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眼见封知平表情痛苦的半跪于地,对夺命而来的四鳄全无反应,詹千舞心下一急高喝提醒,就要出手相助,却见封知平周围的地面尘土自扬,四朵璀璨的银色三叶草争相开放。
三叶草很美,很亮,也狠毒异常。
它们轻轻的落在鳄鱼的鼻吻上,疯狂生长,瞬间包裹了整个头颅,而后是身体,等到枯萎时,四条巨大的鳄身也随之凋零,重归黄土。
此招不及剑笼声势浩大,然更具针对性,虽为后天之技,威力却丝毫不逊,甚至还稍有过之。
只有无知的庸人才会认为后天之术于先天无用,在场两人都是家学渊源的骄楚,最是明白不过招式技法皆为辅助,威力高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使用的人。
这一招是封知平最纯熟的一招,最喜欢的一招,是他还是天残时所能施展的最强一招,于这危急关头,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发乎本能,又有金灵力加持,威力无穷。
詹千舞的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她自然不会为表象所迷惑,深知此招之强,很惊异封知平的剑术如此之强,竟让她感受到几分返璞归真的莫测味道。
还真不是废物。
心里暗暗嘀咕,长枪回转架住鳄吻,借力飘向封知平身侧。
封知平早想与她回合,在她落地时已经调整好站位背背相对各守一方,听到身后浓重的喘息,沉声问道:“受伤了?”
“没,只是耗力过甚。”詹千舞冷静回答,与封知平一样,丝毫没有提及某些尴尬。
“随我冲出去!”
封知平干脆利索,举步时,詹千舞背过手拉了他一下。
“没用,这是个阵,陷入阵中,乱冲是冲不出去的!”
“我知道是阵,我刚进来,从什么地方来就从什么地方走,肯定能成!”
詹千舞再次拽住他,冷声道:“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出去,我岂会还在这里?从你踏进来的那一刻,路已经转移了,想出去就只能找到此阵的生门!”
封知平皱眉,虽说阵法诡奇,但刚刚进来,来路就在眼前,却被告知路非路景非景,来路已断,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我试试,跟着我!”
朝露剑收于身侧,漠视之刃的力量笼罩两人,封知平矮身冲了出去。
詹千舞冷哼了一声,紧随其后,没有劝说也没有阻止。她知道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是永远无法被言语所说服的。
封知平刚刚进来,还认得安全处那几棵树,剑斩两只拦路的凶鳄,跑到一颗树冠宽广的榕树边,正要回头跟詹千舞说话,却觉腥风压顶。
来不及上瞧,只上方的余光瞄见一张血盆大口,心头一紧便要出剑,一杆火红的长枪已当先彪出,烈烈的火浪声宛如龙吟,一条炽烈的火柱穿吼冲天。
鳄鱼当场毙命,燃烧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却没有变回原状。
封知平愕然发现这家伙只有头,是树冠的枝叶变的,身子还是榕树的树干,景象甚是诡异。
树上真长鳄鱼了
不,树就是鳄鱼!
可是,这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真是幻术,幻术的威力竟能恐怖至此?!
幻术厉害,他知道,封莫修曾说过,幻道宗师辅以极品法宝,可让人沉沦幻海永不复醒,论诡奇乃天下之最。
可即便如此,他对幻术的印象仍限于迷惑,换句话说,幻术营造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本心清明寻到破绽,便能挣脱而出。
然而现在,他再不敢想的这么轻松了。
半截树干半截兽,幻化之物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还有比这更大的破绽吗?
没有!
可他就是看不破!
无论肉眼,还是灵识,眼前的半截鳄鱼都是真的,另外半截树也是真的。
而他,明明知道是假,却根本找不到假在何处,因何而假,仿佛世上真有这种生物存在,它的形态本该如此,如此荒诞,如此可笑,如此为理性、为常识所不容,却只能接受。
如此霸道的幻阵,何人所布?
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人为,而是发乎天然?
封知平更愿意相信后者,他实在不愿相信有人能布下此等神奇。
詹千舞感觉到他心神震动,皱眉重重的肘了他一下。
“别多想,净神,越多思,越恐惧,冒出来的怪物就会越强,这片林子能读人心!”
林子能读人心?
封知平想笑,但笑不出来。
他很想问问怎么读的人心,这些鳄鱼是不是就是她心中所惧之物,下一刻,他发现不用问了。
一只只鳄鱼从落叶中探出脑袋,很快就超过了两手之数。
除了鳄鱼,间中还冒出了许多人形物体,看不清面目,只看到他们手中都握着一根长条。
笔直,如剑!好吧
这就是我心中所惧之物?
封知平歪歪头,有些不解。
他讨厌的东西很多,比如毛毛虫,比如桂花味的糕点,唯独不怕的就是人,尤其使剑的人。
人可以杀,使剑的人杀起来更容易,如今天元境内,论剑术谁强得过他老子封莫修,什么剑法强得过他老子修订的封家剑?
这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对他父亲的信心,也是对他自幼付出的海量汗水的自信。
可紧跟着,他的脸色变了。
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人纷纷摆出起手的架势,姿态不同,却同出一源。
是封家剑!
不是他的封家剑,而是他的二哥,他的大哥,甚至他的父亲。
一瞬间,封知平恍然,这果然是他最惧之物。
这些没有面目的怪物亮出了三种形象,归根结底索要体现的却是同一个人——要杀他的那个人!
对封知佑的怀疑最浓,所以怪物中二哥的形象最多,大哥的怀疑较少所以最少,而父亲
他以为自己释然了,已经放下了,甚至还数次因此而愧疚,但此时此刻,这片读到他内心深处最阴暗角落的林子让他知道,他并没有。
阴云一天不散,他就谁也不信。
詹千舞并不知道他内心所想,看了看新出现的剑客们,颇有些无语的瞥了封知平一眼:“真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自恋。”
封知平怔了怔,旋即哭笑不得。
这些怪物的身形与他极为相似,除了他能从细微处辨出其象征的是何人,外人眼里就是他的复制品,难怪詹千舞会误会他狂傲到眼里除了自己没有其他值得恐惧的对手。
摇摇头没解释,彼此间的关系还没熟到让他自爆,朝露剑挽了个剑花晃了晃脖子,他轻声道:“人我来,你禽兽。”
“你!”詹千舞大怒,这小子竟然敢占她便宜!
封知平不给她发怒的机会,说完便仗剑杀出,没有速战速决的急迫,纯粹以父子兄弟间拆招对练的心态迎了上去,霎时间剑影重重。
封家剑,不是那么好练的。
封知平心中暗道,架开抹喉的杀招,顺手摸了对方的喉,没有面孔的头颅咕噜噜滑落,未落地便随身子一起化为碎叶。
要杀我,至少搞点我没见过的新招,拆了十几年了,这能杀人?
嘴角抿笑,铁板桥让过四记杀剑迅速弹起,朝露剑如臂使指一连四挑,四捧碎叶砰然炸散。
封知平看出来了,这林子还真会读心,可惜读的只是他记忆中的招式,父亲和两位兄长的真正实力半点仿效不出来。
虽然每消灭一个无面人,新生出来的实力都会强一些,但强的只有力量和速度,招式技法丝毫没有改观,该有的破绽有,该循的剑路一丝不苟,他甚至都不需要集中精神,闭着眼都知道剑从何来,去往何处。
杀人不成,反成笑料,与其搞这些虚头八脑的幻影,还不如弄些鳄鱼一通乱扑,就是弄些毛毛虫出来也比这些徒有其表的假把式强。
之前还觉着林子诡奇莫测,现在,他只觉着这片破林子蠢得可以,或者说布置这片林子的人蠢得可以。
轻松的他浑然忘了,这份轻松其实只属于他。
就算拆招,那也是需要耗费体力和内力的,他有剑种相助,只要宝兵刃灵力还在,精力还能坚持,他就可以无休无止的打下去,可别人不行。
强如詹千舞,新晋的神藏,连续鏖战一口气不歇,内力也逐渐出现亏空的迹象,从起初的招招绝杀到如今的谨慎克制,她极力控制着余力的使用,尽可能的将续战的时间延长得更久一点。
人都是有极限的,没人能肆意挥霍,不眠不休。
封知平也有极限,只是他的极限,实在较常人太广,太广。
怪物与怪人一次次从落叶中冒起,又一次次被打回原型,这是场不知终点的持久战,封知平还算享受,詹千舞却要撑不住了。
心惊封知平变态的续战力,她并不觉得羞耻,因为能撑这么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多亏了境界提升内力的质与量都开始发生变化,否则她早就力竭了。
封知平变态肯定有他的原因,她不愿深究,但也不会因此而气馁,他强不代表自己弱,何况他的强只体现在内力的浑厚绵长,真要放对三招之内她就能把他打成烂泥。
那些蛮力近乎神藏的鳄鱼,大半可都是她斩杀的,没有她,这混蛋早死了!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考虑该怎么出去了,再拖下去,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可是能试的方法都试了,这片该死林子明明不大,却就是出不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没试过的法子存在呢?
法子是有的,只是她一直在犹豫。
她虽为神藏,但先前使用的手段基本都是灵识期的招式,神藏期的杀招只挑简单的浅尝辄止,不敢妄动。
她不是封知平,她只是新晋的神藏,而且是稀里糊涂突破的桎梏,神藏期的武者虽然能断脉重续血肉再生,可这种能力不是境界到了就有的,没有长时间的修炼和体悟,她除了力量强一些,与灵识期其实没多大分别。
没有神奇的剑种帮她续脉,没有时间熬炼稳固突破后一直处于躁动的力量,威力和反噬同样无匹的神藏法门也没时间磨练调整,一旦失败,力量失控,莫说自救,她极可能连推开封知平的机会都没有,当场爆体,连同封知平一起炸成拾都拾不起来的肉泥。
可是现在,她似乎没有选择了。
生门迟迟不见,再不抉择,她终会被分成许多块在这些鳄鱼幻象的肚子里变成烂泥。
“给我撑半炷香的时间!”
詹千舞收枪立定,眼神决然。
语气冷冽,没有商量,纯粹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