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荀将封知平送至门口,躬身恭送,直至封知平的车架消失良久都未起身。
掌柜的陪在一边,见状拍拍他的后背:“起来吧,都没影了。”
邹荀这才直起腰,望着封知平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封知平”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掌柜的抄着手陪他同望,唏嘘道:“贵人呐,这才是真正的贵人呐!砸烂桌椅主动赔钱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大气,真大气,这等气度,真不知是哪家培养出来的公子哥!”
“封家。”邹荀顺口道,“他说他叫封知平。”
“哦,原来是封家。”
掌柜的点点头,静了片刻,陡然瞪圆双眼。
“你说他叫什么?!”
“封知平呐!”邹荀吓了个激灵,不明白向来稳如山岳的老掌柜怎的突然这副样子。
“封封知平!”掌柜倒吸一口凉气,狂喜的猛拍了下邹荀的肩膀,“邹小哥,你走大运啦!!”
邹荀一个趔趄,揉着肩膀愕然道:“什么大运?”
掌柜愣了下,随后仔细打量邹荀的表情,见满满的认真没有玩笑,眼神顿时变得跟看怪物一样,一脸匪夷所思。
“你,是昌平郡人吧?”
“是啊。”邹荀点点头。
“你是昌平郡的,竟然不知道封知平是谁?!”掌柜嗓门儿拔高,大有敢说不知道我就打你的气势。
邹荀愣住,茫然中一抹灵光乍现,一个耳熟能详的人物自脑海深处泛起,渐渐与方才的贵族少年重合,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掌柜,结巴着惊问:“他他他他他是他不会是”
掌柜好气又好笑的刺了一眼:“对,就是那位,没错!这阵子就有风声说剑侯世子要来京城,我还想着能不能有幸瞧上一瞧,没想到今儿竟在这儿见着了。唉,百闻不如一见,说什么横行霸道的纨绔子,我呸,虎父岂有犬子!”
邹荀傻了,表情逐渐复杂。
封知平出现的太快太突然,人亲切又风趣,明明少年举止作风却老辣的如不惑之人,杀伐果决寒人心胆,如此人物实难让他将其与记忆中的那个天元皆知的混世魔王联系起来,是以明明知道了名字却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百闻不如一见,果真百闻不如亲眼所见,道听永远只是道听,途说大半都是水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也成了那可笑又可憎的信讹传讹之人。
而最让邹荀感觉复杂的是,他们俩其实早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因缘。
一年前,他赴京赶考,因囊中羞涩途中不时接一些耗时少且不伤身的差事贴补,其中一项便是送信。
没错,封知平那封转了七八道弯的家书正是邹荀送的,邹荀并不知道那封信的重要性,但剑侯府看门的和蔼老伯赠予的银两他铭记于心。
那笔钱不多,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一直记着那位老伯,记着剑侯府的恩情,想他日报答,不成想前恩未还,又受新恩,他百感交集之余,更有些恍惚。
佛说因果,道说缘法,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
他不信佛,也不信道,此刻却信了因缘二字。
整衣正身,一躬到底,朝着封知平离开的方向重施一礼。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还上这份恩情,他只知道自己不会忘记,他日有求,必肝脑涂地,以全恩义。
掌柜在旁看着,满脸无语。
要不说读书人傻呢,这书生,人都走了大半天了,才反应过来,现在干抛媚眼有个屁用!
唉,愁人!
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牛春寒跟在车边,隔窗问道:“少爷认识那书生?”
“刚认识。”
“那您为何帮他,还给他银两?”
“帮他是因为孟家,资他银子嘛,呵呵,心血来潮罢了。”封知平笑道,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是看他可怜。”
牛春寒佯装苦脸:“少爷,属下也很可怜。”
“你?”封知平哼了声,“咱俩的帐还没算完,等算完了,你再跟我说你可怜。”
“别啊!”牛春寒这回不是装的了,哭丧着脸道,“少爷,您要属下死属下不敢不死,但属下想死的明白点,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哪儿做错了让您不高兴了?”
封知平牙疼,一脸晦气的闷声道:“多了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自己长了张乌鸦嘴,很让人讨厌就行了。”
乌鸦
牛春寒满脑子乌鸦乱飞,一路想到现在都没想通自己到底哪句话不幸言中了,见少爷有气不敢再问,悻悻的退到一旁。云南
马车停止一座小桥边,看着游鱼扯着闲天,半个时辰后,车队晃晃悠悠的出现在视野。
小桃浑没姑娘家的样子,其他丫鬟坐在车厢里,她倒好,坐在赶车的身旁嘻嘻哈哈的跟人侃大山,看到封知平顿时抛了车夫朝这边猛挥手,坐在沿上颤颤悠悠的让人生怕她一个猛子摔下来,封知平赶忙伸手一指。
“老实!”
车队会合,小桃跳下车急匆匆的跑过来献殷勤,话里话外全是关心,好像封知平离了她伺候就活不了了似的,仔细品其实是埋怨,怪封知平丢她一个人先走。
“这里可是京都,您身边一个服侍的都没有,让夫人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
小桃一本正经,封知平逗乐,笑呵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好,下次一定带上你。”言罢看看周围,狐疑道,“景涟呢,不是一起吗?”
“六皇不对不对!”小桃拍拍嘴,“是六公子,六公子把我们送到坊西门就离开了。”
“走了?”封知平嗤笑,“怕是不敢来见我吧?算他还有点脸皮。不管他,咱们走!”
转身上车,一条腿刚踩上去,人就定住了,眼珠飞快的转了几下,脸色大变。
“不对!这家伙,他肯定叫人去了!走,赶紧走,上车上车,快点!”
车队重新启行,速度快了数倍,二十个侍卫分出四人前方开道,沿途路人慌张躲避,明里暗里的叫骂连连。
牛春寒骑马跟在车旁,不解道:“少爷,为何如此着急?”
“加快速度,越快越好!”
封知平没有解释。吩咐完便放下内层隔板,阴着脸直磨牙。
能不急吗?
再不急,老头子就来了!
游景涟招呼不打匆匆离开,摆明是去宫里找老头子的,等老头子一到,那事儿愿不愿意可就都由不得他了!
手续齐全,二层迅速通过,三层的风景无暇欣赏,车队马蹄不同的冲进四层。
过四层门时封知平有意问了一句,果不其然,游景涟的车辇刚过去不久,据描述,行色很是匆匆!
四层街道宽敞,往来行人不多,马路上难见车架,偶尔遇到也都不紧不慢温温吞吞,似在以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高贵与深沉。
封知平可没这份闲心,直接给车夫下令——快,有多快多快!
于是乎,这一天,四层好些人都瞧见了一队古怪的人马呼啸而过,那架势跟让狼撵了似的。
盛府位于四层北侧,与封知平进城的位置相对,车队足足绕了半座山才到盛府的领地,小树林里一条幽静的石子路蜿蜒向前,封知平无法,只能让车队减速前进。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道院墙横在眼前。
院墙不高,但很长,乌青的瓦片雪白的墙面,上面涂有字画,有些是孩童涂鸦,有些疑似名家手笔。
饶是着急,封知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种风格的墙头一次见,别说,乱是乱,乱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秩序,很是奇特。
顺着墙又走了一段时间,终于看到了盛府的正门,封知平暗暗估算,不算后山的话,盛府的面积比自家还要大上一些。
奢侈啊!
这里可是京都,在这里能有这么大一片府邸,可见圣眷之隆!
盛府书香门第,没有军籍的府卫,只挑了些健壮的男仆稍作训练看家护院。
隔着老远,门房就听过到了车马声,看门的老仆带着几个壮丁走到门外,眺望了几眼看清阵仗,微微皱眉,一边遣人通知管事,一边带人列队等候,在马车停稳后,老仆一丝不苟的上前行礼,起身后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封知平从车里走了出来,望着那似曾相识的脸愣住了。
“你您”
封知平含笑回礼,略有点尴尬的道:“老人家好,我是封知平,我娘是盛樰,今天刚到京城想先来看看我外曾祖和外祖,没打招呼就来了,还请不要见怪。”
吧嗒~
老仆下巴掉了,张着大嘴愣愣的看着封知平,看着那似极了封莫修的棱角,以及与盛樰一般漂亮的眉眼,眼睛越来越亮,老脸越来越红。
“平少爷,您是平少爷?!”
“呃,就是我。”封知平点点头,更尴尬了。
没办法,除了不记事的时候来过一次,他就再没来过这里,猛然间到访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毕竟当年老头子娶娘亲的手段不是那么光彩,而且此次前来主要目的是“避难”,是以他心里总有点穷亲戚上门的羞耻感。
老仆深吸一口气,就在封知平准备迎接冗长而刻板的虚礼时,老仆突然跳转身,跟二十岁小伙似的拔腿狂奔进府内,边跑边高声叫喊。
“平少爷来了!平少爷回来了!老爷,老太爷,天大的喜事,平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