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不必看,只听她这样说便心里有数了:“是五姨娘的么?”
玉梭微微点头:“那花样子外头哪有?都是贡品!”
祈男冷笑:“且留着她,你替我记下这笔!”
正说到这里,太太叫了:“男儿你看什么呢?过来,我跟你说话!”
祈男只得慢吞吞走到太太面前,太太整妆已毕,从镜前回过身来:“今儿可来了不少人,凡城里有头有面的贵妇几乎我都请来了,你一会自己留神,虽说还有几年,可若按订来说,也算合适了!”
祈男是听见这话就烦,口中含糊地应了一声,太太自为是给了一个甜头,满意地从凳子上起来,撇开金珠,直接扶住了祈男的手:
“你好生弄那些东西,”太太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将来亏不了你,你只看二丫头,就是现成的样儿!”
不知是太太身上浓厚的玫瑰香气,熏得祈男中人欲呕,还是太太的话太叫人肉麻,祈男一阵恶心,忙让开些应道:“太太放心,我知道。《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太太笑眯眯地挽起祈男的手,二人并肩来到外间。
小姐们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太太出来,并简直不敢相信太太会与祈男如此亲热,就连祈鸾都有些疑惑,眉心慢慢凝紧,拢起了几缕若有所思的皱痕。
祈男自然看得出来,心下有些不安,她就怕太太这样,如此一来,自己又如前一样,因过得太好,便成了家里众人的靶子了。
也正因此,祈男才于刚才开口救了祈缨,树敌不如交友,这是长久不变的道理。
匆匆咽下早饭后,太太吩咐:“咱们去花厅看看。走走消食,也好提早打点!”
小姐们都说好,太太便问祈凌:“你姨娘今儿可过来伺候?今儿人多,少她可不中用!虽说七少爷还有些不太好过。可有养娘在呢!”
祈凌陪笑道:“正是呢!姨娘也这样说,也许这会子已经到了花厅也未可知!”
祈男看她一眼,觉得这话无可质疑的是谎言,不过替四姨娘掩饰罢了。
太太却十分满意:“那咱们就看看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花厅走去。
这里离开外花厅不远,走了数十步,上了好几层参差石蹬,接着一座石板平桥。过了桥,是个亭子,穿过这个小亭。就看见了一所花厅。
远远就看见,绿树浓阴,鸟声噪聒,庭前开满了牡丹、虞美等花,映衬着一棵老柏树上垂下来的藤花。又有些海棠、紫荆等类。
“这里真漂亮!”祈男一眼就看中了那如云似雾的紫藤花:“这花儿怎么开得这样好?若掐下来做成紫藤饼一定不坏!”
众人绝倒。一般以为她必要说出什么赞叹其景的话来,不想开口就是吃。
众姨娘果然已经在厅里忙开了,听见外头声音整齐走了出来,一个个打扮得玉裹金妆,丰姿袅娜,打头的就是五姨娘,锦芳。
只见她身穿一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鹅黄色扣立领中衣,白底绡花纱衫子,柳绿盘金彩绣长裙,妖艳夺目,娟媚韶秀,一双汪着碧水的狐狸眼。弯出笑来,看着太太,和她身后的祈男。
“我说呢,听见紫藤饼我就知道,一定是九小姐来了!这丫头是必要从花开吃到花败的。只是可惜,我们院前游廊上那一堂比不上这里,开得这样旺盛鲜艳。”
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锦芳道:“五姨娘病了许久,我只当今日是来不了了呢!想不到开口中气还是十足。”
锦芳笑着走到太太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有日子没给太太请安了,太太万福金安!”
太太偏开头不去看对方,她最恨就是锦芳的眼睛,那种媚态,她看了就讨厌。
锦芳呢?知道太太最恨,她就最喜欢弯起眼睛来看太太,我斗不过你,你活活气死你!
要按从前,太太就要发火了,随便寻个由头捏死锦芳,现在对她来说太过容易。不过宛妃倒了,祈男却起势了,太太不得不给后者三分面子。
想起这事来,太太可真不服气,怎么人家生两个女儿就这样本事?自己虽是两个儿子,却一点儿大出息也没见,既不会给自己挣钱也不能给自己挣光。
看太太脸色渐阴,三姨娘悠茗走上前来打圆场:“太太辛苦!厅里都摆设下了,请太太这就进来过目可好?若有不中用,也好及时改过。”
太太静静从锦芳身边绕过,众人仿佛都觉得,空气中电光闪过,腾起了一阵火花。
来到花厅,前面是一带雕阑,两边五色琉璃云母窗,中间挂一个绛色夹纱盘银线的帘子。早有丫鬟把纱帘吊起在一个点翠银蝴蝶须子上,太太领着众人鱼贯而入。
进得厅来,地下铺着鸭绿绒毯,窗户则是用香楠木板雕出花样来,刻满了细巧花草,摆出来的所有桌凳杌椅尽是紫檀雕花,五彩花锦铺垫。
窗下红漆嵌珐琅面梅花式花几上,摆着青花添彩梅瓶,里头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
太太进来先将人打量了一番,突然皱起眉头来:“怎么不见四姨娘?不是说已经到了么?”
祈凌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月容忙捧了肚子挪到前面来,陪笑回道:“才过来时我看见老四就出来了,想是在路上耽搁了?”
太太对此话嗤之以鼻,祈凌浑身发起抖来,因见太太的目光就要落到自己身上。
“咦,太太请看,”祈男突然出声:“那瓶里一支牡丹怎么才插进去就败了?”
太太被祈男的话引开了视线,张眼去看,果然一朵牡丹缺了几瓣,蔫头搭脑地,不成个样儿。
“翠玉你快将这花换了,一会客人就来了,看见了成个什么样儿?!”
翠玉只得上来,祈凌趁机溜出花厅外。
锦芳眼尖,看见翠玉身上衣服眼熟,脑子里一转,嘴便要开声,祈男见势不好,马上将手里刚才揪下来的牡丹花瓣丢给玉梭:“替我收拾了!”
自己则一个箭步冲到锦芳身后:“姨娘这衣服是不是走线了?厅里光暗,我带姨娘出去看看!”
锦芳大惊失色:“真的假的?这衣服我才上身还没穿过呢就走了线看来夏裁缝手艺愈发不中用我依我说还是得换了他才行。。。”
一串连珠炮之后,锦芳被祈男拽出了花厅,阳光下这才看出来,哪里走线了?新崭崭,光滑滑的,连个线头也没有。
“你这丫头搞得哪门子鬼?!”锦芳恼怒起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你也看出来了?翠玉身上那件。。。”
祈男忙拉了锦芳的手走到花架子下头,因翠玉正在对面弄花,因此冲锦芳使了个眼色,待其去了后方道:“我没看出什么来,姨娘也最好看不出什么来。今儿太太面前别说错了话,不然大家没有好日子。”
极为难得的,锦芳竟然听进了祈男的话。也许是因祈男最近的变化,也许是看见了刚才祈凌的可怜模样,锦芳将嘴抿紧了,眼神深邃地看着祈男,意思十分明显:忍!
祈男安慰地拍拍锦芳的手,是啊,先忍着,总有出头的一天。
回到厅里,婆子们正在上菜,太太这桌踱到那桌,指指点点,言语间多有不耐:“怎么这件摆在这里来了?田老夫人不喜香菜,她面前别放这凉菜!”
“这肉怎么切成这样?胖师傅是越不越不上心了!”
祈男扫视众人,正撞见祈鸾的眼神,她略思忖片刻,便慢慢走到对方身边。
“二姐姐,”祈男笑道:“今儿也没寻着机会跟你说几句话,这会子看什么呢?”
祈鸾笑着回道:“我才看外头有些乌鸦,自为借上东风可以直上青云了,不想风向一变,到底还是跌落下来,差点折了翅子,丢了性命!”
祈男心里一动,笑容渐渐收了,眼神便如深山中潭水一般清冽幽深,直向祈鸾脸上射去。
太太回头看着祈鸾,心里想起一事来:“今儿季家也来了人,你坐那边倒不方便,”略踌躇片刻之后道:“罢了,跟你姨娘坐一处吧!”
这样说着,太太转头又吩咐金珠:“后楼上搬架屏风下来,中间隔一隔吧!”
祈鸾早红了脸,偏开头去,默默走到了悠茗身边,锦芳斜眼看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才六小姐说什么来着?什么乌鸦,青云什么的?敢情这风向变得还真快,怪不得要折了翅子呢!”
祈鸾的脸瞬间灰了下来,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脸色,低头浅笑,温顺娇柔地道:“正好坐在姨娘们中间,也好多亲近诸位些,反正到哪里都是伺候太太们,没什么所谓。”
锦芳脸上的笑瞬间冻结,嘴里哼了一声,偏头走了开去。
太太便也笑了:“好丫头,不怪我偏疼了你。”
祈鸾回视一笑,口中自自然然地道:“太太说拿一架好?依我看,十二扇的太多,为我一人,隔得大家不亲香了也不好,不如只拿那架四扇泥金的?”
( 弄巧成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