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又停滞了一段时间,余夜在这期间一直在暗地里熟悉自己的能力,即使疲惫不堪也要把精神连接在黑暗中,像等待猎物出现的蜘蛛一样在属于他的网上静静收集着信息。
余夜的身体依然插着各种管子,他开始熟悉力量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把身上的管子偷偷切断,但是实际操作却远比他想的要困难。
余夜一旦对实验舱的任何部位做出哪怕一点点异常举动,那该死的天锁就像有眼睛紧盯在这里一样自动注射。
余夜只能暂时放弃从实验舱内部破出的机会,他在寻找和等待机会。
余夜已经不是那个普通的学生了,他身上拥有着连帝国都垂涎的特殊力量,他可以做到自己曾经做不到,绝大多数人也做不到的事。
如果可能,余夜要逃出去。
余夜不知道在黑暗中沉浸多久,他的身体已经无比虚弱,精神却愈发强大。
在某个时刻,有一双脚踏在黑暗上。
余夜心头一跳,过去几天的情景涌上脑海,历历在目,犹如真正亲眼目睹。
那是一双军靴,出现在实验室之外。
有声音从上方传来,即使隔着实验室厚重的墙壁,余夜依然可以。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是在谈论自己,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凝神屏息。
黑暗发出窃窃私语,忠实的将那个声音传递给实验舱里的余夜。
“你找到他能力的弱点了?”军靴主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余夜立刻想到:由四郎。
“他的能力与光之子一样,几乎完美无瑕。”卫夫子的声音回答。
“几乎?”由四郎的声音充满质疑,“我们要的不是几乎,亦神者能力太强,你的几乎如果放在与游荡者正面交锋的战场上,会害死多少士兵?”
又是游荡者,余夜想,这么听起来,游荡者似乎是某种反抗组织,但是与二十多年前的反抗军不同,书本上新闻里从没有提及过游荡者这个词。
“物理上的伤害已经很难伤到他,”卫夫子却不为所动,“但是精神上他还是普通人,应该很容易被攻破,最重要的是天锁也依然可以克制他的能力。”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由四郎沉默片刻,“将军传令了,一年时间,必须找到创造亦神者的方法。”
“蓝麟的身体最多坚持一年,”由四郎说,“一年后,无论我们是否愿意,亦神者的存在便再也无法隐瞒了,到时候……”
“嘿,我明白,”卫夫子轻笑一声,“到时候就是近神军和游荡者正式开战。”
“不仅仅是我们和游荡者,”由四郎冷冷纠正,他想不出这件事有什么可笑的,“正式开战的将会是是世人与这些人间之神,每个人都要被迫在皇权和神权之间做出选择。”
“所以如果可以由我们创造,那便证明亦神者不是神,并且可以为我们所用,”卫夫子又笑一声,“如果开战,以现在近神军的实力又有几分胜算。”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由四郎回了一句,过了片刻才说,“有光明之子在,我们必胜。”
“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卫夫子说着,打开实验室门。
由四郎再次出现在余夜面前,这时的余夜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懵懂青年,他抬起头,迎向由四郎的目光。
两个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许久不见,余夜。”由四郎说。
“让我猜猜,”余夜笑笑,“你又想让我参军。”
“如何?”由四郎并不否认。
“我的回答是……”余夜说,“不。”
由四郎并不意外,只是有点惋惜,他看向身边的卫夫子。
“开始控制程序吧,”由四郎说,“一切照旧。”
随着由四郎一声令下,高浓度的天锁药剂被注入余夜体内,他立刻失去了与黑暗的联系。
余夜好不容易熟悉和习惯了亦神者的力量,却在这个未知的实验开始之前被暂时夺走,失去一样东西比从来没有得到过还要难以接受,余夜突然发现自己再次变得一无所知,刚刚冒出的那点逃离这里的信心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实验舱里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滴滴声,好像有什么功能被激活。
余夜只觉得两只眼睛越来越沉重,然后就渐渐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夜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有些沉重。他努力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周围依然围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实验仪器。
等等,余夜陡然瞪大眼睛,这些仪器和刚刚的完全不同。
他再扭头看去,整间实验室比刚才缩小了不止一圈,与其说是实验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金属的圆柱形牢笼。
虽然余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但是显然,近神军趁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换了一间实验室。
余夜猛的扭动身体挣扎几下,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换了房间,但他依然被束缚,双手也依然有软管连接,一直延伸到背后。
一切依然没有变,余夜在心里苦笑,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试图寻找与那股黑暗相连的共鸣,却一无所获。
天锁的影响还在。
“别费力气了。”
有声音从余夜的上方传来。
余夜抬头,循着看去看去,是卫夫子。
卫夫子站在余夜对面的二层平台上,他正扶着栏杆低头看向余夜。
“我给你注射的天锁足可以把你的力量锁住六个小时。在这六个小时内,即使我们杀死你,它也不会再出现了。”卫夫子笑眯眯的说。
余夜晃晃自己的脑袋,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上好像戴着头盔一类的东西。
“不是要做实验嘛,”余夜闷声闷气的说,“怎么换了个地方……”
余夜的话停住了,他终于发现,面前的隔离罩不见了,他竟然已经不在实验舱里了。
好机会,余夜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没有实验舱的控制程序,他可以尝试切断身上的束缚,找机会逃离这里。
但是他立刻就想起自己的能力已经被天锁锁住,看来短时间逃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我和由将军都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
“知道了知道了,有话快说……”卫夫子说到一半就被余夜打断了。
卫夫子依然笑容可掬,丝毫没有被打断话头的不满。
“虽然你不准备加入我们,可是就这样把你处决掉,实在有点可惜,我们准备再做一点新的尝试。”他说。
余夜歪歪头,“我反悔了,我现在同意加入你们,我们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把这些撤下去……”
余夜一歪头,脑袋上的头盔就有些晃动,接着他就感觉到有人把头盔扶正,然后旁边响起扭紧螺丝的声音。
“太晚了,当你第一次拒绝的时候,今天的实验就已经提上日程,”卫夫子指着余夜的头顶说,“你头上的铜盔和身后的电源连着,一会电源打开,你的大脑会受到强烈刺激。我们会一点一点调整强度,反复再反复,直到你崩溃。”
余夜身后多出一只手,有人在他嘴巴里塞进一个口球,他很不适应嘴里多出的东西,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灯全熄了,只有余夜头顶的某盏灯还亮着,他仿佛一下子置身于舞台中央。
但是余夜很快就看不到了,身后的人给他蒙上眼罩,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想起曾经在书上电视上看到过的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一间阴暗的房间里,精神病人或者毒瘾患者被拘束衣束缚着,或坐或躺,头上也带着他脑袋上这么一个东西。随着主治医师一声令下,电闸闭合,电流声滋滋作响,被电得人咬牙切齿,周身电光闪烁,说不定结束以后还会换个发型。
但是现实并不是这样轻松幽默。
电闸闭合时,余夜先是感到一股麻木之感传遍全身,因为麻木导致的感官迟钝,疼痛姗姗来迟,但是极为强烈。那股痛感化为无火炙热,灼烧着余夜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好像一只无形之手一把攥住心脏,几乎捏的爆炸,他张口结舌,却吐不出任何声音。
令余夜万分庆幸的是,这种痛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电流消失了,余夜终于能把憋在胸口的那股热气吐出,鼻血滴滴答答落下几滴,余夜下意识想抹一把,抬手时手腕上的触感却在无声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余夜咳嗽一声,他知道自己不该出言挑衅,却依然忍不住,“就这样了?老一套,真没有创意。”
“老办法就是好办法,”卫夫子也在笑,眼神却冰冷刺骨,“为了让你不无聊,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音乐。”
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余夜听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音乐,而是一段语言在有节奏的重复着。
“忠于帝国,是我的信仰;加入近神军,是我的荣耀。忠于帝国,是我的信仰;加入近神军,是我的荣耀……”
余生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这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然后第二次电击突如其来。
这次的痛苦更强烈了,像有了实体,真实的如同是拳击手在余夜肚子上卯足力气打一拳,然后有人开始用火在他身上游走。
余夜眼泪鼻涕乱飞,最让他感到羞耻的是嘴上的口球不但让他说不了话,还让他的口水抑制不住的下垂,像条狗,耳边传来的阵阵低语更是让他头痛欲裂。
由四郎所谓的控制程序,就是通过剧烈的持久性电击,让目标亦神者的精神防线崩溃,然后通过灌输信念使对方成为一件人形武器,他们不在意亦神者最后会失去什么,只要能得到一条忠犬即可。
“心率180。”
“神经活动加快。”
卫夫子的镜片反着淡淡蓝色微光,“加大电量,注入肾上腺素,不要让他昏过去。”
痛苦太过强烈,余夜在清晰与昏迷间几乎看到自己身上真的冒出火光,皮肤像烧红的木炭一样,余夜试图使用那股亦神者的力量,身体内的黑暗却毫无反应。
果然就像卫夫子所说,也许这一次,即使是自己死亡,黑暗也不会再出现了。
余夜鼻血淌个不停,眼角也隐隐渗出血迹,光影在痛苦中交叠,耳边回响着对帝国的忠诚。
余夜隐隐看到朦胧白色光亮。
白光中,范宁穿着那天的白色连衣裙,回眸一笑,李启壹站在她身后,身上沾满了黑色的粘稠液体,像烧热的沥青般冒着浓烟缓缓流淌,他露出牙齿,开口的一瞬间黑色脓液喷涌而出。
范宁仿佛对身后一无所知,余夜想开口警告她,却张不开口,周身电光和绿色的天锁药剂交织缠绕,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紧紧束缚在余夜身上,他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蝇虫,再也无力挣脱开。
余夜无力的看着李启壹的嘴越张越大,直至一口吞下范宁。
黑暗像巨浪般铺天盖地打来,把余夜和李启壹一同淹没。
余夜挣扎着在黑暗中翻转身体,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哀嚎,他又一次经历失去范宁的痛苦,这种痛苦在黑暗中倍加清晰,余夜大吼一声。
黑暗中发出铮的一声长响,如长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