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塘村识字的人原本就不多,会写字的人就更少,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那是基本没有。于是这时候就显出许兴昌和许攸宁的重要了。
因为过年得贴对联贴福字啊,不然一点儿都不喜庆。这就得请许家父子帮忙了吧?
许兴昌是个老好人,以前但凡龙塘村里有人过来请他写对联他肯定都会写的,从来没有推拒过。但是今年有叶细妹在,就给前来要写对联的人定了个规矩。
规矩就是,想要让许兴昌和许攸宁写对联可以,笔咱家有,但墨和红纸你们得自家备着吧?横不能咱家的人既受累,笔墨纸张还得倒贴吧?
因为普通农人家里很少有备墨在家的,以前多数都是买两张红纸送到许家来,许兴昌还得贴墨。遇到个别脸皮厚的,说家里穷啊,一张红纸都买不起。但这过年家里大门口总得贴副对联,门上总得贴两福字吧?就可怜兮兮的过来说上几句,许兴昌又是个心软的人,最后干脆连红纸也给他倒贴了。
所以今年但凡有上门请许家父子写对联的人,一律叶细妹过去接待。
只带纸没带墨的,那回去买了墨再来。镇上找人代写代念书信还得给钱呢,我这都没找你要钱,白给你写,只要你带墨来,还没理了?觉得没理那你找别人写去,我家不伺候。
至于说连红纸都没带,上门哭穷的,叶细妹态度更强硬。你家穷也不是我们家造成的呀。再说咱们两家既不是亲也不是戚,平常你也从不来我家走动,怎么临到这时候就想到我家了?红纸不得要钱买呀?甭说咱家也没钱,就是有钱,我也不乐意给你买。
至于如小虎奶奶,叶桂枝这样的人,就算她们有脸过来求对联,叶细妹连门都不会给她们开。
一时龙塘村的人纷纷在背后说叶细妹忘本。也是龙塘村出去的人,怎么现在竟然不帮他们,还反过来对他们这么苛刻。
许兴昌还劝叶细妹,叫她算了。大家都在一个村子里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要弄得这么僵?只是些墨而已,咱家有。
但叶细妹就是不乐意:“我这个人就这样,要是旁人对我好,甭说倒贴点墨,就是红纸,什么我都给他倒贴。但现在关键是,就算我给他们倒贴这些东西,他们背地里还不念我们的好,张口闭口就是我们是外乡人,杂姓,瞧不上咱们。行动提起来就好像咱们比他们矮一截,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一般。哦,他们都不念咱们的好了,咱们干吗还要对他们好?求他们不成?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就一点,自打生下来骨头就是硬的,半点不求人。”
许攸宁也在旁边接口:“娘说的对。连圣人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们一味的退让,旁人只会认为我们软弱,心里也只会更加的看不起我们。我们虽然在这龙塘村里面住着,可那也是凭着我们自己的一双手,堂堂正正的过日子,并没有求任何人帮衬过我们一把。”
连叶蓁蓁也点头赞同:“娘和哥哥说的对。这人心换不来狗心,我们怎么对他们好,他们也不会念我们半点好,背后照样瞧不上我们,那我们干嘛还要对他们好?”
许兴昌:......
这都三对一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听他们娘三个的话了。
不过龙塘村的村民虽然不满,但全村会写毛笔字的也就只有许家父子。到镇上去请人写,不说路远,还得给人家润笔费呢。叫许家父子写,好歹只用买点墨,不用给钱的吧?于是大家一商量,每家凑了点钱去叶玉珍家的杂货铺里买了一块最便宜的墨锭送了过去。
有个村民心里还不舒服,半开玩笑半埋怨的大声说道:“许秀才,这块墨锭写完咱们这些人家的对联应该还有得剩吧?你们两父子平常也喜欢写个字什么的,这剩下的墨锭咱们就不要了,白送你们父子两个了。就当犒劳你们给我们写对联辛苦了啊。”
许攸宁不喜欢热闹,这些人送红纸和墨锭过来他也没有出来,依然待在自己屋里看叶蓁蓁练字。现在听到这句话,他原本温和的目光立刻就冷了下来。
叶蓁蓁心里也不高兴。
这说的都叫什么话啊。合着白给你们写对联,你还觉得我们家占你便宜了?
就将手里的毛笔放到笔架上,然后从椅中起身站起,脚步轻轻的往屋外走。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人在说这种话。
许攸宁随后也转动着轮椅的轮子跟了过来。
两个人一出门,就看到原本坐在旁边一张小竹椅上的叶细妹猛的起身站起来。也不说话,走过来拿起那块墨锭,扬手就往院子里面丢。
丢完之后就看着一屋子的人大声的说道:“这对联咱们家不写了,你们找别人写去。”
那个人显然没料到叶细妹会忽然来这么一出,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只目光呆呆的望着叶细妹。
还是旁边的一个人比较有眼力见儿。一见叶细妹发火,立刻陪着笑脸说道:“嗐,这大过年的,你生什么气呢?咱们这也是诚心来请许先生给咱们写对联来了,我们......”
一语未了,就被叶细妹很不客气的给打断了:“这对联我们可不敢写。写了还要说我们占你们便宜呢。”
说着就气愤起来:“什么好墨锭,才花了多少钱买的?都不晓得够不够写这些对联的,倒说什么剩下的白送我们家。我们家没墨锭?稀罕你这个?赶紧的,拿着这些东西走,找别人写去,我们家写不了。”
一边说,一边对着屋里的众人摆手,很明显就是在赶人了。
屋里好歹也有几个稍微明事理的人。最重要的是,这小年都过了,叫他们去哪里找人写对联去啊?
就有个人也赔笑说道:“他那一张嘴你还不知道?压根就没个把门的,说话也不过脑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
另外有个人也忙接嘴说道:“他不懂事,不会说话,但咱们可是诚心实意的过来请许先生给我们写对联的。您不能因着他一个人嘴里喷粪,也殃及到咱们啊。不行你们不给他写不就完了?”
先前那个不会说话的人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叶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块墨锭我可也是出了钱了的,怎么就不该给我写?要是真不给我写,那大家就都别写。”
叫叶老三的这个人脾气也不好,龙塘村里面有名的暴躁。一听这话立刻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伸手指着那个人的鼻子就骂道:“叶毛狗,你自己不会说话,惹的细妹生气,怎么地,还要连累我们也受到牵连啊?我们又不像你嘴里不会说人话,只会喷粪。”
叶蓁蓁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怕被人听到,忙抬手捂住了嘴。
叶毛狗?这什么名字啊,也太好玩了儿吧?
而且她也认出来这个叫叶毛狗的人,就是叶细妹出嫁的那天,她跟着嫁妆先来许兴昌家,路上站那看热闹,大声的说她是傻子,许攸宁是瘸子,穿一件油浸浸,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褂子,长的尖嘴猴腮的那个男人。
原来他叫叶毛狗啊。这样一想,还挺形象的。
这般一想,叶蓁蓁忍不出的又笑出声来。
许攸宁就在她身边,听到了她的笑声,转头望过去。就见她虽然用右手捂着嘴,但面上还有笑容。尤其是一双黑亮的眸子,里面满是促狭的笑意。
忍不住唇角也微弯了起来。然后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好好看戏,不要出声。
而就这么会儿功夫,叶老三和叶毛狗的骂架已经开始升级了。而且很显然,光对骂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两个人都已经开始动手打上架了。
旁边的人一见,赶紧各自上前拉架劝说。一时场面混乱成一团。
许攸宁反正乐得看他们狗咬狗,转动着车轮子往后,好给他们两个要打架的人多腾出点空间来,方便他们各自施展开自己的拳脚。忽然一眼看到叶蓁蓁还站在原地踮着脚尖往人群里面看热闹,担心待会有人会推搡到她,握着她的手就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
叶细妹这时气的。
妈的,在我家打架,打坏了东西你们赔啊?
就拿了把笤帚在手上,倒过笤帚柄,用力的在门框上哐哐哐的连敲了好几下,然后大喊:“要打架出去打,别在我家打。”
许兴昌也头痛。
这么多人围在他家他原本就已经觉得很不习惯了,现在竟然还有一言不合就在他家动手就打架的。
只觉得两边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开始跳了。
一时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猛的就伸手重重的拍了两下桌面,然后吼叫出声:“都给我停下。”
在龙塘村所有人的印象里,许兴昌就是个特老实,连说话都轻声慢语的人,所以才敢在背后百般的嘲讽他,诋毁他。
但没想到老实人也有发怒的时候。而且很显然老实人发起怒来只会叫人更加的害怕。
因为以前大家都没见过啊。
于是等到许兴昌拍完桌子,吼完之后,打架的人不打了,劝架拉架的人不劝不拉了,大家齐齐的转过头看许兴昌,个个脸上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就连叶细妹,许攸宁和叶蓁蓁三个人也惊住了,望向许兴昌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可置信。
叶蓁蓁心里更是想着,我这个一向老实敦厚的爹这是要雄起了?难道以前是我看错了他,他其实不是只温驯的绵羊,而是只睡着了的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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