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卿敲了敲桌子,从容不迫继续叙述:“沿着肥料的线索,我们着重排查了一下炎安城内所有的肥料供应。有一家因为店主是个眼瞎的独居老汉,很快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说,有个公子来过一次,带过来很多东西,说是用这个做成肥料,花儿会成长得非常好。老汉以为是腐烂的动物肉骨,便搅碎了和其他东西混合在一起做成了花朵的肥料。老汉还说了,那位公子的身上带着一股子茉莉花的味道。老汉虽然眼睛瞎,但是鼻子和耳朵非常好。老汉只要听一句话,便知道那日去他那里送原料的人是谁了。”
新月前段时间和鸨母只出去过一次,是去北街采买布料。这和老汉所说的时间相符。
这是有利的人证。
新月嘴角有些抽搐,小声反驳道:“声音也是可以伪装的……”
陶明睿和顾婉卿压根就没理会他无力的辩白。
“另外,新月公子上次说,自己压根就不可能正常出入花萼楼。但是在你寝屋的每双鞋的鞋底,为什么都能发现沾有佝湖湖畔的泥土呢?”
沟湖湖畔的泥土松软异常,与佝湖水质有关,而且微微泛红,这可是炎安城内都找不出第二处的泥土了。
所以即便是这个年代没有化验的仪器,也还是能找到
陶明睿的反问,这下彻底让新月震惊了,直接脱口而出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去查的?!”
顾婉卿笑笑,“就在前天啊。把你们花萼楼的人都支开时,我和陶大人就仔仔细细将你的房间检查了个遍。你心思缜密,但是鞋底这种证据还是被你疏忽了。这个证据可以证明,你去过佝湖湖畔,和你之前的证词相反。”
陶明睿道:“还有,乔忠河大人的死亡。他是死于火烧,当时能让他突然自燃的东西只有天上洒落的花瓣。”
“祭天大典的百花花瓣当时因为数量不足,礼部烦恼了很久。听闻花萼楼有人种植的茉莉花要比炎安城任何一处地方都要好看,便就从新月公子这边弄来了很多茉莉花瓣,这些花儿,我们检查过才发现你动了手脚,添加了一种叫做火璧粉的东西。这个粉和磷粉不同,不时见到氧气就会自燃,而是需要一种特殊的东西。这个东西,就在新月公子的寝屋内。”
这个东西其实不难找,新月恐怕想着祭天大典后他能凑够银子就逃走,所以这种类似香体膏的东西,他便没有刻意处理掉。
那是同样混了酒精和火壁粉的东西,是可以抹在头上做头油的。
只要和参入茉莉花瓣上面的火璧干粉相遇,即刻就会产生火花,头发易燃,很快就会要了他的性命,继而蔓延到他的全身,就成了一个在祭天大典上燃烧的大火人。
显然,新月的心理防线已经快要被他们所列出的一个个确切的证据给击溃。
“新月公子,你应该知道,光是这些证据,大理寺办你已经足够了。只是我还想听你亲口说出,也不想给你用酷刑。毕竟这么些年,你承受的酷刑应该也够多了吧。”
顾婉卿最后一句话说得温柔。
或许是因为,这么些年,好像没有人跟新月说过这样的话。
他红了眼眶,抿着泛白的嘴唇,心里还最后挣扎了片刻。
最后只化作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哼……那个猪一样的男人,只要是我用过的东西他也会用,所以我故意说,这是我梳头用的头油,他便非要抢走。这倒正合我的心意,我便说,我想看乔大人在祭天大典上英姿勃发的样子,一定要用这个头油才能显得精神,他便答应了。死在那种地方,让那么多人围观,他也算是有面子了!……”
陶明睿手中的笔差点捏碎。
他果真承认了!!
陶明睿急着想拿纸笔出来记录、让他画押。
顾婉卿一只手将他拦住,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请等一下。”
她仍记得那天在花萼楼的‘采访’,她问新月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恨毒了一个人,新月会将他怎样?
新月只是冷冷淡淡,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会,让他们体会一下我的生活。
“你为什么杀他们?”顾婉卿盯着他问。
“为什么杀人?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他们该死!”
新月的双目突然变得像狼一样凶狠。
他有一张极为清秀俊俏的脸,有种阴柔美,和白珏、白凌那种俊俏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当他摆出一副发狠的表情时,会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的确是个没有身家背景的人,被卖到青楼也是为了母家的生计。但是后来,我的亲人们还是死掉了。有的病死,有的饿死,有的被富贵人家打死。算命的说我,天生就是克人的命,注定孤苦无依。我只能寄托希望于在青楼里赚足了银子,让自己脱离苦海。后来发现,这里哪里是苦海,分明就是地狱啊!每一个所谓的恩客,都是将我们当做泄欲的畜生!我们比那些女人还要低贱好几倍!”
新月抬头,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飘向很远的回忆。
“因为我是男倌,我是见不得人的,连被人纳妾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能慢慢熬着。我极力的讨好,后来我渐渐受欢迎了起来,然后就能遇见做官的恩客。我想,他们应该能帮助我逃出这个地狱,毕竟是官员,即便好色,也肯定是正义之辈。但是没想到,我的尽力付出、尽力谄媚,甚至还被骗光了所有的积蓄,可他们呢!——他们只会有愈来愈过分的手段!”
新月满脸泪痕,脸上是扭曲的、痛苦的神情。
他开始解开自己的衣带,将自己的身体暴1露在这个刑房里,仰天朝天。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映入顾婉卿和陶明睿的眼底。
在那最不想让人看见的地方,还有更多被戏谑过的痕迹。难以想象之前收到过怎样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