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午,朝歌始终心神不宁。平时温柔善良的夫妇却说什么都不肯放她回家,把她关在房里,硬是让她多留了两天。
后来她才明白,那两天对他们而言是怎样的煎熬。
挺过了血雨腥风的那一天,三十六个尸体被一一确认带走,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如今她站在昔日最熟悉的门前,大门上方的牌匾被人泼了墨,可她还是记得上面的字迹。
那是先帝写下的四个大字——镇北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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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站在门外,紧握双拳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
悲伤带来的愤怒让她几乎不能站稳。
她要寻找真相。
而且她要让躲在真相背后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她要寻找答案,幻境中的他同样需要寻找答案。
“你不是想知道麒麟山守护的力量源是什么吗?这个答案需要你来告诉我。”
这一天学习的最后,水无形第一次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来告诉您?”面对突如其来的作业,一向积极的学生邢也表示很诧异。
“明天你不必来摘星阁了,去后山。具体事宜我已经交代一鹤,等你下次见到我,先回答我方才说的问题,然后修炼才能继续。”
从这一刻开始,老人不再仅仅是一个亲切慈祥的老人,以往几十年雷厉风行的姿态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眉宇之间。
“我知道了。”
纵然脑子里还有许多问题,可少年知道师傅不会再回答他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明日在后山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你来了。”
麒麟山苦崖,一鹤大师负手而立,面对几天未见的年轻人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简短的寒暄之后,他直奔主题:
“我站的地方是苦崖。邢也师弟,从今天开始你必须终日呆在这里,就在这苦崖之上开始你的修炼之路。”
“师兄。”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喊完师兄之后,邢也的底气瞬间弱了下来,然后他所幸还是换回平常的语调,直接表达内心的疑惑:
“所以我到底应该怎么修炼呢?”
“打坐。将自己融入大自然中,成为自然的一员。去聆听花草树木的呼吸,去聆听大地的呼吸。这是师叔的原话。”一鹤大师依然面带微笑,好像无论邢也问出什么问题他都能保持风度翩翩。
“打坐?每天在这里打坐?要到什么时候?”
历史课之后又来了观察自然课,邢也实在搞不懂他那位师傅的想法,满头问号在他脑子里打转就是找不到解答的出口。
“直到你的呼吸和大地保持一个频率,直到你彻底读懂自然的语言。师叔没有跟我说期限,不过他告诉我,你会明白他的用意。”
“我不明白。”没有思考,邢也脱口而出。
“你会明白的。”
山崖的风吹动一鹤大师的道袍,从邢也的角度看上去大师与那日在幻境中见到的麒麟仙人有三分相似之处。
“师叔还拜托我一件事。”
一鹤大师的加深了笑容,邢也心里却有了一丝不详的感觉。果然下一秒,他发现他与大师的位置对调,他站在了悬崖之上。余光扫到苦崖之下的万丈深渊,少年的双腿诚实地反应了主人内心的恐惧。
知道大师的意思,邢也颤颤巍巍地盘腿坐了下来。还没等他摆好打坐的姿势,一个透明的结界覆盖在他周围。
“师叔说,直到你领悟到‘万物与我共生’这六个字的含义,你都不能出这个结界。我想这便是他说的‘终日’。”
一鹤大师的声音从结界外传来,不过邢也的脑袋已是一片空白。他正试图触摸结界,指尖触碰到结界内壁的那一刻,一股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的刺痛感穿过全身。
这下邢也终于认清了现实。在接下来不知道有多长的时间里,他都要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了。
下一步邢也开始一刻不停地思考,吃喝拉撒如何在这个结界里解决。
想不到答案。
只好打坐。
说不定我一会儿就可以领悟师傅说的话,走出这个结界了。到这一步,少年除了自我安慰别无他法。
第一个时辰,少年发现这个结界很奇怪,山间的风可以穿透这个结界,以至于他现在浑身发冷。
第二个时辰,邢也努力用自己的真元驱赶身上的寒气,身上终于不冷了,但是双腿非常麻。
第三个时辰,为了遗忘双腿的麻痹,少年强迫自己按照师傅说的那样融入自然。在这段时间他听到了风穿过山谷吹动树枝然后树叶落地的声音,听到了山间飞鸟振动翅膀的声音,甚至隐隐约约听到山下溪流流动的声音,就是没有听到什么大地的呼吸。
第四个时辰,过分集中精力的邢也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发出的抗议。
他饿了。
为了让自己能进入修炼的状态,邢也干脆闭上眼,试图遗忘自己需要吃饭这件事。
然后,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闻到了烧鸡的味道。
香味迫使他睁开眼,然后他看到罪魁祸首笑眯眯地站在结界外。
是山风,正拿着烧鸡有滋有味地吃着。
“这位大哥,可以离我远点,回房再吃吗?”
给结界外孩童模样的武士一个犀利的眼神,邢也发出不耐烦的抗议。
“香!真香!”嘴巴里塞满了鸡肉,山风的嘴巴上沾了一层油,然后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嘴对邢也说:“师叔啊,我从来没发现这烧鸡这么好吃。”
“那麻烦您回房慢慢享用,别在这儿馋我了。”
本来就静不下心来还被人打扰,邢也又气又恼。
“小师叔生气了。”山风笑起来像个恶童,明明很讨人嫌,却又很可爱。“我特地过来是想提醒小师叔,山间气候多变,到时候这个罩子可不防雨。”
“你也体验过这个结界?”原来这厮是过来人,邢也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不只是我,这可是麒麟山的必修课。体会地灵、天灵、山灵、风灵,与天地同谋方可掌握万物运行规律。”讨人嫌的笑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严肃与认真。
“那你是花了多长时间出来的?”
“每个人要修炼的目的不同,考验的难度也不一样,不可做比较。不过师侄不才,一个星期就出来了。”
“竟然需要一个星期。”没想到需要这么长时间,邢也顿时泄了气。
“一个星期还长?!山正师兄花了一年才出了结界。”见邢也质疑,山风又送上致命一击。
“一年?!”
这下泄气变成了绝望,邢也觉得以自己的资质恐怕要在里面呆上两三年,甚至……可怕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他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死在结界中的场景。
“不过啊,经过这场修炼山正师兄直接从四星武士晋升成七星武士,连越三级,这个境界提升的记录至今无人可破。所以说不定,在这个结界中你会有意外收获。”见邢也表情暗淡,山风停止了玩笑,说出了结界背后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邢也这才明白,原来原地打坐竟然真的是一门修炼。
“所以啊,小师叔可不要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师侄不打扰啦,等你出来请你吃烧鸡。”
说完这句,山风在邢也的眼皮底下跳下苦崖,消失在深渊中。
山风总是非常惊险的行动路线让邢也心肝儿直颤,不过经过他的点拨邢也倒是对这场修行有了点期待。
而在于他相隔千里的地方,朝歌终于找到了她要寻找的第一个人。
父亲当年的副将,也是当前呈上奏折上告父亲通敌之罪的人。
现禁卫军统帅——林铮。要找到林铮并不难。
禁卫军统帅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在都城也是无人不知。
可要想接近他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连几个月,朝歌让自己变成了林铮的影子。
据她观察,一天的大多数时间,林铮都在宫内候命,只在傍晚时分回到府中。他最常去的地方不外乎三个,皇宫、军营、府邸。而这三个地方都是戒备森严之处,无法轻易找到下手的机会。
而偏偏只有一处,每月初十,林铮从宫中回到府中的途中会拐到一家小酒馆喝酒,那便是他唯一自处的时间。
而朝歌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时刻。
十月初十,都城已进入初冬,天空干燥的好像随时都要飘起清雪。
像往常一样,从宫中出来的林铮走进了一家没有名字的小酒馆,而朝歌是酒馆的下一位客人。
要了一壶烫开的老酒,配上一碟花生米,小酒馆一共只有四张桌子,林铮落座最内侧的角落。
或许小二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大人物,也并不知道位高权重的禁卫军统帅、七星武士林铮大人为何频频光顾自家这个招牌都没有的小酒馆。
而此刻自顾自坐在林铮对面的人也想知道答案。
“林统帅,好久不见。”
朝歌向坐在对面的人打招呼,仿佛两人是许久未见的故友一般。
“我似乎并不认识姑娘,也不知道姑娘为何紧跟了我一路。”
从军二十余载,林铮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靠的绝不仅仅只有武力。面对跟了他一路的年轻姑娘,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人意欲如何,一边说话一边端起酒杯,神色一如往常。
“您贵人多忘事,忘了我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朝歌脸上还是微笑的模样,但下一秒她压低了声线,嘴里的字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您不但认识我,还认识我的父亲母亲,我两个哥哥,还有我年幼的弟弟。可惜如今他们都在黄泉之下,无法见到您今日的风采了。”
“你是谁?!”
面上一直不动声色地中年男人此时已经提起十二分戒备,他一生戎马树敌无数,而此刻他已经明显感受到来者不善。
他这会儿才仔细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一张算得上美艳的脸,眉眼之间没有普通大家闺秀的羞涩扭捏,倒颇有几分侠客之气。
“叶叔叔,您难道忘了,十几年前还是您教我的五步拳。”
一声“叶叔叔”唤醒了男人所有的记忆,记忆中的幼童的脸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合,而在这段记忆之后,是已经尘封许久的血色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