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涟大为不满:“喂喂,别说这么难听嘛,什么叫鬼鬼祟祟,我可是皇子!”
“嗯?”封知平理都不理,只以浓重的鼻音回应,炯炯的目光诉说着自己的不屑与坚决。
“好吧好吧,服了你了。”游景涟摊手,笑容无奈又宠溺,“左右是在你家地盘上,说给你听听倒也无妨,但得先陪我喝两杯,要是喝不尽兴,我可一个字都不会说呦~!”
“酒来!”
封知平伸手,游景涟没好气的拍掉了他。
“急什么,菜还没上呢!我是找你喝酒的不是灌酒的,气势汹汹的你吓唬谁?”
震翻的盘碗迅速撤下,很快两桌新席面布置妥当,游景涟又让人将两张矮案对在一起呈一个“厂”字斜冲露台,无分主次,也没有上下首,谁也不多占便宜。
牛春寒默默看着,暗暗心惊。
六皇子和少爷的关系太好了,简直跟亲哥俩似的,不,亲兄弟都未必有他们亲!
按说他俩应该算酒肉朋友,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们如此亲密,难不成酒肉朋友也能处出真感情来?
想想方才所闻,牛春寒暗暗嘀咕,怕是臭味相投吧,两个金玉其外无耻其中的贵子惺惺相惜。
命令下人全部退下,包括欣儿、年家兄弟和牛春寒,屋里不留任何人服侍。
待人走光,屋里屋外三重门全部关闭,游景涟瞬间放下所有架子,慢悠悠的斟满酒杯,双手捧起朝封知平举了举。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干一个!”
封知平回敬,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咂咂嘴,放眼环顾屋内的摆设,无名火又拱了上来,重新倒满酒杯朝游景涟遥举:“骗我这么久,坑我那么多银子,最可气的是有这种好地方还不跟我说,你得罚一个!不,罚三个!”
游景涟欣然应罚,喝完一杯后放下杯子按住杯口:“罚一个就行了,这里虽好但不是我能完全作主的,我是有股份,可我只是二东家,大东家不是我。”
“哦?是谁?”封知平来了兴趣,忽地心中一动,瞠目结舌的脱口道,“不会是皇”
剩下的话及时打住,他咽了口吐沫,竖起食指朝上指了指。
游景涟气笑,边倒酒边道:“我父皇乃天元之主,事务繁忙日理万机,怎会搞这种丢人现眼的行当,让言官们知道了还不得烦死他?说错话,罚酒!你干三个,我陪你抿一口。”
封知平也觉着自己够蠢,竟然怀疑皇帝开青楼,满后宫的莺莺燕燕他都不见得有时间忙活,怎么可能有这种“闲情雅致”,遂痛痛快快的自罚了三杯,而游景涟也说到做到,只上唇在杯口沾了一下,“抿”得相当到位。
放下杯子,打了个酒嗝,封知平夹了口菜问道:“那是谁?能拉你入股,那人肯定非同小可,京城里有这能耐的我想想,不会是相国家最得宠的那个小子吧?还是国舅府的世子李汉文?不对,不是李汉文,我爹说过成阳侯最是古板不过,三改家规搞得国舅府上下比清流世家规矩还严,要是知道李汉文搞这种下贱营生少说也得打断一条腿,所以不是他,应该是左相家那个最受宠的小孙子,叫赵赵什么来着?”
“赵俊。”
游景涟替他补上,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拿在手里晃荡着,微笑道:“赵俊当年确实想经营官|妓来着,但没成,刚开了个头就被他爹知道了,一顿好打,要不是老相爷出面弄不好就打死了。不用猜了,不是他,也不是其他家的小子,你绝对猜不到,这份产业的大东家其实是我五哥。”
“你五哥?”封知平一怔,惊的险些跳起,“你五哥,太子?!”
“没错。”
游景涟笑呵呵的点点头,很满意封知平的反应,端起杯子畅快的喝干。
封知平还在发懵,愣愣的喃喃道:“太子,太子开青楼?他开青楼?!他,他,为什么啊?他缺钱吗?”
太子缺钱?
这绝对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且不说太子位的食邑标准,只凭协理吏、工两部这一点,每年就不知有多海量的银子或明或暗的流入太子府,他会缺钱?
银子怕是多的要按时搬出来晒晒吧!
既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旁的。
封知平身子一震,再看屋内屋外,一股凉气自尾骨直冲天灵,汗毛根根直立浑身凉飕飕的,一瞬间仿佛多了无数只看不见的眼在悄无声息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奶奶的,我再不来了!”封知平声音干涩,喉咙里像是噎了块馒头,连灌三碗酒都润不开。
游景涟失笑,抬手虚按两下安慰道:“淡定,淡定,没那么可怖。”
“不恐怖?”封知平尖叫一声,又赶忙压住嗓音贼似的扫了扫周围,咬牙切齿的蚊声道,“这鬼地方堪比天听监,不,比天听监还可怕!天听监只查官,这鬼地方官员百姓三教九流什么都查,你告诉我不恐怖?我走了,以后喝酒去我家,告辞!”
见封知平起身要走,游景涟赶忙上前拉住,将人按回座位后直接坐在了旁边,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瞧你这样,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封三少爷吗?别说这里不是天听监,就算是,你又有何可惧?你父亲可是赤剑侯,天元谁不知道世上只有人怕他的份儿哪有他怕人的份儿?何况这里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虽然也收集情报,但不是重点,只是顺带的,这里的主要作用是联络和接应,以备不时之需,说白了就是个安全屋。”
封知平才不信呢,瞪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六殿下,你看小人可傻?”
游景涟气结,反瞪回去:“你看我像骗你的样子吗?你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封知平重重一哼:“你骗我还少?骗我来这儿请吃请喝,这些年少说在你这儿砸了两万多两,光那次争粉头就花了我六千六百两雪花银,你还敢说没骗?”
游景涟尴尬的咳了咳:“呃,这个不算,除了这个,其他的我可骗过你?”
见封知平眼一瞪又要张嘴,他又赶忙拦住,继续道:“实话告诉你,醉锦楼起初确实是个情报点,隶属天听监,但后来分出来了,交由皇兄打理,天听监不再过问。”
封知平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我呗。”
游景涟放开手,拿过封知平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干,表情很是复杂。维昌
“这种行当消息广来钱快,但毕竟不光彩,世家名门都不愿插手,就算做也是转七八道弯托于他人,这样即便出事也可以撇得一干二净,何况我们皇族?我皇兄贵为太子,为人方正,自是不会经营这种营生,可他还是接了过来,并直接打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那”
封知平明白了:“睿王,你是说太子接手这份产业是为了对付睿王?是因为那场刺杀?”
游景涟阴着脸沉默半响,轻轻点头:“没错,就是因为那场刺杀,因为我那位‘好’四哥。虽然有天元剑佐证,但当时有很多证据证明那场刺杀就是四哥的手笔,是他出钱请黄泉安排的行动,甚至”
游景涟忽然打住,转过头深深看了封知平一眼,压低声音咬牙道:“甚至有证据证明,他不是雇主那么简单,他才是黄泉真正的主人,整个黄泉根本是他一手创建的!”
“什么?!”封知平震惊。
虽然有人猜测过黄泉之主另有其人,很可能是位身居高位的当朝大员乃至皇族,在刺杀事件后更是将矛头对准了饱受嫌疑的四皇子游景恩,可这些都是猜测,是没有证据的无稽之谈,不成想今天竟从游景涟这位当事人口中听到了佐证。
黄泉是睿王创建的?
天呐,他想干什么?
铲除异己,颠覆朝统?
嗯,颠覆朝廷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本身就是皇子,只要能继位整个天下顺理成章都是他的,他没必要自找麻烦把局面打乱,主要目的应该只是铲除异己,而最大的异己无疑是太子!
那他刺杀游景涟做什么呢,要杀也该杀太子才对啊!
游景涟看出封知平眼中的不解,长叹一声,苦笑道:“那段时间因为跟詹家议亲,父皇见我比较频繁,对我和颜悦色夸口不断,目的是让詹王点头,但落在其他人眼里老弟,哥哥我虽不羁,但终究是个皇子啊!”
封知平默然。
是了,皇子。
游景涟再不成器,再不着调,他也是个皇子,就如自己的两个庶兄一样,都是有继承权的。
而他比自己的两个哥哥要好的是,他是嫡出,生母是当今皇后,与太子一奶同胞,自己的两个哥哥若要争爵还可以拿嫡庶攻伐,他却没有这层顾虑,论正统,众皇子中除了太子就数他最正!
前有太子这位劲敌,后面若再多个根正苗直的六皇子出来,两兄弟联起手一致对外,他四皇子还哪有活路?
若有游景涟是个有野心的,或者是个蠢的都还好,使点手段挑唆一下未必不能弄场兄弟阋墙的好戏,可偏偏游景涟无心皇位,人还聪明,万一真改了散漫的习气打起精神专心政务,他四皇子再有手段也没用,挑唆不成反还可能惹一身膻。
最明智的办法是适当拉拢尽量让六皇子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但难度实在太大。
游景涟是个性情中人,这种人在面临抉择时往往都会感情用事,而非利益考量,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被人欺负他能坐视不理?
最可怕的是,若婚事真的议成了,那游景涟的背后就多了个詹家,其威胁性直逼太子,甚至胜于太子,毕竟文官再多也只能动嘴,哪有兵权来得实在有效!
四皇子心里苦,自己这位六弟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还亲近不得,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杀!
六皇子死了,詹家的威胁就解除了,太子断了一条臂膀,自己的前路少了一块大石头,一应罪责全推在黄泉身上,只要查不出自己跟黄泉的关系就万事大吉,简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封知平越想越惊心,后背全是冷汗。
他突然又想到一层,黄泉,皇权,难不成这就是睿王的目的,借黄泉之名疏泄自己的野心?
细思极恐,不敢再想,封知平使劲晃了晃脑袋,拿起空杯又放下了,直接抓过一坛新酒拍开泥封灌了起来。
游景涟拍拍他的肩膀,叹声说道:“那次之后,我身边的人换了个干净,但太子哥哥还是放心不下,便求父皇将天听监的权限放给他一部分,专职确保我俩的安全。然天听监直达天听,非帝者不可掌,这事祖律也是必须,哪怕贵为太子也不能越矩。父皇体恤我俩,同时也担心四哥真的与黄泉另有文章,日后会再谋他计于我俩不利,遂命天听监将其中一路拆分出来交予太子哥哥暗中掌管,不作他用,只用于传递消息和应急之所。”
封知平点点头,疑惑道:“那直接交给你就是了,何必交给太子?”
“本来是想给我的,但我身边没有能打理这种事情的人呐!”游景涟貌似无奈的摊摊手,得意洋洋的笑道,“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玩,最讨厌麻烦,青楼这种地方让我来玩可以,让我管,那还不如杀了我!所以太子哥哥就接了过去,一手安排人打理,但他毕竟是太子,这种事好说不好听,他又没你家老爷子的本事敢跟御史对骂,所以我就主动请缨替他分忧,平时游历天下顺道帮忙四处看看,就像个大管事。反正我一不回京,二不上朝,那帮言官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发现我在搞贱行最多也就是抱怨两句,没人会当成正事参奏我,所以这二东家啊,我来做最最合适!”
说到这儿,游景涟笑眯了眼,拍拍封知平的后背真诚无比的道:“而且我还能创收呢!对吧,我的三少爷?”
封知平吐血,指着他哆嗦了半天放下手,懒得答话。
闷了口酒,吃了两口菜,他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问道:“醉锦楼是太子和你的,那凝香馆”
“我四哥。”游景涟淡声道,毫不隐瞒,见封知平错愕,放下筷子解释道,“起初我们也不知道,都是那场刺杀后一起查出来的,谁都没想到道貌岸然的四哥私下里竟还经营这种勾当。”
“那”
“什么?”
“没什么。”
封知平摇摇头,没往下说,游景涟见状也不追问,迤迤然回了自己的席位。
封知平想说的是“所以皇帝才分了个青楼给你哥俩”,他猜测,老皇帝除了顾惜两个儿子的安危,还存了一层考教的意思。
毕竟是自己挑选的太子,这些年表现虽不错,但比落选的老四还是差了点意思,人家老四悄没声的弄了个情报网隐藏了这么些年谁都没发觉,虽说有些不臣,可这份本事不容小觑,还是很值得称赞的。
在这一点上,太子无形中输了四皇子一阵,不是说他错,但输就是输,没有理由。
以前输是因为孩子老实,听话,没老四心眼多,现在好了,你爹我给你机会,从天听监拆个完整的“半成品”给你发挥。
要不东风压倒西风,要不西风压倒东风,皇帝眼里谁输谁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展现出的能力,皇帝可不是自家老爷子挑继承人由着性子来,他得挑个最能干的,继位后能镇得住的,以免皇权衰弱,沦落成空玄国那般田地。
这是封知平自己的臆测,不能说,犯忌讳。
见游景涟频频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笑了笑,无奈道:“我是想说以后我哪儿都不敢去了,什么醉锦楼凝香馆,统统不去,太瘆人了!”
正好借这个机会洗脚上岸,洁身自好等着娶我的小双儿!
游景涟眼神一闪,探过身狐疑的打量着他的脸,沉声道:“不对,你刚才的表情和口气都不对劲,好像是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别说詹千琼,我知道不是她,也别拿旁人诓我,你清楚我这方面的眼力多厉害,堪称天下无双,你骗不了我!说,到底是谁,是哪家的仙女儿能让你封三少浪子回头,快快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