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从哪一日起,顾天涯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再也没有了那种令人警惕的锐气,反而像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民间小子,他每天乐呵呵的,对谁都是满脸温笑。
他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仿佛已是万事满足。
比如他虽是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但是从来没有人见他穿上官服,他总是每天清晨起床,在村里慢悠悠的转上两圈,然后去驿站之中点卯,坐在门框上看着驿卒们操练。
等到驿卒们操练完毕,厨娘已经弄好了吃食,他也跟着乐呵呵的上桌,端着大碗稀里哗啦的吃饱喝足。
吃完之后,他一抹嘴,慢悠悠的背起手,一脸懒洋洋的离开。
临走之时还不忘挥一挥手,留给驿卒们一番鼓励的话,每次都是同一句:“兄弟们别累着啊……”
驿卒们的差事比较多。
早晨起,先操练。
操练完毕,饱餐进食,一般是大锅浓粥,配上两大筐的饼子,随便的吃,敞开了吃。
除了浓粥和饼子,每个驿卒还会配给一块肉,重量足有三两之多,保证肚子不缺油水。
吃完这一餐后,驿卒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有二十九人留守驿站,负责维护整个顾家村的治安,其余三十五人,各自骑马出巡,他们要去周边那些巡查小站,换回昨夜值守的三十五个同袍……
每当这个时候,顾天涯又会突然出现,他骑着一匹白色毛驴,懒洋洋的也跟着出巡。
但是他的出巡很奇怪,完全像是毫无目的而行,完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比如他有时候只走出三五里,就会在第一个巡查小站停下,而有时候则是走出三十里,到最远的一个小站方才停歇。
顾家村驿站有着特殊的规矩,驿卒巡查之时需要到百姓家里用饭,每次吃完之后,要帮着百姓干些农活,顾天涯也跟着用饭,但他从来不帮人干活。
他像是懒惰了,他像是学会享福了。
他只是游逛,从不动手帮忙。
每天都是如此,仿佛浪费光阴。
等到傍晚来临之时,驿卒们要在巡查小站值守,而他则是骑着毛驴慢悠悠回家,去村里的小学堂给孩子们讲课。
他讲课之时似乎也变懒了,很多时候都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也许今天讲的是格物之道,第二天突然就变成天文地理,天文地理还没有讲完,突然又变成了讲授诗词歌赋。
他更多的时候是给孩子们讲故事。
比如三国演义,属于必讲科目。
比如西游释厄,算是穿插打趣。
他偶尔也会讲点《大唐风华路》的内容,又或者是说点《大唐第一狠人》的内幕,这两个故事确实是极其精彩,只不过他悄悄把时代和主角做了替换,虽然如此,孩子们仍旧听的欢喜。
他是如此的懒散,懒散的让人发愁,比如三位来此做客的王妃,几乎每一天都要提醒昭宁好几次,三位王妃的话里话外透着担忧,都希望昭宁能劝劝自己的丈夫。
“妹夫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怎么就暮气沉沉像个老年人?秀宁妹子,你得说说他啊……”这是长孙王妃的话。
“姐夫当初硬怼世家的锐气哪里去了?大丈夫不能丢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呀!秀宁姐姐,你得说说他……”这是齐王正妃的话。
此外还有李建成的太子妃郑观音,她对于顾天涯的转变最为揪心,她将满腹希望寄托在顾天涯身上,偏偏她为了保密无法对任何人。
所以她只能旁敲侧击,每天在昭宁的耳边絮叨,不断暗示道:“秀宁啊,听说你很渴望拥有一支铁骑对吧?如今战马已经有了,顾家村可以自己炼铁,你为何不让妹夫学习练兵,让他帮你把铁骑给建起来呢……骑兵很厉害的哟,铁骑更加了不起,我曾听你大哥说过,三千铁骑可以冲散十万步卒,所以这事耽搁不得呀,你得让妹夫改变懒散的性子。”
每当这个时候,昭宁总是满脸无奈。
她像是恨铁不成钢,总是顺着三位皇族女眷的话风往下说,一脸忿忿道:“你们压根就不知道,他原本就是这种窝囊性子,他足足苟稳了十八年,一直就是这么毫无上进的过日子。”
“不对吧!”
杨氏每次都会提出质疑,目光闪闪的道:“姐夫他曾经力怼世家,甚至在县衙之中当堂杀官,这是何等血性武勇,按说不该是软趴趴的性子。”
昭宁仿佛更加气恼,捶胸顿足道:“那都是我逼他的,可惜我也只成功了一回,自打那次杀官之后,他的苟稳秉性暴露无遗。唉,我这辈子算是栽了,挑了一个不求上进的男人,想我堂堂平阳公主,自问巾帼不输男儿,结果,结果……呜呜呜,只希望我腹中的孩儿不要像他父亲那般没志气。”
她开始擦眼抹泪,抽抽噎噎让人心疼。
于是三位王妃连连叹息,不敢再继续劝说下去,她们只能选择一些闲聊话题,陪着昭宁说点家长里短的事。
但是等到日暮来临之后,三位王妃回到驿站的客栈休憩,这时昭宁突然英姿勃发,重新又变回了那个赫赫威风的女大帅。
她穿上自己的披挂,目光之中爆闪精芒,她和小青小柔悄无声息的离开家,默默的在村外官道旁边等候着。
大约只需要等候一小会儿,顾天涯的身影从暗中来,他已经完成了夜校里的讲课,这时候竟然也不再是懒洋洋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三匹战马被人从树林之中牵出。
顾天涯和小青小柔各自翻身而上。
至于昭宁,则是不用骑马,只因嫦娥会在这时出现,背负着自己的嫂嫂踏雪而行。
嫦娥是真的在踏雪而行,仿佛传说中的剑侠一流,她能登萍渡水,她可踏雪无痕,由她背负着昭宁,几乎没有任何的颠簸。
哪怕昭宁已经有了身孕,然而完全不用担心腹中。
一家五口,趁夜而行,战马飞速驰骋,昭宁踏雪无痕,狂奔约有半个时辰,进入一处异常隐秘的山谷。
这山谷之中建有一座军营。
但见三千铁骑,早已静静矗立,等到一家五口到来之时,三千铁骑齐齐在马上弯腰,低吼道:“拜见大帅。”
拜见大帅。
这是军中之礼。
然而回答的却不是昭宁,反而是顾天涯这个驿长,他缓缓策马上前,先是扫视全场,然后沉声发问,语气肃然的道:“诸位同袍,可饱餐否?”
轰隆一声!
三千铁骑人人挺胸,大声道:“回禀大帅之询,吾等皆已饱餐。肉半斤,汤一碗,又**粮之饼,外加萝卜一颗。”
“好!”顾天涯重重点头。
他陡然探手腰间,随即只见刀光一闪,他从腰间拔出一柄横刀,举着横刀猛力向天一斩。
然后,朗声而喝:
“肉半斤,是为了让大家不缺油水。”
“汤一碗,是为了让大家补充盐分。”
“至于精粮之饼,更是管饱管够,外加萝卜一颗,是因为冬天没有其它果蔬,待到春夏与秋之节,我必然会给大家更换菜谱,但是我想问一问诸位同袍,你们可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
轰隆!
三天铁骑齐齐弯腰,身上的铁甲撞击阵阵,但听战士们一起吼叫,大声回答道:“肉半斤,需十文,汤一碗,皆放盐,精粮饼子任意吃,每兵至少四五个,外加一颗萝卜,冬日售价昂贵,所以吾等三千铁甲,每天耗费一百余贯。大帅承担之重,吾等岂能不知。”
顾天涯深深吸口气,缓缓点头道:“一日一百贯,一月三千贯,诸位同袍当知,咱们河北很穷,但是哪怕再穷再苦,你们顿顿都在吃肉……”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陡然大声厉吼道:“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能顿顿吃肉?”
“吼!”三千铁骑再次一起大喝,声音仿佛咆哮的雷霆,隆隆道:“是为了让我们拼命操练,是为了让我们练成铁军,吾等三千铁骑出世之日,必是威震天下横扫之时。”
“好!”
顾天涯大喝而吼喝,突然把横刀重重一劈,道:“本帅也已饱餐肉食,此时只觉浑身有力,我只问诸位同袍,敢不敢与我一同操练。”
这话问出之后,三千铁骑齐吼,声浪宛如山崩海啸,然而回答他的却只一字。
“诺!”
于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军阵操练正式开始。
高强度,高危险。
人人身披重铠,战马同样带甲,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
顾天涯身先士卒,他身上同样披着重重铠甲,这铠甲重达三十余斤,需要穿在身上连续操练一个时辰,随着时间推移,会感觉重量越来越大。
顾天涯的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战士们的浑身也被汗水湿透。
整整一个时辰的骑战冲锋,结束之后人人累的筋疲力尽,然而这时候压根不算结束,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加强度的操练。
高低墙。
独木桥。
翻墙跃木,伏地攀爬……
三千战士分成一千五百小组,两人为敌在训练场上奋勇争先。
这时候,其实人人已经累的浑身乏力。
但是必须得坚持做完所有科目,抢在别人的前头去拿起一柄木刀,然后凭借着强大毅力,把木刀砍向没能抢到木刀的人。
这是在训练意志力,是让战士能够在脱力之时仍能砍出最后一击。
三千铁骑,原来早已建立。
并且每晚都在操练,顾天涯的所有懒散都是伪装。
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在暗中进行操练,按说昭宁拥有坐镇北地之权,娘子军压根不需要偷偷摸摸的行事。
只因这是顾天涯的要求,所以昭宁毫无迟疑的予以支持。
暗地里,偷偷的练。
放眼当今整个天下,谁也不知到北地悄无声息的多了一支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