之人。
韩世忠抬腿飞踢,长刀脱手而去,韩世忠岂能是那垫背之人!
嵬名仁明身下的健马逡巡几番,没有一刻停驻。眼神也一直紧盯着头前。
“让第二波上!”嵬名仁明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是极为低沉,在这喊杀哀嚎之处,也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嵬名仁明将令已下,令旗也在不断挥动,还有令兵飞奔而去。过得一会,才有四五千骑士打马再出。
小胡此时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了头前的忐忑与紧张,脑中多是一片空白,眼中唯有秃头党项,到得这个时候,也不容得脑中还有什么想法,便是专注眼前,长枪抬起或者端平,全身发力快速刺出。
双手紧紧捏住枪尾,一次又一次,动作流畅有力。
这一战之后,小胡定然也是一个合格的精锐军汉。
又有无数党项到得寨墙面前,把这寨墙围得水泄不通。
“命令后队押上来!”郑智手中刺杀不止,口中军令节奏也掌控得极为纯熟。
攒射的后队士卒不断往前,把寨墙之内的阵型补充得更加严密。
“大帅,再来一波,就可破了此寨。”一个军将在嵬名仁明身边说道。
嵬名仁明听言,摇了摇头道:“你小觑了郑智,此寨想破,至少还要两波冲击。宋狗擅守,大军需得搭进去一万往上的人命。”
这军将回头目视前方,却是有点不相信,只道:“大帅,你看头前,许多弟兄都冲进去了。”
“即便是寨墙倒了,也还没有到掉以轻心的时候,郑智必然还有一击之力。”这些事情嵬名仁明心中清楚,也历历在目。人命算不得什么,郑智终究要死便足够了。没有了郑智,嵬名仁明不认为这宋朝还有谁能挡住自己。
军将不再答话,只问道:“大帅,再上一波?”
嵬名仁明把手微抬,轻轻往前一挥。这军将已然明白,迅速令下,第三波党项人已然不再打马,步行往前而去。头前的马匹已然堵得太多,再打马也没有必要了。
郑智知道党项又加了人手进攻,口中大喊:“韩五,时间过得多久了?”
“相公,第二炷香刚刚点上呢。”韩世忠大声回答道。
郑智口中怒骂一句:“他妈的,老子还以为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呢。把人都押上来,把火药包也点上,都往外扔!留个百十斤即可。”
郑智当真舍不得这些火药包,祝龙把多数的火药包都带走了,留下的并不多,郑智还要千里奔袭,也带不得多少。这些火药包本是给玉门关外的瓜州城预备的,此时却是提前拿来用了。
一个点燃的火药包被扔到党项人群之中,虽然还冒着白烟,却是没有一个党项人去理会,依旧不断往前冲锋。
待得片刻之后,一声巨响震天。几个身躯被重重抛到天空之中。
人仰马翻不止,无数甩着脑袋的昏沉党项人站起身来,站在原地愣愣发懵,好像听到无数的锣鼓在耳边拼命敲打。炸死的人不过十来个,却是发懵的人无数。
嵬名仁明座下的马匹被这巨响吓得轻轻一跃,马步左右乱走。嵬名仁明急忙拉住缰绳,伸手拍打几下健马脖颈,安抚住受惊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