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我们逃出城时背后响起震耳欲聋的激烈枪声。

    又一批和尚死了,灭法王还在继续他那惨无人道的狂欢。

    小小很失落。

    小狐狸从没见过这样的惨剧,它从头到尾都用尾巴裹着头蜷缩在我的怀里,它很怨恨猩猩的冷漠无情,所以它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中都不打算再搭理猩猩。

    “你可以救他们。”我对猩猩说。

    “不救。”猩猩冷哼,“别整天救救救的,我不是你舅舅。”

    “你可是齐天大圣!”

    猩猩忽然转身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

    “你那么同情他们,你回去跟他们同生共死啊,别在我耳边啰啰嗦嗦,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金蝉子!”我硬着头皮大喊。

    猩猩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

    另外两个怪物也哈哈大笑起来,猪一边笑一边以头抢地,水怪一边笑一边以猪头抢地,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金蝉子是什么?”猩猩凑近我,咧开大嘴露出森森白牙。

    我梗着脖子,冷汗流了一后背。

    “金蝉子是个笑话。”猩猩冷冷地说,“他因为自己的愚蠢害苦了很多人,全世界都在看他的笑话,全世界都认为他是个傻子,全世界都在等他犯错,他愚蠢到妄图以一个人的力量去改变六十五亿人……你只是个小人物,像你这样的人全世界有十亿个,二十亿个,你应该庆幸每天死的那么多人当中没有你,不要强出头,枪口只是没有顶在你的头上,否则你一样屁滚尿流。”

    “你和你那两千个前任一样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老想着拯救世界,实际上你只是条咸鱼,连那个灭法王都不如。”

    “我怎么就不如那个人渣了?”我怒了。

    “他一句话能杀死一万个人。”猩猩说,“你连一只蚂蚁都杀不死。”

    “谁说我杀不死一只蚂蚁?”

    猩猩从草丛里抓住一只大蚂蚁递给我。

    我把蚂蚁捏在指间半天,叹了口气,把它放了回去。

    “出家人,不能妄造杀孽。”

    “他一句话也能救一万个人。”猩猩说,“你连一只蚂蚁都救不了。”

    “谁说我救不了一只蚂蚁?”

    猩猩把我刚刚放掉的蚂蚁又抓了回来,轻轻一捏,然后把它的尸体递给我,“你救啊。”

    我瞠目结舌。

    那一天我才悲哀地意识到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是个小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人物连人渣都比不上,他们是小人物,却只会碎碎念地说大话。

    由于石鸡登门找我去取经时没有指出具体路线,那鸟人随便伸手向西一指,说遥遥西方十万八千里,自有你的归处。

    我们不得不再一次坐下来确定路线。

    按照常理,我们应该经过尼泊尔进入印度,这样最快。

    但走这条路绝对没有十万八千里,十万八千里换算成公里有五万四千公里,地球赤道周长才四万公里。

    我开始怀疑石鸡是不是叫我先绕地球一圈再去印度取经。

    “很明显。”猪信誓旦旦,“我们得租一条船出海。”

    “为什么要租船?”我问。

    “不租船你怎么横渡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和北冰洋?”猪反问。

    还要过北冰洋?

    我吃了一惊,那得租一条核动力破冰船。

    “错了。”水怪在边上提醒,“没有北冰洋。”

    “哦对,横渡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猪改口。

    “但我们为什么要横渡印度洋?”我问。

    “你是猪脑子吗?”猪问我。

    “错了,你才是猪脑子。”水怪在边上提醒。

    “哦对,我才是猪脑……”

    猪反应过来,转身一拳把水怪的眼眶砸青了。

    老远望见一条河,河水滚滚地东流,河边围着一群人。

    猪踮起脚尖望了一眼,冷笑:“这什么世道,一条河都这么稀罕?”

    猩猩望了一眼,“稀罕的不是河,是人。”

    猪继续冷笑,“这什么世道?一个人都这么稀罕?”

    “有人跳河自杀了。”猩猩说。

    “卧槽。”猪眼睛一亮,像疯狗一样狂奔过去。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猪绕了几圈挤不进去,只好高举双手涕泗横流,一边嚎哭一边高喊:

    “兄弟你死得好惨啊……死的是我家亲戚!大家让一让!都让一让啊!让我进去啊!我要见我兄弟最后一面……”

    众人闻之惊惧,纷纷避让。

    猪爬进人群,抬头一看。

    只见人群中央躺着一只浑身湿透的死狗。

    水怪跟在后面抹眼泪。

    “哭什么哭?”猩猩皱眉。

    “老三只是触景伤神了而已,它离家已久,如今看见一条河,难免睹物思情怀念家乡。”我劝道,“我们都是出门在外的游子,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既然都是游子,就要互相理解啊。”

    “屁。”猩猩说,“什么家乡?天地一逆旅,人生皆过客,哪有什么家乡。”

    “怎么会没有家乡呢?流沙河就是老三的家乡啊,所以老三也是游子啊。”我回头问水怪,“游子你说是不是?”

    “啊?柚子?秃子你刚刚说柚子?”水怪一愣,擦干眼泪,“哪里有柚子啊?”

    我们逐渐走近了。

    果然是一条大河,茫茫的白浪翻滚,一大群人围在河边不知道在看什么,我们挤进去,看到猪坐在地上,身边有一条死狗。

    猪扭头看见猩猩进来,怒吼一声扑上去,“我杀了你!”

    猩猩一脚把它踢进了水里。

    这么一大群人自然不可能是在看一条死狗。

    他们都在望着江面,水面上有一条小船,船舷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众人,但可以看出来是个纤细娇弱的年轻女孩。

    河岸边上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面红耳赤激动万分,都在疯狂地大喊同一个字:“跳!跳!跳!”

    “这是在看跳水么?”我问。

    “说了是自杀。”猩猩回答。

    “自杀有什么好看的?”

    “自杀才好看。”猩猩说,“这世上没多少人能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诞生,也没多少人能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消逝,生命的诞生是个奇迹,生命的消逝是个刺激,这么刺激的事,向来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

    江心的女孩向前踏了一步,距离船沿只有一步之遥。

    翻腾的江水在她的脚边咆哮,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诸位父老乡亲,请稍安勿躁,小女不是来跳江的。”女孩忽然出声了,她的声音轻柔纤细,尽管江水滚滚如雷鸣在耳,却盖不住少女的声音。

    我莫名地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小女是来招纳夫婿的。”少女接着说,“诸位站在江边,如果有谁能用银子砸中我,我就跟谁回家。”

    大妈们立即失去兴趣。

    我心里一奇,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我估计了一下距离,小船到岸边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只要不是近视五千度或者斗鸡眼应该不难砸中。

    一时间银子纷扬如雨,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向江心。

    我站在边上惊叹现在的人真他妈的有钱,银子都是水里捞的,所以如今大把大把地往水里丢,也算饮水思源了,从天上来的,最终还是会回到天上去,从河里来的,最终也会回到河里去。

    但说来也奇怪,无论岸上的人怎么砸砸了多少银子,所有的钱都只落在小船的甲板上,连少女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很快年轻人们砸光了钱,逐渐散去,他们也诧异为什么砸不中,但砸出去的银子就是泼出去的水,总不好再要回来。

    岸边只剩下我一个人。

    “小师父,你也想砸钱么?”女孩盈盈地笑,声音清脆,“出家人不是不沾女色么?”

    我奇了。

    “你背对着我,怎么知道我是僧是俗?”

    女孩答道:“我背对着你,你又怎么知道我是男是女?”

    我一听坏了,又碰到一个喜欢辩论禅机的,说一句话要拐八个弯,还都是急转弯。

    “姑娘你想招夫婿,为何要站在江心?”我问,“江心水流湍急,风大浪高,小船说翻就翻,着实危险,你还是快点下来吧。”

    “小师父你其实误会我了,小女并非为招纳夫婿而来。”女孩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而来?”

    “我确实为河而来。”女孩回答。

    我一怔,“我问你为何而来。”

    女孩点点头,“我就是为河而来啊。”

    我挠了挠头。

    这姑娘莫非是复读机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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