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极的人是很疯狂的。
一想到墙后面可能有食物,哪怕隔了几十年甚至数百年早已发霉腐坏成了灰,只要那堆灰里能剩下一点点渣,他都禁不住直咽口水,锄头抡得飞快。
他甚至在想,就算没有食物也没关系,有老鼠在都成。
记得以前听家丁说过,老鼠是种生命力相当顽强的动物,个别厉害的品种甚至连铁板都能掏出个窟窿,这间密室封得住它们一时未必封得住它们一世,只要有一个鼠洞在,他就有可能逮住只活的。
到时候没别的,就一个字,吃!
管它恶不恶心吃了会不会得病,那都是后话,先填饱肚子有命活着出去再说!
封知平是真饿极了,他甚至已经在幻想等下先吃前腿还是先吃后腿,或者直接囫囵吞掉。
记得大哥曾说过南方有个地区专吃小老鼠,还美其名曰三叫菜,当初听了他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现在,他只可惜身边没带酱油。
砖墙很厚,垒得严丝合缝,可再结实又那经得住一个饿疯了的化元期武者折腾?
用锄头将周边凿透,封知平一脚猛踹过去,哗啦一声墙倒尘扬,一股令人作呕的秽气涌了出来,呛得人眼泪直流。
封知平不小心吸了一小口,胃部登时翻江倒海,扶着墙大吐特吐,直把黄水都呕了出来才缓过劲儿来。
“吗的,这味儿,这是避难所?这他吗是毒气室吧!”
抹干净嘴,擦掉眼泪,封知平骂骂咧咧的拿火把朝洞内一照,目之所见让他浑身一震僵在原地,滚滚寒气自脚底直透脑顶。
洞内,全是死人。
因年代久远,大部分变成了枯骨,剩下的变成了干尸。
乍见这么多死尸,换成别人怕是当场就得昏过去,亏得封知平不是常人,武侯家出身胆大包天,手上还沾过血见过大场面,这才没当场昏厥,但也骇了个够呛,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良久,他转身靠在洞口的石壁上深吸几口气定神,扑通乱跳的心脏慢慢恢复平静。
“这么多死尸,这是什么鬼地方?”
惊魂定,疑窦起,他举着火把迈入洞内,小心翼翼的避开沿途尸骨,将洞内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
这一看更是惊人,只见这里的尸体很多都不正常,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骨骼怪异腿骨不自然的扭曲,严重的甚至扭成了麻花,有的头颅塌陷、颌骨歪斜,最诡异的是双头尸和长尾巴的尸骨,看上去不像人,更像是妖怪。
“铁毒?这里这里莫非就是坑杀那些中毒者的埋骨地?”封知平突然想起老莫提过的那件事,越看越像。
老莫说过,普通人中了铁精矿的毒素不但难以根除,还会殃及后代,这里除了成年人还有不少小孩的尸骸,在角落里他甚至发现了几具跟成年人尸骨纠缠在一起的婴孩尸骨,这让他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同时也怒火横生。
而这还没完。
等他再次观察时,通过种种迹象他又发现了一个惨绝人寰的事实——这些人,是被活埋的!
他们是被活生生的封进这里,慢慢等死!
那帮屠夫甚至连痛苦都不愿给一个!
封知平怔怔的看着角落里的几具骸骨,散乱的尸骨上有清晰的齿印,其中一个抱着婴孩的尸骸上最多,而她怀里的幼小尸骸则干干净净。
靠着洞口的位置尸骸垒得最多,几具比较完整的还保留着挣扎的姿势。他们或趴在地上朝洞口伸出手,或跪在砖墙前保持着拍打和抠|挖的姿势,那些抠|挖的手指甚至磨没了半截指骨,额头部位的颅骨龟裂凹陷,即便没了血肉看不出表情,也能让人深深体会到他们当时是何等的绝望。
不,根本无法体会,根本无法想象,封知平根本就不敢去想。
他不忍再看,不愿惊扰逝者,压着火气轻手轻脚的走出洞外,一拳打在石壁上。
“混蛋!该死!都他吗的该杀!草他祖宗十八代,你们一个个都最好绝后,生了也不得好死!”
无法不愤怒,当初下这个决定的人实在太毒了。
为自己卖命的人中毒了不想法治,而是杀光了事,这还算是人吗?
他们怎么忍心,他们怎么敢?
人命在他们心中,就这么贱吗?
封知平生在金窝里,是坐拥财富的上层社会的一员,但他从来不觉得穷人的命贱,相反,他一直认为普通百姓才是他们这些豪门大户最宝贵的财富。
无论朝廷还是江湖,普通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是基石,朝廷选拔官员,江湖门派挑选弟子,最大的来源哪个不是平民大众?
常言道富不过三,再强盛的家族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想不衰败就必须不断的从外部吸收新血,强强联手缔结姻亲是一种方式,但路子较窄,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广纳贤士,从寒门、从庶民中选拔人才收为己用,如日中天的封家军就是这样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像周夏冬、老董、马六那种苦出身,他们的命贱吗?
是,他们的出身是卑微,卑微到连小有资产的普通百姓都看不起,可谁敢说他们命贱?
周夏冬吃错了药坏了根骨,仍一路修至准先天,还成了外山内务堂的班头、未来的管事,深得重用,武力能力俱全,谁敢说他命贱?
老董也是,练功出了岔子伤了根基,却依然功至准先天,而他甚至还不到三十岁,放在江湖上实打实的天才人物,也就点苍山内才不怎么显眼,谁敢说他卑微?
让他知道,大耳刮子扇不死他!
其他人也一样,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有心,苦难终会成为磨砺,变作自己的阅历。
谁不知数千年前的一代奇侠天残老人就是乞丐出身,据说还是生在乱坟岗上的,因天生残疾遭人遗弃,被一个过路的乞丐好心收养带着乞讨。
最初习武是为了过得更好一点,不再乞讨改靠卖艺讨生活,后来养父被几个纨绔杀害,他愤而报仇,从此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加上自身的不屈终成一代宗师,虽憾然止步具形期,未等登顶武魂境,可谁敢说他个不字,谁敢小瞧他?
若非童年留下的阴影让他三次拒绝朝廷招揽,亡命天涯养成的乖戾性格又让他不愿与人亲近,他早就开宗立府桃李满天下了。追书看
即便如此,江湖上至今仍流传着他的传说,他留下的绝学《天残地缺刀》刀谱广为流传,被各路名家借鉴修改出无数版本,封知平施展过的军用刀法《背水刀》就是其中之一。
倘若他当初流落到这里,成了这些尸骸中的一员,那对江湖,对天元,对整个天下该是多么大的损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辱人者终被辱之,苍天有眼,从没饶过谁,秋刀会当初能顺利接手这份产业简直是理所当然的,是天意。
封知平终于理解老莫这个隔了好几代的矿工后代为何对秋刀会这个老东家仍心怀感激,当着官府和未来东家的面连连夸好。
他是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想感动新东家出个好价钱,好让老东家能得到更多的补偿,替先辈还了当初的恩情。
朴实的人呐,可爱的精明。
封知平暗叹,心生恨意——他恨自己生的晚了。
如果能生在那个时代,他定会亲手杀光那帮畜生,一个不留。
一天杀不完就两天,一年杀不完就两年,实力不够就潜心修炼等修为高了继续杀!
不为名不为利,只为良心和正义。
有心安葬这些尸骨,奈何如今自身难保,他只能将挖开的砖石重新垒回去,等日后点苍山接手这里后再请衣关派人妥善处理。
没错,在他心里,这片矿区已经是点苍山的了,哪怕这里不是兴宁矿场。
这件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世间多唯利是图者,有良心愿意做这种无利可图的事的人可没几个。
没有泥浆,砖石根本垒不严实,垒到一半就摇晃欲坠,他只能无奈停手。
“你们再安心等待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们的。”合十祭拜,封知平心中默念。
放下手准备离开,耳朵一动,他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
鬼还是人?
呸,肯定是人,鬼都是飘的,走路哪有声!
话是这么说,可这种鬼地方猛然听到脚步声还是心慌的很,封知平握紧矿锄凝目望去,心里暗暗嘀咕这仅有的武器等下能有多大效用。
脚步声缓缓接近,忽然一顿,似乎看到了火把的光亮,再响起时频率不断加快。
“来者何人!”封知平大吼一声,是威慑也是壮胆。
对方听到问话惊咦了一声,紧跟着一把熟悉的欢喜声传了过来。
“阿弥陀佛,施主老弟你还活着,小僧真是太高兴了!”
幽怨冲出黑暗在封知平跟前站定,先合十行礼,而后一把抱了过来。
“大哥,你还活着!”
封知平也激动坏了,扔掉矿锄使劲拍打和尚的后背,良久分开相互打量了一下,两人都忍不住被对方的惨样逗笑了。
只见幽怨鼻青脸肿,身上满是划伤和焦痕,整洁的僧衣早就成了烂布条,总算裤衩还算完整,没有走光。
封知平惊愕的发现他的裤衩竟然不是素色,而是绣了一副仙子摘莲的花样,而且还是绣在正面。
“这个”封知平指着裤衩,扭曲着脸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情。
幽怨大方得很,不但不以为意,反而还道了声佛号后笑问道:“老弟,小僧这条短裤好看吧,要不要也来一条?只要十两银子哦,咱俩的关系,我还可以再给你打个八折。”
封知平一脸无语:“大师,你们松山寺的和尚都这么骚吗?”
和尚微笑摆手:“非也非也,小僧是独一无二的。”
“为什么是仙子?你是和尚,不该绣个罗汉之类的吗?”
“绣俩罗汉,你觉着好看吗?”
“呃,是不好看,可仙子是道门的吧,你是佛门弟子,合适吗?”
“大道至简,殊途同归,佛与道都是出家人,有何不可?”
“你确定不是在影射落月观?”封知平眼神古怪。
和尚笑容更盛,合十道:“阿弥陀佛,百人千思,各有所会,会明于心,莫多挂念,念者莫云,云者莫透,明宣于人,祸端易生”
“少来,你就说是不是吧!”
“小僧身正心明,不打诳语,是。”
封知平一愣:“呃,你,你承认了?就这么承认了?不否认一下?”
“小僧说不是你信吗?”
“当然不信!”
“这不就结了。”和尚笑道,“正所谓百人千思,各有所会,会”
“停停停!”
封知平赶紧打住,自己这位和尚大哥不要脸起来谁也挡不住,再听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要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