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龙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了一夜,天亮时已到龙州郡城。他在城门上看见“龙州郡”三个大字,才知自己是一场虚惊。这龙州郡他是知道的,在剑州西北。从阆州到龙州,要么绕道绵州,要么直出剑州走剑阁险道翻越大剑山和石门山。他从绵州绕道而来,昨天听到云台山三字吓得撤腿就跑,当然不知道死神已经光临而自己歪打正着,避过了一场劫难。但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窝,这偏远荒凉的龙州郡城里,居然也有两个江湖豪客在等待他。
刘梦龙一夜辛劳,掸了掸满身风尘,走进了一个粥棚。他已饿得肚皮贴着脊背了,又饥又渴,确实需要饱餐一顿。
一碗热粥刚刚喝了一半,便有一个人幽灵般地出现在粥棚外面。一双鹰眼,一副鹰钩鼻,手上一对镶铜护腕。刘梦龙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正向自己逼来,不由心生警惕。那碗热粥端在手里,再也没有放下,随时准备应付不测。
他认识这个人,是岷北双鹰之一,只是他分不清是入云鹰还是翻云鹰,反正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昨夜群雄失了刘梦龙,都象无头苍蝇。岷北双鹰认定刘梦龙必然西走雪山于是悄悄离开人群,连夜西行,终于在天亮时赶到龙州,看到了目标。
入云鹰张虎远远地掠阵,翻云鹰张彪一人逼近刘梦龙,在他们看来,只要没有别的什么人物干预,要拿住这小子,自然手到擒来。张彪目光阴沉地盯着刘梦龙,象不愿惊世骇俗一样,在静静等待刘梦龙把粥喝完。而刘梦龙那碗粥也终归没有泼出,全部喝进了肚子里。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出粥棚,张彪一直跟着。刘让刘梦龙很苦恼,他甩不掉这个尾巴。
拐过一处街角,是个冷僻所在,刘梦龙一看要糟,掉转头来仍想往人多热闹处混,却被张彪拦住:“兄台,不必装蒜,我兄弟为了你,差点伤在那小妖女手里。你不打算给个交待?”
真是强盗逻辑,你兄弟明明是要抢夺刀法,怎么是为了别人?但公理是弱者的护身符,强者历来是不讲理的,他说是为了你,就是为了你,刘梦龙无话可说,气沉丹田,一言不发。他觉得这些江湖人物都很混账,惟有早日把七绝刀法练成,才能教会这帮人如何讲道理。
但刘梦龙不说话,却有人替他说话了:“张大侠,天下宝物惟有德者居之,尊兄弟夺人宝物遭到惩戒,这事可怨不得刘公子。”
说话的是铁胆山庄的肖雄飞,他练的是铁胆,并不想得到刀法。但他早早守候在龙州,目的是要灭了刘梦龙,让谁也得不到刀法。碰到岷北双鹰,他就更不允许这兄弟俩得手了。当初有一次寻宝,他宝物到手,却被一双鹰爪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击来,按在他的肺愈穴上。他一阵昏厥后,什么都没了。他本来不知道是谁暗算了他,但那宝物为岷北双鹰所得,偷袭者不言自明。今天冤家路窄,偏偏在这里碰上。那次被偷袭,使他卧床大半年,至今恨压心头,就算刀法被人得了去,也要一雪前耻,因此和岷北双鹰怼上了。
“肖庄主,咱们可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哇。”
张彪见肖雄飞也来了,知道今天的事很难善罢,心里骨碌碌地飞快转着主意,故意提高音量说了这么一句,意在通知入云鹰张虎,铁胆山庄要横插一杠子。
“老兄错了,我这辈子受过一次重伤,就是你们岷北双鹰下的毒手。要说无怨无仇也好商量,只要你们从即刻起,滚回家去躺上它大半年,我肖某必当大人大量,不与你记仇。”
张彪见肖雄飞这是有意找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脸上皮笑肉不笑:“肖大侠好仔细,练鹰爪功的可不止我们兄弟俩。”
肖雄飞两眼一瞪:“说得不错,但我没管谁练什么功,只管谁得了我的宝物,账就算谁的。”
张彪见他难以入港,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要那刀谱,我自打道回府,不与你相争。却何必挟技相胁?”
就真实功力而言,翻云鹰也不怕肖雄飞,肖雄飞手里那三枚铁胆他也不在乎,即使是三胆连发的“三星连环”,他也能够应付,何况还有张虎监视在侧,兄弟俩难道打不过他一个?但他畏惧肖雄飞镖囊里多如牛毛的小铁丸,尤其是肖雄飞飞掷小铁丸所用的一招“急雨流星”,可令几十粒小铁丸飞击的速度中途变化,令人防不胜防。偏偏这时肖雄飞收起了手中铁胆,嘿嘿干笑了几声,从镖囊里掏出了两把小铁丸,摆出一幅专用小铁丸对付他的样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未动手,张彪额上已冒冷汗。
但张彪也是威震岷北的一代豪雄,岂能束手待毙?他功贯双掌,虎视鹰立,拉开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静!静得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肖雄飞作为主攻方,不能静待张虎来援,还是忍不住先发动了,左手一挥,朝阳下一片耀眼光芒,无数铁丸乱如急雨快若流星直扑张彪面门。张彪一直凝神待敌,当然没那么容易着人道儿,铁掌连环击出,或抓或拍或扫或弹,虽然手忙脚乱,总算没有中招。但肖雄飞岂容他走脱?右手一抬,飞丸比前番更急更快,而且是一把黑色的生铁丸,没有左手丸醒目。张彪心知麻烦来了,就是驱之不及。好在张虎及时赶到出手,兄弟俩合力打落了这一阵弹雨。岷北双鹰练过金钟罩,自夸铜皮铁骨刀枪难入。可惜,他们的护体真气还不够火候,若真气练成,等闲还真伤他不得;若练到十分火候,那就连神仙也莫奈他何。
肖雄飞两手铁丸发出,并没有再从囊中掏出,象是不准备继续斗下去。
“怎么收手了?黔驴技穷了吧?”张虎洋洋得意。
“够了!”肖雄飞浅笑吟吟。
“够了?什么够了?”张虎感到话中有话,但不明其意,张彪也有几愕然。
“我知道你们鹰爪厉害,小小飞丸奈何不了你们,因此加了点料,够你们卧床大半年,偷袭之恨算结清了。”肖雄飞依然浅笑吟吟。
岷北双鹰一看自己的双手,都肿得象水桶似的。
“你……”张彪又惊又怒,却无能为力。张虎怒道:“留下解药,万事皆休,不然,我兄弟和你没完!”但是他发现,他的手心手背都肿得难受,鹰爪功已无法施展。
肖雄飞一阵咭咭怪笑,阴阳怪气地说:“这毒药解一次只能管一年,以后你兄弟没有我就做不得什么入云鹰翻云鹰,只能做两只翻土的鸡。”又怪笑了一阵,忽然觉醒,那个怀着七绝刀法的小子不见了。
他纵上一处高高的屋脊游目四顾,发现城西北方向有个人影在快速移动,分明是那姓刘的小子逃离了龙州城。他也不管岷北双鹰,展开轻身功夫急起直追,几个起落就到了城外。但刘梦龙去得远了,他追一阵,就登上一处高峰察看一下刘梦龙的去向,然后继续追赶,因此追得十分辛苦。肖雄飞本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他把这一路辛苦都迁怒于刘梦龙,只等抓到这小子,非扒掉他一层皮不可。
刘梦龙亡命狂奔,不辩路径,蒙头蒙脑地一口气跑到了涪江边。前边荡茫茫一派水流,后面恶狠狠一个追敌,已是无路可逃。如烟姐姐又不知到了哪里,看来今日凶多吉少。
眼看肖雄飞越追越近,已有他打出的小铁丸带起的“咻咻”破空之声。这时涪江水上,正有一叶扁舟逆流而上,操桨之人,仿佛臂力千钧,桨叶一挥,船行丈余,根本就不象是逆水行舟。
“小兄弟,快上船。”操舟者一声呼唤,刘梦龙急切间也不想想有无危险,纵身一跳就到了小舟之上。
这操舟的不是别人,正是岷江船帮涪江分舵的分舵主王癸。岷江船帮为得到七绝刀法,在嘉陵江上费尽功夫,刘梦龙问也不问就跳上王癸的船,岂不是误上贼船,自投罗网?
那岷江船帮老大阮世杰,可是个人精。江湖上一帮之主,不比一派之尊。江湖派别的掌门人,有老一辈栽培扶持,辖下所统驭的,都是本门本派弟子,那个老大好当。而且一门一派,往往数百年相传,树大根深,别人想要动摇,一门一派一帮一会的力量极难做到。
江湖帮会,情形大不相同,一帮一会,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天南地北鱼龙混杂,完全是在某种利益驱动下,为了规避弱肉强食的江湖风险才凑到一起。因此说,帮会是一种松散的暂时的组合,说得好听,是意气相投,说得难听,是乌合之众。一帮之主,不仅要技压群雄,而且必须有超人智谋。若帮主过于文弱,则难以统驭人鬼莫辨的帮众;若是一勇之夫,又难以立足黑白不分的江湖。说白了,一帮之主若不能文武兼备,帮会就会作鸟兽散,帮众就会自寻出路,另栖高枝。
为了生存,帮会的处世原则往往比较灵活,不象门派那样迂腐呆板。阮世杰执掌岷江船帮,用“只有四面交情,没有八面威风”的隽语时常约束帮众,因此岷江蜀山间黑白两道,无论官府、豪强、绿林、江湖会道门,无不是船帮的朋友。他那日在嘉陵江上劫夺刀法不成,却目睹了杨如烟的惊世武功。他想,那红衣少女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她背后的势力必定更为强大。有这样的人一旁相帮,又听说天琁门和地鼠门也伸出援手,江湖上谁想得到七绝刀法都只能是一个痴梦,弄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
基于这层认识,他立即传言船帮:凡本帮帮众,见到红衣女和刘梦龙,只可攀交不可为敌,有冲突则退!见人家有难则帮!从此打消了掠夺刀谱的念头。
这阮世杰的心智权谋,由此可见比独钓嘉陵、伍先生和岷北双鹰几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冥顽不化要高明得多。就是阮世杰这一念转动,带来了岷江船帮的兴旺。刘梦龙不假思索地跳上王癸的小舟,虽然是毫无江湖经验的表现,结果也没有丝毫的风险,有一句古话说“吉人自有天相”,此时刘梦龙就应了这句古话。
肖雄飞与岷北双鹰对垒时,早有船帮的人报到分舵,王癸率众救援,功亏一篑,没赶得及,只救得中毒已深的岷北双鹰。听张虎张彪说罢原委,他立刻分派帮众四处设法帮助刘梦龙,并自驾一舟在江上等候。
江湖谚语说“宁挨一枪,不惹一帮。”受人一刀一枪,还有养好创伤的日子,要是得罪了江湖帮会,则此生此世永无宁日。不管肖雄飞武功多高,明智之士,一般都不敢得罪江湖帮会,因此看着刘梦龙随王癸漂流江中,手里的飞弹,竟一粒也没有再发。他傻愣愣地独立江边,望江水悠悠,看刀法去远,一脸无奈的表情。
回头又该说说从逍遥谷出来的旋风队和疾风队,旋风队走在前面,疾风队相隔半日路程走在后面。这天刚刚进入剑南地界,吃过午饭,冉琎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疑是旋风队遇到了麻烦。唤过冉璞,同样掐指算来,也疑是旋风队遇险。
南宫杰年少,最是冲动,也不管旋风队遇到的是何种事故,就要赶去救援。
冉氏兄弟不为所动,坚持按疾风队原来的行进序列,由冉琎和冉璞以道人身份打前站,任繁荣一剑相随,遥相维护。南宫杰一枪断后,其余人众在中间,各相距三箭之地。这样安排,自然是方便互为犄角,有事好前后呼应,是武林人物在报国营学得的宋军行军序列,分前军、后军和中军。中间人众,又分左右两厢,何文焕、陶格斯和陈剑秋经常留一人居中,另两人分左右。这样纵然暗器如雨,也只能伤得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