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知平没哭,倒是快把封知佑给气哭了。
封知佑功力深厚,剑法精湛,以一敌二稳占上风,这不仅源自修为上的差距,也是经验上的差距。
幽怨还好,毕竟行走江湖多年,时常还能“有幸”被落月观组团“操练”,阅历甚至比封知佑还要丰富一些,封知平就不行了,功夫虽好无奈只在外历练了一年,这种实打实的硬仗加起来也没封知佑经历的零头多,一交手就相形见拙险象环生,若非幽怨及时解救,他好几次就被直接制住了。
虽然此刻的他几乎兴不起情绪波动,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连连感叹,他二哥不愧是他二哥,远非以前碰到的所有对手可比,便是詹千舞来了怕也是败多胜少。
新生代第一人,名不虚传!
可封知佑一点高兴不起来!
是,他是以近乎碾压级的优势掌控着局面,可他的对手却不是能随他揉捏的蝼蚁,一个比一个难缠!
先说那和尚,生得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嘴角常挂一抹祥和的浅笑,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笑佛模样,很难生出恶感,可就是这个笑脸佛一样的家伙真真的让他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笑里藏刀,出手恁的犀利狠辣!
前一招还是正大光明的佛门武技,下一招冷不丁就换成了阴损的毒招,什么抠招子掐奶|子偷桃子捅眼子信手拈来毫无顾忌,甚至还跟小孩子似的冲他吐口水——仙女散花的口水中藏着一枚半寸长绣针细的破罡金钉!
这是出家人?
呸,最下作的地痞流氓都比他光明正大!
封知佑可算明白幽怨和尚的名头什么这么大了,落月观压根儿就没点到重点,这家伙不是淫|僧,该是贼僧,不,贼秃才对,松山寺怎么会有这种门人!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封知佑忌惮的是幽怨身怀一种他看不懂的极古怪的力量,这种力量与佛门内功修出来的内力截然相反,充满了灰败、颓废、绝望的冰冷,让人抑制不住的心生了无生趣的厌世之念,封知佑私以为这种力量比血刀门的血煞之力还要邪乎。
他不知道幽怨怎会有这等阴邪的内力,他震惊的是幽怨竟然没死!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佛门功法至刚至阳,与海纳百川阴阳兼济的道门不同,修出的内力至淳至正,唯阔刀门的不败战意可勉强比肩,只因阔刀门的独门心法太过追求勇猛刚正,以至光明有余和煦不足,这才稍稍逊了佛门半筹,所以松山寺和阔刀门是最克制血刀门的两个门派,也是最忌讳兼修阴性功法,尤其具有邪性、魔性的功法的门派。
佛门内力遇到阴邪之气犹如两虎相争,不是我度化你就是你淹没我,倘如势均力敌,那二者只会共亡,绝不可能共存!
可幽怨做到了,当着封知佑的面打破了这个举世皆知的铁律。
看着他抖手甩出一招佛门的光明正法再抖手又是一道阴邪诡异之气,转换间从容自若毫无勉强,封知佑感觉跟看神话似的,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会不会这才是佛门功法的核心奥秘,与道门一样也是阴阳兼济,而非广为人知的至刚至阳。
问题是道门专修尸鬼秘术的方士也未见得有他这般邪门的内力啊!
封知佑曾跟几个落月观的尸鬼道人切磋过,那几位跟眼前这位一比简直太阳光太温暖了,跟朝气蓬勃的临家男孩一样!
比起幽怨,封知平就没那么出彩了,最多算中规中矩,可恰恰是这一点,封知佑才更忌惮他。
封知平的剑法自不用说,若非修为压制,封知佑也没把握能胜,保守估计胜算不会超过七成,这七成当中,经验上的差距占了大半因素。
而这份最大的优势,如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着。
犯过一次的错不会再犯第二次,吃过一次的亏不会再吃第二回,封知平在封知佑的眼皮子底下以极其恐怖的速度进步着,一边不断的修正自己的失误,一边学习着他的招式和技巧,用得出就用,用不出就修改后再用,失败再改,一直尝试到成功为止。
在这个过程中,封知平慢慢的从策应变为主动进攻,直至与幽怨齐头并进两路夹击,合力将颓势一点点挽回。
封知佑表情未变,心底早已彻底震惊了。
他知道封知平悟性高学东西快,但从未想到能快到如此惊人的地步,当着他的面现学现卖,且并非徒有其表,在七个自创的绝招被学去后他甚至有点不敢出手了,怕老底全被刨干,怕自己显得太蠢。
为什么会这样?
封知佑不知道,他只知道以前的封知平绝没有这么恐怖的学习力。
要知道现学现卖可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剑招可不是货物,偷过来就能卖,剑招是有表里的!
正常来讲现场偷学只能学到剑招的形,知道这一招怎么出手怎么衔接,可没有剑诀,不知道发力收力的方式和时机,招式学了去也只是虚有其表,根本没有威力。
即便知道剑诀,新学的招式也需要磨合,没有足够的时间练习体悟,将招式完美的融入自己的攻守体系当中,强行使用只会打乱自己的节奏反受其害,恃强凌弱还好说,以弱击强根本就是找死!
这是常识,是每个武者投身武道的第一天就会被师父揪着耳朵灌输,并且日后时时加以巩固确凿的基本常识,结果封知平打破了这个常识,现学现卖的不亦乐乎,仿佛那些招式、技巧原本就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一样!
看着自己的招式被别人娴熟运用屡屡回击,封知佑又恶心又憋屈,家里遭贼被洗的一穷二白都无法让他像现在这样愤怒,他此刻的心情堪比惊闻封知平与詹千琼定亲的那一天。
抢了我心爱的女人,又抢了我穷尽心血创出来的剑招,偏生我还没法埋怨你,世上还有比这更恶心更悲惨更让人无奈的事吗?
没有!
虽然没法怨你,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也是封家的儿子,我还是名冠天元的不世天骄,二十八岁就功至神藏,翻遍天元史册,除了父亲还有谁能比我强?
我是封家最出色的儿子,将来还会超越父亲,超越所有人,成为天元最强的武魂,武神封号对我来说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人能小瞧我,所有人终将仰望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个你,为什么你总能在不经意间给我莫大的侮辱?
封知平,你就是个多余的,封家有我就够了,不需要你的存在!
你就不该出现!
是了,没有你的话没有你没有你!
没有你,就没有人能羞辱我了,对,没有你,你要死!
你必须死!
你死了,我就好了,大家就都好了!
是了只要没有你杀了你杀!
封知佑双目逐渐泛红,如同充血,身上的气息也慢慢拔升,并且不再平稳,逐渐暴虐起来。
“情况不对!”幽怨拼了一招借力后撤,仔细观瞄两眼,惊疑不定,“我说,小僧怎么瞧着你二哥走火入魔了?咱哎,小僧还没说完呢,回来!”
封知平哪管这些,如今的他几乎连为什么交手都忘了,一门心思的想把新学到的招式融会贯通,这么好的“磨刀石”在眼前不抓紧机会,难不成日后拿假人练?
浪费!
至于压迫感,他自然感受到了,但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日封莫修都没能压垮他,封知佑强归强但比封莫修差远了,丝毫无法将他古井无波的心惊出惧意。
不仅如此,感受到渐渐强烈的杀意后,封知平的眼神也冷冽起来,眼前的封知佑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当初云海孤岛上的两只大妖,杀意在心中滋生酝酿,随着战意节节攀升,最终糅合成肃杀的戾气,离歌剑随着他的心意燃烧起所有力量,绽放出刺目的强光,滚滚热浪烘得周遭草枯石黄,骇得幽怨一退再退冷汗直冒。
“坏了坏了,施主老弟也走火入魔了,这可怎生是好,怎么会这样!”
幽怨真急了,提起禅杖使劲敲自己的脑门,咣当咣当跟敲钟似的,无奈怎么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冷静,冷静,想想什么经文抑制心魔最有效!哎呀,小僧的功力治后天境没问题,先天境没试过呀,而且还有个神藏期的!唉,死马当活马医吧,多少应该能有点用,能拖一时是一时!”
幽怨重重一叹,收敛精神就待诵经,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几个纵跃落到张兵头面前。
张兵头见幽怨冲向自己,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拔刀,幽怨箭步追上一把将刀按了回去,道声佛号急声道:“施主是官爷吧?”
张兵头咽了口唾沫,不敢失礼,恭声道:“末将张奇,泉州城防军绿营把总,见过大师!不知大师”
“没时间啰嗦了。”幽怨打断张奇,表情严肃,“你赶紧去通知赤剑侯,就说他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很危险,让他马上过来!”
张奇方才就法觉不太对劲,此时一听心里顿时一哆嗦,赶忙道:“大师放心,我已经着人去通知侯爷了,同时还去侯府请了大公子,想必大公子应该很快就”
“大公子?封知礼?他没用!”
“这个”
张奇不知该斥责还是该陪笑,张口就说封大公子没用,这个出家人好大的口气,怎敢如此轻视朝廷命官!
奈何对方太厉害,为了小命他不敢当面斥责,只能干笑两声准备软软的刺两句,结果没等张嘴就被幽怨一眼给瞪了回去。
“小僧没跟你说笑,封知礼真没用,他修为不够!封知佑和封知平现在都走火入魔了,整个泉州城只有赤剑侯最有把握能制住他们而不伤到他们。小僧现在准备以本门秘传的镇魔心经加以安抚,兴许能多拖延些时间,你趁机赶紧再去叫,务必让侯爷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迟了就来不及了!别发愣,快去!”
幽怨推了张奇一把,随即飞身上房冲回了战圈。
张奇如梦初醒,一身冷汗,跳起脚就往外跑。
“来人!快!去找侯爷!吗的,我自己去,你们看好这里,一定看好了,千万不能让人进来!马呢,我的马呢?!”
“来了来了,马来了!”
张奇飞身上马,一抖缰绳才想起不对,骑马哪有他跑得快!
“该死,急糊涂了!”
狠狠一拍脑门,他飞身上房朝着醉锦楼的方向全力狂奔,一众手下呆呆的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派人了吗,头儿怎么又亲自去了?
张奇哪有功夫解释,他现在只恨自己没生八条腿,更恨今夜为什么是自己当值。228文学网
一想到封家两个儿子都走火入魔,他就肝胆俱颤,万一两位爷爷有个闪失,死一个在这儿,甚至两个都死在这儿
吗的,日子没法过了!
该死的泉州城,怎么这么大,醉锦楼怎么那么远!
该死的二宝,去了大半天了,侯爷怎么还没到,干什么吃的!
醉锦楼,副手二宝哭丧着脸站在春风阁门口。
“我要见侯爷,我一定要见侯爷,我有急事禀报!”
熊三抄着袖子叹了口气,用下巴示意了下身边的丫鬟:“我也想见,刚起出来的极品陈酿正准备给侯爷尝尝呢,结果你也瞧见了,进不去呐!”
“那可怎么办啊!”二宝急哭了。
熊三颇为同情的耸耸肩:“没辙,只能等了,要不你在这儿喊两声试试,兴许侯爷能听见呢?”
“喊?这事”
二宝左右为难,他后知后觉,也品出这件事有多严重,这里人多耳杂他哪敢乱喊,方才熊三几次询问他都没吐一个字,可现在
要不等等?
左右是亲兄弟,出不了人命,街现在应该也已经封了,只要把在场的人处理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我等等吧。”二宝无奈的靠墙蹲下,一口接一口的叹气。
熊三看得有趣,蹲到旁边好奇的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不能说!”
“一点不能?”
“死也不能!”
“那算了。”
熊三只是随口问问,他比谁都明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招过丫鬟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二宝面前。
“尝尝。”
二宝狠狠咽了口唾沫,挣扎着移开视线:“我没钱。”
熊三佯怒,虎了一眼:“什么话,我要钱了吗?看你替侯爷办差辛苦请你的,喝吧。”
二宝眼睛一亮:“不要钱?”
熊三很无语,把杯子举了举,笑眯眯的看着二宝接过杯子一点一点的慢慢饮下。
他没有看不起二宝的意思,论身份他一个贱籍还不如二宝呢,他只是看二宝辛苦,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心思顺手而为。
一杯酒下肚,猛烈的酒劲让二宝心定了不少,重重吐了口气,抬头见熊三笑望着自己,赶紧不好意思的将杯子递了回去。
“谢谢。”
熊三没接,将杯子推了回去,让丫鬟再给添满。
“这合适吗?”二宝期期艾艾,他不好酒,但也能尝出这酒不是凡品,估计一杯就能顶他小半个月的饷钱。
熊三笑着摇摇头:“没事,喝吧,这酒不能久放,开了封最多半个时辰味道就会变淡,两个时辰就会跟白水一样什么味道也没有,所以有个雅名叫‘昙美人’,还有个比较粗俗的名字叫‘新婚酿’,简称‘新娘’。看样子侯爷且得等一会儿,放着也是浪费,就便宜咱俩了吧,等侯爷忙完了我再给他开新的。”
“这么神奇!”二宝瞪圆了眼,随即小声问道,“这得多少钱一壶?”
熊三呵呵一乐,略有些戏谑的道:“略贵,五十两一壶,而且得预约,我们这儿除了侯爷能喝得起这酒的不超过十个,其中有三位还是他的公子。”
“五,五,五!”
二宝瞠目结舌,结巴了半天没五出个下文,心惊胆战的双手捧着杯子生怕洒出一点,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期期艾艾的问道:“真不要钱?”
熊三哭笑不得,一扬下巴:“喝你的吧!”
转眼三杯酒下肚,两人都有些酣热,突然楼梯方向传来吵闹,听声音似乎一个人在往上闯,一群人在后面追。
“怎么回事?”
熊三皱眉起身,很快就看到了来人,是个有些眼熟武官,看甲胄配饰应该是个把总。
二宝也看见了,而对方也看到了他,尤其到他手里的杯子和两腮的酡红,不等二宝开口,暴喝一声飞起大脚就踹了过来。
“我打死你个狗日的!老子都火上房了,你他吗在这儿喝酒?我踹死你个王八犊子,要不是看你姐的面子,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二宝抱头哀嚎满地打滚,几次想解释都被生生踹了回去。
张奇没时间浪费,踹了两脚撒撒气就停了,揪过熊三问道:“侯爷是在这屋吗?”
熊三都看傻了,闻言赶紧点头:“是,但是”
“那就好!”
丢开熊三,张奇边伸手掀帘边大声道:“卑职张奇,求见侯爷,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手碰到了帘子,却掀不动,张奇一怔,伸手上下一摸索,愕然道:“法阵?不对,没有光,这是”
“是侯爷下的封禁,侯爷有要事与人相商,不许旁人打扰。”熊三说道,一手揉脖子一手揉腰,他想起这位是谁了,也发现事情似乎比想象的更严重。
“这可怎生是好!”
张奇心急如焚,双手猛拍大腿,左手不小心磕在刀柄上隐隐作痛,他低头看着刀柄愣了下,一狠心拔出刀照着门帘全力砍去。
所有人都傻了,眼睁睁的看着刀触门帘火光一闪,张奇闷哼一声飞撞在对面的墙上缓缓滑落,张开嘴未见出气先见血涌。
“哪个活腻歪了来老子这儿找刺激?”封莫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张奇脑子嗡嗡作响。
使劲晃了晃脑袋,张奇顾不得伤势,连滚带爬的跪到门口大声道:“侯爷,卑职城防军绿营把总张奇,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
“何事?”
“请容末将面禀!”
“爱说不说,城防军又不归老子管,找你们宋千户去。”
张奇一急,顾不得有人,大声道:“侯爷,事关您的家事,末将才特地来寻您的,末将以为此事不宜让千户大人及其他人知道!”
走廊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淡淡的两个字:“进来。”
张奇赶忙进门,二宝跟在后头,不料脑门一疼撞了个仰天翻,熊三哭笑不得的将他扶起。
侯爷的家事是那么好听的吗?
真不知深浅。
刚扶二宝起身,熊三就闻轰隆一声巨响,脚下巨震。
“楼塌了?!”
楼没塌,但也差不多,本就残破不堪的春风阁只剩下半边地面,墙、房顶统统消失不见,同时不见的还有封莫修,屋里除了张奇只剩下满脸焦灼正向外走的盛樰和不断安慰她的游景涟。
“婶子别慌,侯爷已经去了,平弟定会平安无恙的。”
“我能不急吗?这孩子,真是,真是”
盛樰说不下去,捏着绢帕擦拭眼角,在她看不到时游景涟的脸色也极其阴沉,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时辰事情竟再生变故。
不过,并非坏事,反而有点不谋而合的意思,莫非天助?
不管如何,目前所有的事都没超出掌控,只是又得重新谋划一番了,而且得加快速度。
唉,头好累啊!
“六六”
张奇心惊肉跳,很巧又很不巧,他认得游景涟。
方才光顾着禀告,游景涟又背着身,他眼里只有封莫修根本没在意其他人,如今打了个照面,一眼就把揉额的贵公子给认了出来,他真的很想把自己的一对招子给抠下来。
完了,彻底完了!
六皇子也在,还跟侯爷密谈,加上世子突然神功盖世,跟二公子打得热火朝天双双入魔
完了,这回铁定得被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