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毅当然见过军队的标准制服,军装一代又一代,每一代都有不同,大多都是标准的墨绿色,也有帝都守军的黑色与三乱市驻军的蓝色,从帝国建立之初开始便只有这三种颜色。
所以,当侯毅看到这群穿着一身白色颜色制服的军人进门自报身份时,一时间还没有从惊讶中反应过来。
在侯毅看来,这群人的一举一动也许的确带着军队的果决利落,但是那身制服的白色令他们看起来更像一群医生或者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只有挂在腰间的制式军刀在无声的提醒所有人主人的身份。
一群白衣军人涌进屋子里以后,原本就不大的地方就更显得局促了,军人队伍最后的几个人干脆留在楼道里。
“你好,侯队长。”带队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他面容清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材挺拔笔直,消瘦却充满力量,整个人如同腰间的军刀一样。
侯毅从他们的制服上看不出级别高低,但是所有人的表现都在说明,这位年轻人是显然这支队伍中毫无争议的核心。
“我是第七区驻军少校,由四郎。”
由四郎自我介绍,向侯毅伸出一只手。
侯毅只愣了一会就回过神来,他接住对方的手,只简单的飞快一触即分,就发现对面手劲大的惊人。
“你们是第七区驻军?什么时候军队开始插手地方的案子了?”郑家来沉不住气,提出了在场所有警务人员心里的疑问。
候毅没有制止,反而也在看着由四郎,等待他的解释。
“不要误会,军队无意插手地方事务,只是这案子有可能牵扯到军事机密,而我们正是第七区驻军中专门负责此类案件的部门。”由四郎向身后一挥手,微笑着解释。
侯毅看看由四郎身后的队员,一共有十二名军人,队伍里有男有女,年龄看起来也相差很大,却都以由四郎为首。并且除了由四郎之外,其余军人一个个鼻孔朝天,显然对身边的刑警小组并不放在眼里。
候毅心里被这些军人的神情撩拨的不太舒服,他们和军队不是一个系统,各司其职,谁也碍不着谁。但是这群家伙的表情却像是小说里贵族管家对贫农那种夸张到一定要彰显身份的不屑一顾。
不过候毅没有表现出什么,闫局在电话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流露出的态度已经足够让候毅清楚这群人是真的有资格对他们不屑一顾。他已经工作二十多年,这种事情不值得他大动肝火。
候毅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名为由四郎的年轻人的解释,他也不多追问,立刻简单明了的把情况向由四郎做了介绍。
由四郎安静的听侯毅说完,微笑着表示感谢,中间却没有做出任何评论,只是偶尔发问。
说实话,候毅是有些失望的,他从闫局嘴里的专家身上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在沟通过程中,对方一脸温雅,反而表现的更像是学生对老师教诲的认真聆听。再加上由四郎那张年轻的脸,让侯毅几乎怀疑面前的这位是不是下放军队某个部门镀金的帝都大少爷。
候毅真想直接问由四郎对这三个案子的看法,对方却转身对身后的军人们点点头。
“如果不是极小的概率的真正巧合,那么这应该是我们的案子。”由四郎说。
几个走神的军人立刻拉回目光,原本还显得无所事事懒散的十二个人立刻精神一肃,就连只是靠近的候毅都能感受到空气中气氛的变化。
“由……少校……”侯毅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他犹豫半天,还是选择用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既然这样,如果没事,我们的人就撤出去了。”
“候队长稍等,”由四郎礼貌而不容置疑的下达命令,“请让你的人收回警戒线,让所有围观的住户回到自家,告诉大家暂时不要离开。”
“哦,好的。”候毅对一边的郑家来点点头,示意他安排。
“所有人,两人一组,分单元排查,寻访所有住户,把最近一个月内所有发生过惨剧意外的家庭全部找出来,尤其是跟这三家发生过冲突的人,交叉对比,锁定目标,然后回来集合汇报。”
由四郎带来的十二位军人默接了任务,默不作声地鱼贯而出。
先找出有做案动机的嫌疑人,这倒是正常破案流程的第一步。但是即使用普通人的目光审视也能看出这三件案子的关键在于现场没有任何第三方存在的证据。每个现场都是门窗完好,尸体也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在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或者有意义的证据和线索。除了找不到具体原因之外,从任何方面都只能判定这三起案子全是自杀,只不过恰巧几乎同时发生在同一个小区里而已。
更何况邻里之间可能有矛盾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第七区的人们更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再加上小区里几位大妈的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故事,即使是第七区土生土长最老练的警员也很难从中分辨真假。如果想用这种方式找到嫌疑人,最终的结果要么会是一无所获,要么就能找出一个加强连。
侯毅突然松了口气,虽然他还是闹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由军方接手这种事,也搞不清楚这位自称特殊部门的年轻人到底属于哪个部分,但是这么看来闫局找来的不是专家,而是来走流程镀金的。
他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大概是怕说的太清楚,自己会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吧。
侯毅胡思乱想,心里好笑,人老了还真是变得小心翼翼了。他自己心里有了认定,便开始饶有兴趣的看着由四郎低头检查尸体。
侯毅的心情很快就从不屑变成讶异。
对方从头到尾表情平静,眉毛都不抖一下,似乎像是闻不到尸臭一样,这倒是得到了侯毅小小的佩服。再加上由四郎刚才身为带头人却谦虚有礼的表现,侯毅此时的心里大概有了完整的定论。
二代,家教良好,有一定的想法和能力,庶出
或者非第一继承人,需要表现在长辈面前赢分,而破一起离奇的杀人案将会是赢得名声和证明他能力的绝佳方式。
至于最终会不会变成无中生有变出几个犯人,就跟侯毅无关了。他当警察二十年,什么东西能改变什么东西无力为之,他自己清楚。
军人们得到的情况很快就汇总到由四郎面前。
经过层层询问和对比,由四郎带来的十二位军人把一份名单交给由四郎,上面写了十几个名字,层层筛检,最后归拢成两个人。
有人在由四郎身边低声汇报。
“长官,三户人家离得虽然近,但是相互之间并不认识,也没有共同矛盾点。我们询问了所有住户,最近这段时间,生活发生激烈变化有可能引起精神剧变的,只有这两个人。”
“刘锐,男,四十二岁,父母在六天前突然遭遇车祸,当场身亡,肇事者在本地颇有些身份,当地警方一直拖着案子没有受理。”
“我们刚才已经见过他和他的家人,因为这件事,近几天刘锐都没有工作,一直在跟警方保险公司还有律师交涉。”
“不是他。”由四郎轻轻拍打着手里写满名字的纸,点点头,“另一个呢?”
“方枕戈,男,六十七岁,二十年前参加过反抗军。招降以后一直在第七区生活,无妻无子,孤寡一生,直到七年前收养了一个孩子,两个人以爷孙相称。两个星期前孙子重病,求医未果,还因为曾经是反抗军的身份,又没有合法收养证明,被当地警方找了个理由强行关押七天,导致孙子无人照顾,在家中病饿而死。”
“他人在哪里?”由四郎停下拍打。
“不清楚,他家里已经查过了,人不在。听认识他的人说,自从孙子死了以后方枕戈就像疯魔一样,全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再也没人见他出来过,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由四郎慢慢把手里的纸折叠起来,忽然笑了,“当然有人见过他。”
一旁听的满头雾水的侯毅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谁见过?”
“他,”由四郎一指洪大棒已经变了色的尸体,“他们,见过。”
“你怎么知道?”侯毅摇头,“即使这个方枕戈真的因为这件事导致他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有用极端暴力行为发泄情绪压力的潜在可能,那也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能够做到不留任何痕迹的犯罪。什么招降反抗军都是唬人的,别说他是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即使是军队里最优秀的特种兵也做不到这一点,只要是人,就做不到,除非鬼神……”
侯毅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那些自称第七区驻军的士兵们听到他的话,一个个露出古怪的神情。
侯毅看着由四郎,由四郎也在似笑非笑的回看他。侯毅突然意识到,这群人做事的逻辑和观察角度跟普通人完全不同。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受害者,也不担心外面有一个失控的杀人犯不会造成更大的伤亡,他们在意的,是那个老人本身。
“你们不是来调查案子的……你们不是第七区的军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侯毅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侯队长,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好奇呢。”由四郎笑的时候会眯起整双眼睛,看起来温文尔雅,可是阅人无数的侯毅却从这张无害的面孔中看到冰霜般的冷酷。那份冷酷不是一般年轻人刻意装扮出来的,而是在杀场上凝聚而成的杀伐果决。
侯毅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话。
“我们的确不是第七区的驻军,以你的级别,如果不是出了这种事,大概最少也要三五年以后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由四郎说,“近神军,由四郎。”
近神军,距离神祇最近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