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封知平乘坐的飞空舟驶离铜县时,一艘体态修长,迥异于民用空舟圆墩墩的造型的飞空舟缓缓降落在泉州城西门附近,瞬间吸引了所有行人的目光。
黑底描金的空舟棱角狰狞,看着就让人心生惧意,船首船尾和舰桥顶端飘扬的三面旗帜迅速掐灭了所有好奇的目光,路人避若蛇蝎,再大胆的人也只敢偷偷的瞄上几眼,不敢正视。
因为这三面旗帜上的徽记,代表天听监。
守城的兵将似乎早接到了消息,无一人侧目,仿佛那船根本不存在。
待船停稳,过了片刻,侧舷中段缓缓下落形成斜坡,一队骑士环护着一位骑驴的老妇从洞开的舱内走出,沿着斜坡下到地面,改变阵型向着城门方向驰来。
城门兵早在飞空舟出现时就开始行动,将轻易不得开的正大门完全打开。
城门官亲自带人列队两侧垂首恭候,待马蹄声临近时一脸严肃,不敢有丝毫懈怠。
蹄声越来越近,直至面前,他正想松口气,却不想蹄声骤缓,那头青色皮毛却生得一双血色眼珠的毛驴停在了他面前,一把谦恭而和蔼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辛苦大人了。”老妇温声笑道,递过一枚腰牌。
“岂敢岂敢!”城门官诚惶诚恐的接过,正想再谦卑几句,眼神却僵在了那枚腰牌上。
腰牌很熟悉,但不对。
巴掌大小的暗红色的不知名金属上四条金龙衔尾蜿蜒成圆形,簇拥着中心的一个古朴的花体大字——詹。
这不是天听监的牌子,而是詹王府的,这些不是天听监的人!
詹家军?!
城门官愕然抬头,看着老妇依旧和蔼的笑脸。
詹千舞打点好行装,提着长枪下楼退房。
不知为何,自打封知平离开后这座鲜活的城池就失去了吸引力,同样的路同样的景变得那么索然无味。
斗气似的强迫自己多留了几天,詹千舞呆不下去了,坚持认为自己是想家了的她头天晚上就找掌柜打过招呼,今早退房。
说是清早,起床后又别扭取来,一直磨磨蹭蹭到临近正午才下楼,掌柜等了一个上午,见她下楼立刻笑脸迎了上来。
简短寒暄,清算账单,其实没什么可算的,这家店实在太便宜了,算来算去就那么点钱,詹千舞直接摸了两枚五两银元宝放在柜台上。
“太多了!”掌柜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要推回去。
“拿着吧。”詹千舞笑道,“你家店不错,我住得挺舒服的,多的就当赏钱。”
掌柜的哭笑不得,多少年没人夸他家店好了,最多夸他家房钱便宜,现在被詹千舞这么一夸,他都脸红,很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拿话刺挠他。
“那小老儿就厚颜收下,谢您赏了。”
掌柜收起银锭,扭头喊道:“猛子,猛子!快,快去把言姑娘的马迁过来!”
詹千舞摆手止住,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我的马认生,别伤着他。”
很江湖气的抱抱拳,道别掌柜,詹千舞提枪向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站住了,门外,一个面容可亲的老妇站在门外。
“成妈?!”
成妈的脸笑得如同绽放的菊花,欠身行礼:“四姑娘。”
詹千舞懵了,飞快扫了眼左右,有些心虚的问道:“您怎么来了?”
“王爷有急事,特令老身前来接您回去。”成妈说完,眼露怜惜,“才几日,姑娘就清减了这么多,可是没有好好吃饭?这要让夫人见着了,不知得多心疼。”
“哪有!我有好好吃饭,一顿饭九大碗!”
詹千舞辩解,想起那日九两面馆的未果之争,心头一热而后心虚,赶忙岔开话题。
“叫我回去来封信就是了,干嘛把您支来,爹爹真是的!”
成妈笑道:“老身不辛苦,老身这次搭了天听监的便船,一点都不辛苦。”
“天听监?”詹千舞的目光骤然凝起,皱眉道,“究竟何事,竟劳烦天听监?”
“老身也不清楚,王爷只让老身接姑娘回去。”成妈说着侧身一让,“姑娘,咱们赶紧启程吧,船在城外等着呢。”
詹千舞心中忐忑,充满不安。
能劳烦天听监派专船前来,定与国事有关,而且必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而能称得上十万火急的事只有三件——皇帝驾崩,藩王叛乱,以及国战将起。
前两者都不太可能,而最后一种情况
“稍等,我去牵马。”
詹千舞不敢耽搁,立刻跑去马厩牵了火花过来,最后看了一眼客栈和街道,翻身上马,在铁骑的拱卫中疾驰而去。老友中文网
城西,剑侯府,五丁堂。
梧桐下,秋千旁,盛樰躺在躺椅上慵懒的晒着太阳,乔秀在旁边剥着橘子,仔细的挑去须子,一瓣瓣的送到她嘴边。
“酸。”
盛樰眼也不睁的揪起眉,缩起嘴。
乔秀自己尝了一瓣,确实有点酸味,但不重,甜味更浓,不由笑道:“夫人还是这么厌酸,一丁点都受不了,成,我给您换一个,真不知道是谁抱着醋罐子不撒手。”
盛樰唰的睁开眼,大为不满:“就那么一回,还是特殊时期,当时我怀着平儿呢!”
乔秀眼含戏谑,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嗯呐,酸儿辣女,嗜酸是好兆头,后来果然一举得男。”
盛樰开心的笑了笑,而后气恼的拍拍扶手:“得是得了,可惜得了个臭小子,越大越不听话,越来越像他老子!”
乔秀差点笑出声,放下橘子皮掰了一瓣尝了尝,点点头又掰了一瓣送到盛樰嘴边。
“这回不酸了,可甜了。”
“真的?没骗我?我可告诉你,你家那口子最近正考虑把陈充那孩子送到火字营去,要是你骗我,哼哼~~哼哼哼哼~~”
乔秀无奈的看着跟小孩子似的淘气主子,没好气的道:“得得得,您不吃,我吃!陈充他爱送哪儿送哪儿,我无所谓!”
盛樰一把抢过橘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用夸张的眼神狐疑的打量着乔秀,奶声奶气的问道:“真的吗?当初陈虎走时,好像有人哭红了眼三天都没消肿,拉着伦家说嫁猫嫁狗嫁耗子都不该嫁给某个臭男人,咦,是谁来着?我忘了,秀秀,你记性好,还记不记得是谁来着?”
乔秀无语,轻轻刺了盛樰一眼:“少爷都十七了,您还这么爱闹,也不怕让人看见笑话。”
盛樰嘿嘿憨笑,眨眨眼道:“这不没人嘛!”
正说着,脚步声传来,主仆二人立刻收了嬉闹端正严肃,片刻后,一个小丫鬟走出花廊,盈盈一福。
“夫人,连大人求见。”
“连五?”盛樰微微皱眉,吩咐道,“让他进来,直接到这边说话。”
“是。”
丫鬟又福了福,转身离去,不多时带了连五回来。
连五行礼,直起身待丫鬟走远再无旁人时说道:“夫人,詹四小姐已经走了。”
“呼,总算走了。”
盛樰想起詹千舞就头疼,揉着额角问:“谁来接的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吗?”
“船是天听监的,接她的却不是天听监的人,而是是王府的成嬷嬷。”
“成嬷嬷?”盛樰抬起头,“什么人?”
连五道:“成嬷嬷是詹王府的老人,祖上八代都在王府当差,詹四小姐出生后她被派去伺候,可以说詹四小姐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极深。”
盛樰皱眉沉吟:“动用了天听监的关系,却只派了个嬷嬷,虽说有些身份,但还是太奇怪了。詹王爷什么意思,这是高调呢还是低调呢,是想让咱们知道詹千舞在这呢,还是不想让咱们知道呢?”
连五想了一路,闻言道:“老奴以为,詹王或许另有其意,或许跟京城的事有关。”
“京城?你是说平儿?”盛樰一下子瞪了眼,神色凝重,“难道他猜出了我们的想法,又或者是不对,以他的性格,生气会直接说出来,翻脸会直接找上门,不肯接受也会私下过来商议,这种不阴不阳的做法不是他的风格。”
连五沉默,这也正是他一路没想明白的问题。
如果说封莫修是火爆,那詹王就是道雷,那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根本不屑于跟你玩眉来眼去你猜我猜那一套。
当初封莫修提亲,给出足够的“诚意”后他当场一口答应,根本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磨磨唧唧,是以这次的事太奇怪了,要不是人、马、装备、腰牌一应俱全全部验真,他都怀疑今天来的这波人是假冒的。
“侯爷有消息吗?”盛樰问。
连五摇头:“进宫之后就再没来过消息。”
盛樰气恼的捶了锤扶手:“这人真是,这么大的事,有什么进展也不知道来信说一声,他是想急死我嘛!”
连五和乔秀相视一眼,抿着嘴角粗开视线。
侯爷被陛下留在宫里叙话,一直没出来,能传出消息才奇怪了呢,这种情况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有消息反而要担心一场。
默了片刻,盛樰叹了口气,懒懒的挥挥手:“算了,不想了,人走了就成了,想多没用。唉,自打那个厉害丫头来了,我这心呐一颗都放不下,生怕她再来闹上一场。虽说咱有错,但咱也是有脸面的,她来闹打不得也劝不动,真让人无从招架。”
说到这,盛樰想起一事,看向连五:“平儿前阵子与她见了一次,打听出他俩说什么了吗?”
连五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的垂首道:“老奴惭愧。”
“这孩子,那么个夜叉样的人物也敢去见,胆子太大了,太不让我省心了,还好没出事!”
盛樰揉着额角抱怨了几句,大大的松了口气:“走了好,快走吧,回京城祸祸去吧!唉,算起来她也不小了,这次这么急着召她回去兴许是有了人家要议。嘻嘻,她那种性子,也不知道哪家小子会摊上,真惨~!最惨的还不是那小子,而是那小子的娘,给那种丫头做婆婆,我滴神呦,想想我都心慌,嘿嘿~~真惨~!”
乔秀一脸无奈,偷偷戳了主子一下,暗怪她失态,浑没发现连五眼神怪异,嘴角微颤,似戏谑,似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