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用完早饭,迎着冬日里慢吞吞的露出半个脸的太阳,一行人启程上路。
安多福毫不意外的出现在客栈,陪着用完早饭,热情的挽留了一通无果,遂以主人的姿态大手一挥免了众人的房费,还送上了两个盒子作为赔礼。
当着人家的面不好打开看,安多福也笑容满面的就是不说是什么,待南门外“依依惜别”,婉拒了他送君十里的提议,老顾驾着马车走出老远后回望还能看见他带着几个乡勇团的人在翘首眺望,就跟慈父在送爱子远游似的,恁的叫人误会。
“我说什么来着,牛哥庄好玩吧,牛家的人热情吧?唉,来都来了,多留两天多好,牛府的安管事我以前只听过没见过,难得他热情招待,可惜了。”老顾隔着门帘连连惋惜,车内的人相互望望,齐齐撇嘴。
要说这位老顾心可真大,兴学也是昨日白天惊着累着了,吃完晚饭进了房倒头就睡,外面打得热火朝天愣是没把他老人家吵醒,只今早醒了才在奇怪昨晚没风没雪的,怎的一大早那么多泥瓦匠在修房顶,知道安多福的身份后更是受宠若惊,比见到他们几位点苍弟子还激动,直让几人暗暗苦笑普通人就是普通人,江湖上的第一门派的份量在他眼里根本比不过看得见摸得着的牛家重。
对于他的惋惜,几人只能敬谢不敏,牛哥庄再好也不能呆了,在他们眼中那儿就是个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
不仅牛哥庄,后面几个县镇也一样,天知道那里会不会也没埋伏着昨晚那种刺杀,当下还是抓紧时间赶到大丘山境内为妙。
大丘山是云岭山脉的一条分支,物产矿产丰富,上有朝廷重兵把守,下有点苍山自己设立的分部,到了那儿再碰到麻烦,无论哪一边都能找到援手。
看着马车消失在山道尽头,安多福收回视线,笑脸化为冷肃。
“走,回府。”
旁边早已备好车马,仆从服侍着安多福上车,快马加鞭驶到镇子东北角的牛府。
牛府占地很广,五进的大宅院,他下了车不用引路,独自一人熟门熟路的穿过三层外宅,沿途仆役见他无不垂首行礼。
四层门口停步,着人通报一声,片刻后一个精干的小厮引着他来到四进的一座偏厅,门口处驻足垂首,报了一声示意他自己进去。
“老爷。”
安多福进门便下跪行礼,主座端坐的中年人缓缓睁眼,轻轻点了下头,又朝两侧挥了下手。
“你们先下去。”
“是。”
下人们安静退出,最后一个出门的轻轻关上了门,堂内光线略有些昏暗,让人有种阴沉沉的憋闷感。
“走了?”沉默片刻,中年人轻声问道。
安多福不敢抬头,伏首回道:“回老爷,已经走了,老奴亲自送的。”
中年人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问:“他们有说什么吗?”
安多福没有立刻回答,仔细想了片刻才说道:“回老爷,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话,跟昨晚一样,他们是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怀疑只能是怀疑。”
“以他们的身份,只是怀疑就已经够了。”中年人深深叹了口气。
安多福身子一震,飞快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老爷,点苍山是名门正派,八大派之首,以它的地位即便想追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会随便出手的。况且这几个人是出来历练的,即便真有闪失也是江湖纷争,点苍山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妄动干戈。”
“我担心的不是点苍山,而是他!今早我才收到消息,这次那边要我们对付的唉,你自己看吧。”
中年人将手边的信丢了过去,薄薄的信纸如铁片一样直奔安多福,到了头顶力道恰好殆尽,缓缓落在安多福面前。
安多福拿起一瞧,脸色一变,又反复看了三遍,抬头时脸上已没了血色。
“剑剑侯府?那小子是赤剑候世子封知平?!”
中年人苦笑点头,望着门梁一声长叹。
牛家发展至今殊为不易,如封知平他们猜测的那样,牛家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干净。
能在一场场风暴中安然至今,一靠金银开道二靠钻营的眼力,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牛家终归是半被动的卷入了一场足以灭门的狂风暴雨,多亏贵人相助才安然度过,从此欠下了一份天大的人情,也落下了一个利刃抵喉的把柄。
安多福是老仆,知道很多隐秘事,看着信越想越不对头,忽的灵光一闪,骇然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他们想让咱们继续刺杀?!”爱书吧
事先不说明,现在却来了这么一封信,明明白白的告知他们对付的目标是剑候世子,明摆着告诉他们牛家已经脱不了干系,如果不再接再厉把人弄死,将来东窗事发,所有有牵连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老爷,您”
安多福想劝主子打消念头,但想起传信人的来头,又说不出口。
中年人也在愁这一点,堂内一时死寂下来,连漏进来的阳光都仿佛没了温暖。
良久,中年人眼神一凝,曲指重重的敲了下茶几。
“通知沿途山头,盯着他们,但不要动他们,让他们安稳离开。”
安多福一怔:“老爷,您这是何意?这样做,不会激怒那边吗?”
“激怒又如何,难不成真让我刺杀剑候世子?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还干,你以为赤剑候和他的封家军是好惹的吗?”
中年人霍然起身,背着手怒冲冲的来回踱步:“赤剑候什么人,天下谁不知道!当今圣上的肱股之臣,詹王爷的忘年之交,内阁大学士盛中章的孙女婿,手里还握着兵权,可不需虎符自行调动千人以下的铁骑,他自己更是执掌天剑赤霄可与武魂一战的具形期高手,哪一样是好惹的?更不好说那封知平自己还跟詹王府结了亲,是詹王爷的女婿,杀他?稍有泄露,莫说咱们牛家,整个牛哥庄方圆千里都得被推平了,杀他就是找死!”
“可那边”
“那边?呵呵,那边当然也不能得罪,两边都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但相比之下,那边更好应付一些。”
安多福心中一动,有所恍然:“您的意思是,咱们派了人手,但找不到机会?”
“没错!”
中年人猛然驻足,转过头冷笑道:“他们要咱们杀人,普通人咱们杀就杀了,可那封知平是普通人吗?且不说身份,单说修为,昨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哪里是个修不了内功的废人?”
安多福想起手下的汇报,附和道:“对,他根本不是废人,不但不废,还厉害得很!根据力满的描述,他不是先天怕也差不多了,周围的剑痕老奴亲自查看过,老奴敢断言,便是准备周全运足内力,老奴也斩不出那种力道!”
“所以,是他们的情报有误!”中年人昂起头,冷笑道,“那小子实力高强,咱们能力有限,昨晚过后人家又百般提防,咱们多番布置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未免打草惊蛇,只能让他们离开!”
安多福点点头,犹存疑虑:“老爷,此计妙是妙,可万一那边发怒,把那件事揭出来怎么办?”
中年人傲然道:“揭出来就揭出来!这么多年了,事情早就淡了,咱们一直安分守己,这些年各路关系我也没少打点,大不了挨顿斥责多出点血,总归不会有灭族之灾就是了!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没有帮手!”
“帮手?”安多福不明所以。
“对,帮手!”
中年人彻底想通了,一脸轻松的坐回主座,阴笑道:“等他们快出地界时我再给那边回信说我们失手,在那之前,你先将消息散出去,让江湖上都知道,江湖人知道剑候爷也就知道了,到时或杀或救,自有人跟那边斗法。”
“为什么不直接传信给剑侯府呢?”安多福问道。
“我也想,可是不敢呐。”
中年人往后一靠,苦涩道,“能跟剑候爷搭上关系固然是好,可咱们毕竟动过手,哪怕只是隐于幕后,各种证据都毁干净了,以剑侯府的能量有心想查也未必查不出来。剑候爷什么人你清楚,那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而他又疼煞了这个废人嫡子,当初不顾反对坚持立了他的世子身份,还为他说到了詹王府的亲事,那可是詹王嫡女啊!咱们动了他的逆鳞,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他会放过咱们?还有詹王府,詹王爷更是个霸道的主儿,他会容咱们活着?”
“那咱们还放出消息?有心要查,他们怎会查不到消息是咱们放出去的?”
中年人摆手:“这不一样,我要的就是他们查!他们查消息来源会查到咱们,同时也会查到那边,而咱们的布置已经很能表明咱们的态度,剑候会明白咱们是迫于无奈,也会知道真正的对手。届时他懒得搭理咱们最好,派人前来质询也无大碍,咱们可以趁机投诚嘛!我后面派去的人只是盯着他们,对那边可以说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对剑候爷则可以说是暗地保护,反正那时人早走了,到底什么意思还不是由咱们自己说了算?”
“而若直接放消息给剑侯府就不一样了,最多三日侯府定会找上门来,在那之前那边也会先找上咱们,咱们给侯府送信的事不可能瞒得住。先来的无论是侯府还是那边,肯定都会逼咱们表态,搞不好还会直接灭了牛家灭口,所以不能直接说,更不能现在说。我要的是时间差,先做出动作给那边看安抚住,再让剑候世子安然离开令剑候爷不得不承我的情,环环相扣左右逢源,这场劫难我牛家便可安然度过了。”
安多福叹服,叩首恭声道:“老爷睿智,老奴叹服。老奴明白该怎么做了,老奴这就去办,定办得妥妥帖帖,请老爷放心。”
待安多福退出,中年人没有唤进下人,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厅堂之内。
“天残?”
中年人喃喃自语,嘲弄的轻笑起来
“剑候爷,您这一手,可耍尽了天下人呐!作践爱子,引天下人误会,藏拙?一鸣惊人?您,到底图什么呢?想不通,想不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