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读书习武,皆难(下)
车辚马啸,骑士无声。
艾文半躺在车厢一侧的长椅上,头枕着珂洛艾的大腿,可惜艾文还在昏迷不醒,当然如果艾文清醒的时候这么做,珂洛艾也许会把他的头拧下来。
管家老头和哀弥夜坐在对面,珂洛艾看了看怀中的艾文,又看了看拧着眉头的父亲,不无担忧道:“问题很严重吗?”
“嗯,这些年少爷打磨身体,本就是修修补补,这下好了,还是出漏子了,不过,本来不该这么早的。”管家老头点点头,顿了一下,“主要问题还是在神魂,道心上,就好比一个铁盒子里面装满了水,当水不断增加之时,就会挤压铁盒,慢慢膨胀,直至破裂。”
珂洛艾哦了一声,看着艾文,这讨厌鬼怎么练个剑都不安分,“那还要继续锤炼?不就是加固铁盒子嘛,就不能找到治本的方法吗?”
管家老头表情无奈,“这些年,我和你亚度尼斯伯伯,一直都在想办法,可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珂洛艾有些急了,“那找到那人不就行了。”
管家老头没说话,指了指熟睡的少爷,为之奈何。
珂洛艾有些糊涂,怎么还有人自己找自己麻烦的,再说,练剑练剑,练剑就是了,哪有这么多事?想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管家老头转头看向身旁的黑龙哀弥夜,“小娃娃,先不急着盘算魔法塔了,有件新活。”
哀弥夜眼神危险,就算打不过这老头,如果敢骗伟大黑龙哀弥夜的钱,她就要跑路了。看了眼对面,哀弥夜小心问道:“什么新活?不会变卦吧。”
“不会,你就当赚外快一样。”
“哦,怎么说?”
“少爷醒之后,每天练拳练剑,你来。”
“凭啥?我又不是来陪练的。”
“别急,你每打一次,就有一枚金币。”
哀弥夜眼睛瞬间圆挣,有这好事?
果不其然,管家老头接着说道:“当然那拳要我满意才行。”
那还不简单,打一个火血小家伙,哀弥夜信心满满,怎么打都行。
珂洛艾一听一枚金币一次,想想可怜的钱袋,连忙说道:“我也可以啊。”
那知管家老头摇摇头,“不行,你下不去手。”
珂洛艾正要反驳,却一时怔住,“很疼吗?”
“不只是疼,这次要打的他至少一年之内不会再出问题,要狠,要重。”
哀弥夜算是听明白了,感情是他们下不去手,这钱不赚白不赚。点点头,“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管家老头看出珂洛艾心存疑惑,解释道:“我也不行,如今刚到了问神境,不大稳固,出拳难收,内外天地交汇,容易引起神魂震荡。由我喂拳,只会雪上加霜。”至于为什么是一年,一年之后艾文二十,那位大贤者神神叨叨的说过,少爷二十会有一劫,说不定到时候会有转机,如果还不行,老头就准备打碎这铁盒,散去这一身积水,从头再来,老头相信少爷能撑得住。
虽然已经知道这老头是问神境大宗师,不过亲耳听到,还是颇为震撼,据哀弥夜所知,整个幽暗半岛也就几头老不死能匹敌一位问神宗师,卓尔注定前途灰暗啊,早跳槽早安全。哀弥夜不知道的是,管家老头这个问神境,整个中庭大陆武夫,高过这老头的不过双手之数,再过几年,也许那座最高峰都要挪一挪。
珂洛艾倒是没什么太多想法,理所当然般没有说话,就如同周边的人认为她的剑道之路,会理所当然的登顶一样,珂洛艾也一直认为父亲很厉害,区区问神,需要惊讶吗?对于父亲,不就只是时间问题吗?
三人各有心思,不再说话。
等到艾文转醒,就看见自己回到了石堡卧室,小侍女爱什正在忙前忙后,清理门窗,个子不够,七岁的个头在同龄女孩子中都偏小,踏着板凳,吃力地擦着百叶玻璃。
艾文说过很多次,让小爱什不要站那么高去忙活,可以去喊其他姐姐来帮忙,只是每次这么一说,小爱什就眼泪汪汪,觉得少爷也嫌弃自己,久而久之,艾文也就任其自由了。
小爱什,是在一个秋天,被外出打猎的艾文从一个丢弃在路边的篮子里捡到的,艾文捡到的时候,小爱什还在咧嘴笑,完全不怕。十岁的艾文嫌弃的撕掉长袍下摆,换掉臭烘烘的尿布,扔给管家老头,就这样,艾文身边多了一个小累赘。也许是知道自己有人养了,不需要笑着讨好别人,小爱什就染上爱哭的毛病,只要珂洛艾一逗,就会睁着大眼睛,水花汪汪的转,让珂洛艾都倍感犯罪,却又贱兮兮的忍不住伸手去逗。
艾文窝在床上,舒服的叹了一声,有些热,摸摸后颈,这老头要造反啊,竟敢打我。这一声惊到了正在努力擦拭玻璃的小爱什,小爱什雀雀的回过头望向床榻,“少爷你醒了。”边说边蹦下来,看的艾文眼皮一跳,那凳子可是和她一样高。小爱什拿着刚刚擦过灰尘的抹布就跑了过来,伸手要去擦艾文额头的汗。
夏日炎炎,窝在被子上,自然有汗,艾文连忙挡住小侍女的手,小爱什顿时一呆,随即有泪花翻上,艾文头疼不已,哀叹一声,放下手来,闭上眼睛。爱什和珂洛艾没一个省心的,感到头上清凉,挣开眼皮,却见小爱什略显吃力地拿袖子在擦,艾文好笑又忍住,别又惹哭了,拍了拍小姑娘头顶,翻身坐起。
小爱什见状,又赶紧跑到衣架旁边去拿外衣,可抱着衣服跑到一半就站住了,呆在原地不动。
艾文挠挠头,“怎么了,又发什么呆。”
小爱什张嘴,说的不连续,“嗯,管家爷爷让我告诉少爷在少爷醒来的时候告诉少爷,嗯,告诉少爷对了,让少爷吃完饭,然后下午到武厅等管家爷爷。”
艾文习以为常,点点头,“那就把练武服拿过来吧。”
小爱什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少爷不先吃午餐吗?”
“不了,少爷不饿,去拿吧。”
“哦。”
艾文接过宽大的练武服,束上衣带,坐在长桌前,望向窗外发呆。石墙青青,塔钟音浑,已经三点钟了。
明天早上再去一趟斐奥娜那边,把那本书借过来,闲来无事可以多看看,艾文不知道从今天起,往后一个月,出一趟石堡都成了奢望。
来到武厅,管家老头、珂洛艾、哀弥夜都已经坐在两侧,安静打坐。见到艾文进来,管家老头点头示意,让艾文先坐下,凝神静心。没有说什么,艾文走到一侧,和哀弥夜相距五步坐下,四人两两相对。
过了一会,管家老头睁开眼睛,开口说道:“少爷,从今天起,由哀弥夜来当你的对手。”
“可她”
“她只用拳头,不会用武气或者魔法。你也一样。”
“好,打拳就打拳,现在开始?”
“嗯。”
两人起身,前后站定,老头又补了一句:“少爷,待会哀弥夜打拳可能比较重,你要忍着点。”
艾文不以为然,能有多重。哀弥夜看向管家老头,眨眨眼,再次询问要不要下那么重的手,老头点点头。
艾文哀弥夜互相行礼,拉开拳架,还没等艾文反应过来,哀弥夜就一拳砸了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拳风已到眼前,艾文赶紧交臂掩面,被一拳正中,打的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艾文甩甩手,好家伙,力气真大。哀弥夜还是压着境的,这一拳也就破军境的实力,没有外放武气,如果是破魔境,火力全开,这一拳下去艾文就得半死。
哀弥夜还待继续动手,就听老头摇头说道:“不行,小娃娃,用全力,武气收敛就行,力道和速度没必要压境。”
哀弥夜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死这位新老板?艾文却是镇定下来,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昨天四场比剑,险些走火入魔,如今身体漏洞百出,这拳头不吃也得吃了,不用老头发声,艾文自己就喊道:“来吧,哀弥夜,就你那拳头不一定能打的动我。”
哀弥夜半眯眼睛,还是看了眼老头,老头想了想,还是说道:“打,打的不够,可是要扣钱的,别担心,我在这儿,死不了。”
哀弥夜一听扣钱,瞬间大怒,面色狰狞,阴恻恻道:“打不动你是吧,让我来教你怎么尊敬前辈。”正好还你那一剑之情。
话音刚落,一拳便已到艾文胸前,艾文身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哀弥夜一拳砸中胸口,速度根本跟不上。艾文整个人直飞出去,撞到立柱而止,摔倒在地。好一会才一手扶着立柱流纹,缓缓站起,刚准备作死嘲讽两句软绵绵,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双眼凶狠,盯着哀弥夜。
珂洛艾有些担忧,坐立不安,看看面色凶狠的艾文,看看淡然的父亲,还未开口,就听父亲说道:“不错,就这样,才像样。”然后转头对着珂洛艾,略微低声,“路是他自己选的,只有他自己能走,既然选了荆棘之道,要想登上山顶,就要生生死死,再说,这只是皮肉之苦,不碍大道。”
艾文这会咬着牙不让自己腿打颤,听见老头还在说风凉话,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他娘的,何止肉疼,骨头都疼。却是先于哀弥夜摆起拳架,虽然只是个样子货,哀弥夜还是感觉受到了侮辱,血气上涌,虽然这么硬气确实值得欣赏,可这也不是你在我面前邀架的理由,怎么,本公那一拳真的轻飘飘不成?小小火血境武夫,乖乖躺下。
大喝一声,拉开拳架,拳风轰鸣,不快却重。明明没有武气,却压得周身风压四起,扑面锤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黎明。
艾文尽力稳住身体,咬牙架住拳架,一拳打出,打不过是一回事,出不出拳是一回事,任你拳高一头,也要撕下一块肉来。
然后艾文就直接被一拳从上至下锤到地上,没办法,哀弥夜个儿高。艾文躺在地上,砸的木质地板龟裂,要不是底下关纳德特产青石大砖坚硬无比,艾文估摸着就要被砸进去了。饶是如此,艾文现在也是全身剧痛,感觉骨肉打颤,难以控制,就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哀弥夜有些心虚,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撇了眼那边端坐的老头,还好,没啥动静,后退两步,看着趴在地上的艾文,继续拉开拳势,直觉告诉哀弥夜,别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这么两拳还是打不倒这黎明小财主的。
果然,地上那人慢慢开始挪动,想要站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哀弥夜却是不觉得,自己那两拳搁一般火血武夫身上,那这么容易就能动弹了。
艾文死命硬撑着,还没有到极限呢,慢慢调整四肢,活动血肉筋骨,一寸一寸站了起来,如同暴风雨肆虐一夜之后的黎明花,曙光来临,缓缓张开,看起来血污满身,异常狼狈,却又顽强无比,向阳而上。我还想一剑快哉千里呢,这才到哪?喘着粗气,再度站直,拉开拳架,形态松散,气意不堕。
哀弥夜深吸口气,第一次以一个破魔境武夫的对敌心态起手,大道羊肠,同道中人,既争高下,又相伴而行。哀弥夜向来看不起那些躺在龙族大名之上,逍遥快哉,混吃等死的同族,他们都快忘了,龙族之所以有今天超然世外的地位,靠的是当年一场场血战,打出来的威名。安逸的久了,就连龙族,爪牙都会生锈。
就先让你小子,再好好体验一下黑龙武夫哀弥夜的威力,收拳入腹,一手在前,半身躬倾,破魔武夫的拳意汹涌而出,四周天地元素开始紊乱,喧嚣。破魔者,拳风所向,如擂神鼓,惊破无数排序在这边小天地间的元素,让施法者如堕凡间,故称破魔。
一拳直崩,如雷划云,拳快于声,瞬间已到艾文面前,艾文却像早就知道一样,提前半息低头迈步,扭身出拳,犹如出剑,后发先至。哀弥夜势在必得的一拳打在了艾文头顶半拳处,堪堪落空,看似半死不活的艾文,却一拳正中胸口,虽然软绵无力,毫无威胁。但刚刚这一击,的确是艾文赢了。
管家老头眼中闪过笑意,想起那个刚刚开始习武练剑的少爷,三年三境,天下少有,就算是珂洛艾,也比不过那会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然,后来境界止步不前,但那份意境却是越发深邃了,养剑日久,也许和困在剑中七年有关,那股子意境颇为桀骜不驯,犹如少年反逆,无惧无畏。
所以才能在小龙娃娃的拳威之下,还能破开对方拳意,打出一记拳剑来,且占据上风,相当不易。不过少爷也到极限了,这一拳可要让他难受了,好巧不巧,打胸口干嘛。
哀弥夜脸色涨红,有恼怒,有不甘,有羞涩,还有不爽,一时想不明白,明明半死不活的人,怎么就破开自己的拳势了呢?还还手了,更可气的是还让他打到了,她今天可没具现出本体盔甲,穿的也是练武服。
艾文这时还作死似的把拳头压了压,其实是艾文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刚刚那一拳打尽了最后一点体力,现在强撑着没倒下罢了,脚都有些软。但在哀弥夜看了,就是裸的调戏了,什么叫恼羞成怒,接下来哀弥夜就让艾文知道了。
哀弥夜一记勾拳直中下巴,打的艾文半仰离地,左手一抡,又抓住艾文领口,止住其后飞之势,右手收拳出拳,再度打在艾文腹部,势大力沉,毫不讲理,打的艾文直接晕了过去。
管家老头等哀弥夜多打了两拳,确认艾文真的晕过去了,才出声道:“今天可以了,已经够少爷受得了。”
哀弥夜一手拎着艾文,一手前伸,手心朝上,说的铿锵有力,“哼,明天继续。”
管家老头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着卓尔神灵萝丝头像的金币扔给哀弥夜,哀弥夜连忙握在手里,金光灿灿,讨人喜欢。眯起好看的狐狸眼,笑容甜美,完全看不出刚刚暴力的样子,“呐,你家少爷。”说着递出另一只手拎着的艾文。
珂洛艾扶住艾文,脸色古怪,怎么像是海贼强盗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戏码,怎么,不给金币你不交人了?
管家老头笑笑,对珂洛艾说道:“我已经让小爱什叫人准备好药浴了,把少爷扶回去,泡在药桶里,不然这顿打就白挨了,少爷不得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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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爱什看珂洛艾有些生气,珂洛艾连忙解释道:“这次可不是我打的,是那个新来的高个卓尔精灵打的。”
小爱什皱着眉头,可爱的脸严肃起来还是可可爱爱的,珂洛艾眼冒红心,好想捏一下,想到做到,伸手捏住小爱什两边脸庞,比划着,捏出一个咧嘴笑来。小爱什恼怒的拍开珂洛艾,语气努力加重,“那你怎么不帮帮少爷,亏得少爷平时老护着你。”
珂洛艾拍拍小姑娘脑袋,作老气横秋状,语重心长似的道:“你还小,还不懂,这架姐姐没法帮,这叫路,说了你也不懂。”一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高人寂寞神情。
小爱什可不傻,鄙夷了大姑娘一眼,没再搭理珂洛艾,转身往药桶里加些热水,时间长了,有些凉,少爷半躺在里面都皱眉了。整个黎明领,知道珂洛艾胆小的,除了艾文二姐,就是小爱什了,小爱什可一点不觉得珂洛艾有什么资格说教自己。
艾文一直躺到天色浓墨渲染才睁开眼睛,感觉全身就和针扎一样疼,体魄神魂都不得安生,好像造反似的不听使唤。艾文呼气挣扎半天,也没扑腾出水花来,四肢酸痛无力,张开嘴,声音嘶哑,“人呢?珂洛艾?小爱什?”房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艾文骂句没良心的,这才一个人哼哼唧唧的呻吟起来,好疼。已经可以预感到之后的时光了,看来,要在这桶子里睡一个月了。别说,这高个卓尔原先没看出来,胸前可是半点不少肉啊,怪不得吃那么多。
就在艾文胡思乱想,以期缓解疼痛之际,听到外边前厅传来开门声,木头吱吱作响,于是赶紧闭嘴,把呻吟声咽了回去。
在里面就能听见珂洛艾的大喊大叫,完全不顾形象,“小爱什!快开门,烫,烫,烫!”然后,一阵小跑声,卧室的们就被打开了。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个子小小的小爱什,脸色略红,神色紧张,珂洛艾紧随其后,端着一个铁盘,盘子里架着小火炉,上面烤着香味四溢的红肉,勾人馋虫。这小妮子是不是傻,不知道换个木盘子吗?炉火太旺,烧的铁盘子烫手,珂洛艾慌慌张张的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拿起双手就是吹气,手指通红,一时都没有注意到艾文已经醒了。
小爱什也不知道从哪搞来了湿布,扔给珂洛艾,艾文注意到小爱什有些幸灾乐祸,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珂洛艾可顾不上收拾小姑娘,拿湿布敷在手指上,继续对着吹气,傻里傻气的,引得小爱什又一个鄙夷的眼神,这下艾文确定没有眼花了,是谁把可爱的小爱什都教坏了,家风不正啊,需要整顿。
正要批斗一番整顿对象,毫无淑女样子的珂洛艾,就见珂洛艾也鬼使神差的转头望了过来。珂洛艾原本觉得没什么,但一看见艾文,就莫名有些委屈。
睁着冰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看向艾文,艾文顿时心头一软,无可奈何,就像以前每次珂洛艾闯祸了一样,受不了她这样看着自己,有理也要弱三分。小爱什在一旁噘着嘴,哼,每次都是这样,也没个新鲜玩意,胆小又爱哭的珂洛艾,比我还爱哭。不过小爱什也没什么立场说珂洛艾,小不点姑娘自己不也一样吗?每次挨批评就一副没妈的孩子就要受欺负的委屈模样。果然家风不正,必有渊源。
艾文装作刚刚才醒来的样子,对这一大一小适才的表演视而不见,长期的斗智斗勇已经让艾文下意识的选择装傻,你越理她她越来事,反正他是说不过这两活宝的。
等了十息,才有气无力的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少爷,晚上九点钟了,这次您又睡了五个钟头。”小爱什连忙回答。
艾文还穿着那套练武服,泡在药水里,时间久了贴着身上,不怎么舒服,“你俩先出去,爱什拿一套衣服过来。”
小爱什上前一步,从旁边取出一套长衣,“早就备好了,少爷,恩,给。”
“真厉害,”艾文接过衣服搭在桶边,“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珂洛艾切了一声,白了一眼感觉自己特别聪明机灵的小爱什一眼,“怎么,小爱什还不走,是要伺候更衣吗?可是还太小了哦。”说着还挤眉弄眼的比划着腰,还没腰高的小爱什倍感屈辱,眼泪哗哗的看向艾文,艾文头大不已,只得喊道;“珂洛艾!”
珂洛艾冲小爱什吐吐舌头,转身跳着出去了,还试着摸了摸门框顶,这回合,珂洛艾完胜!艾文感觉这比被哀弥夜往死里揍还要心累,又哄了一会暗自伤神的小姑娘,好说歹说,把小爱什逗笑,哄着出去,这才清净不少。
大小姑娘都没提前面那场问拳,艾文也没说,想问不问,不想说。
等两人玩玩闹闹再进来时,艾文已经穿好衣服,坐在窗前书桌旁了,摊开一本书,默默看着。陌上人如玉,就是不听话。
珂洛艾就有些生气,走过去啪的一声,把书合起来,《与神对话》四字跃于书面,珂洛艾顿时瞪大眼睛盯着艾文。这次就连小爱什也站在珂洛艾一边,瞪圆了眼睛,学着珂洛艾,看向艾文。
艾文自知理亏,竖起一根指头,“就看一会,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那就去躺着,神魂不稳,还看这些书,早知道都一把火烧了。”
“那师傅会伤心死的。”
“你师傅老早就后悔给你看这些书了,你才是伤他的心。”
“他才巴不得有人看呢。”
“呵呵,我让你看,小爱什,来把这屋里这些个书都收了,搬我房间去。”
“别啊,珂洛艾,小爱什别动,我不看了,不看了,你俩别翻了。”
可怜艾文全身酸痛,就连呼吸都有些火辣辣的,根本无力阻止两个铁了心的女人,痛心疾首,面色呆滞,一副被糟蹋了的样子。
其实珂洛艾都不用收起来,管家老头早就想到了,之后从第二天起到练拳结束的近一个月间,艾文都没有机会翻书了。今天只是开胃菜,往后,哀弥夜的拳头一天比一天重,艾文在药桶泡的一天比一天长,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看书。甚至,有时候艾文都会下意识的痛苦呻吟,这在以前都是没有过的,艾文向来不喜欢在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痛苦的样子,那样无用且怯弱。
所以,当珂洛艾和小爱什初次听到艾文在醒来之后还会呻吟的时候,都面色如常,默不作声假装没听见,怕他知道她俩知道后就不会再出声,而是死命硬撑着。只是在那之后,小爱什更换药水更加勤快更加小心,深怕时间久了,药效不好,少爷就多疼一分,而珂洛艾私底下更是找了管家老头几次,人生第一次不想听父亲讲那些道理,却又每次在最后沉默,道理不听可以,但人生路就在那里,道理就在路上,堵着一条路,敞着一条路。
有一天,珂洛艾再次找到父亲,两人站在石堡长墙上,并肩而立。长墙青灰间杂,直面群山,高十米有余,底下特地挖通的护城河波流不息,人马难越。
日头渐落,最后的余晖洒在群山间,高大的杉木遮蔽了一切,密密麻麻,似乎想将阳光挡在山外。树木颜色各异,又成群结伴,在黄昏中,关纳德山间似乎被阳光披上了彩妆,一条一条的彩带,环绕山头,婀娜多姿,妩媚动人。
管家老头看了看一身青甲的女儿,又看着每日如此的山间绝色,叹了口气,“我见如此,青山应如是。”女儿真的长大了。
老头在等女儿开口,这事那有当父亲的先开口的,再说了,当父亲的也开不了口。
“父亲,我要去北面。”
“嗯。”
“您不反对?”
“为什么反对?”
“嘻嘻,我就说嘛,像父亲这么厉害,通情达理的高高手,怎么会不同意呢?”
“那你还让少爷在我这探口风。”
“哪有,我才没有呢,是他自己非要问的。”
“傻丫头,要去很久的。”
“嗯,我知道。”
“不后悔?”
“啊?什么?”
“没什么。”
管家老头又瞟了眼少女身后那把长剑,当年在战场上缴获这把剑时,那群火焰巨人都像疯子一样冲了过来,气势汹汹,估摸着得有百来号,真是吓死个人。
而在老头身后的人却是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只见一位上身重甲半破的将军面对百余位巨人王亲卫如山大崩般的冲锋,一手扶起大旗,大笑高喊,“来啊,杂碎们,来打死老子。”喊罢竟向后高高抛起头盔,双手持剑,背对着已然竖起的圣女持剑旗,怒吼向前,尸山残旗,大风冽冽,一人冲锋犹如巨兽出闸,亦有万夫不当之势,只身前行,也可挡千军万马。
那场大战,巨人们丢下了他们的王子,丢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丢下了数百年积累的勇气,仓皇南顾,数十年不敢隔海一窥。那位一骑当千的将军,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坐在到处都是尸体战场上,谁的都有,大口喘气,浑身血污,无人敢靠近。因为他屁股底下垫着巨人王子的头颅,这位豪言中土繁华,皆待我有的巨人王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他的那把佩剑正在被头顶那人把玩。
太阳半落山中,光线一暗,那把剑似乎晃了一晃,管家老头眼神恍惚,回过神来,久久不语。
少女还在思考有什么可后悔的,父亲是不是还是有些生气?
管家老头拍了拍少女头顶,“这把蠢剑,当年灵气散的厉害,如今被你温养多年,也算有当时一二分风采了,等你剑心通明,它会是一把好剑,好剑当有灵,灵当如其剑。”
剑客破开凝气关之后,都会拥有本命剑心,是武夫剑客分水岭,剑心神通各异,杀力惊人,潇洒不已,却又往往需要好的剑体作为载体,是为本命飞剑,剑在人在,人亡剑断。
管家老头跻身择神关时,却是弃剑不用,选择了武夫之路,一双拳头,再无他物,一身本事全在肉身,打的痛快。神通如何,术法如何,你剑客一剑事了,我武夫一拳了事。
少女薄怒,该死的艾文,“父亲,她叫千手,千手。”
管家老头连忙打哈哈,“对对,你看我,年纪大了老忘事,哈哈。”
珂洛艾没有再说,反正记在艾文头上了,拍拍身后长剑,以示安慰,不知怎么地,珂洛艾能感觉到剑的喜怒哀乐,似乎天生如此,但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她只告诉过两个人,父亲说是自己多愁善感,以己心渡剑心,让自己不要瞎想,万事有他在。艾文说的太多,她有些记不清了,只是到现在还记得艾文当时的表情,严肃的很,甚至有些不安,他让她一定不要告诉别人,除了他和父亲,一定,一定不要说。
此时的艾文毫不知情,不知道自己又背了一黑锅,老老实实的躺在药桶中,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早慧如艾文,受困心魔,剑不得出。天资如珂洛艾,才堪堪在破军边缘徘徊,还需积累。诚然他俩才一个十九、一个十八,大部分人这个年龄,估摸才在炼金,痛苦挣扎。
炼金者,体内武气如烈火,灼练内府,方的真金。
但酒鬼贤者走遍中庭,为何独独在西南偏远之地停下脚步,一停就是十年,悄然无人知。当时,大贤者的名声早已如日中天,凡是大陆有话语之地,便有传颂。
当在黎明领,大贤者已经成为艾文眼中的酒鬼师傅时,曾在酒后与亚度尼斯扯淡道,我这四个徒儿,栀禛小鬼心思最多,是个当皇帝的料,学剑没什么出息,得我权术。
你家女儿,我大徒弟,卡茜,我最得意,学什么都快,我这点本事都让她学去了,就是不学剑。他娘的,老子有一天一定砸了那个什么魔法学院,学什么魔法,剑术不潇洒吗?你说是不是,亚度尼斯?
同样喝大了的公爵阁下,大声应是,得意不已,问道,那我儿子呢?
大贤者就像偷腥的狐狸,笑的贼贱。你亚度尼斯以为我为什么待在这儿,难道真的是你家的大雪好喝?
说着又灌了一口大雪酒,真他娘够劲,好喝。
亚度尼斯追问,那不然呢?
大贤者已经醉的脸颊通红,摇头晃脑,闻言却是双眼发亮,起身随影醉舞,高举酒杯,欲邀那明月共饮,放声高歌。
何当脱屣谢时去,云见日月出生时。
亚度尼斯不懂,大贤者啥都好,就是有时爱说些人听不懂的,不过这又是日啊月的,想来也不差,哈哈两声,醉了过去。
大贤者藐视的看了眼睡着了的亚度尼斯,酒量不行啊,当什么公爵,行不行啊?指着月亮喊道,见着太阳帮我带一句,别的可以,这喝酒可不能这般,不痛快,不尽兴啊。
我知沧海有遗珠,始见日月合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