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知平腾的坐直了,瞪圆了眼,凝望片刻,嗤了一声靠了回去。
“什么玩意儿,整的跟真的似的,吓唬谁呢!”
韩志行正在呆愣,听到这话,狐疑道:“世子,他不是神藏吗?”
封知平撇着嘴指指男子的脚下:“仔细看,看他的脚。”
韩志行望去,看了半天终于了然。
乍一看,男子虚立半空,实则不然,对方的脚下有四根近乎透明的细线,两端各绑在一辆马车上,线质相当坚韧,承载着男子的重量没有断,稍稍下陷微微的上下起伏着,如果没有瞧出来,真的会以为对方功至神藏可凌空而行。
“世子好眼力。”韩志行真心恭维,他就是那个没有瞧破的人。
中年男子自称贺兴,是今晚的司仪,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常驻的那种,本就已经很简短的开场白刚起了个头,就招来了不少嘘声。
“老贺,别磨蹭,赶紧开始!”
“每次都你这张老脸,每次都这套词儿,你不腻爷还腻呢,赶紧的,开锣,爷还等着赢钱呢!”
贺兴宠辱不惊,先向四方颔首致意,而后微笑道:“今晚有老朋友,也有新朋友,老朋友看腻了我这张老脸,新朋友可不一定。封三少,您说呢?”
唰!
全场的目光集中过来。
韩志行瞬间紧张起来,表情僵硬身体绷得跟弦似的。
封知平翘着二郎腿,坦然自若,这场面可比点苍山那会儿小太多了,端起茶碗不紧不慢的咂了一口,吐掉茶末,慢吞吞的道:“脸就算了,你唱出《十香》,我兴许能新鲜新鲜。”
在场的人安静了一瞬,轰然爆笑,属赵炜笑得最响。
《十香》乃鼎鼎有名的艳词,比《十八|摸》稍稍高雅一点,但凡混过勾栏的基本没有没听过的,上点年纪的迟暮美人唱唱也就罢了,贺兴这种老货开嗓,那真是想都不敢想,非吐了不可。
“这人谁啊?咋这么有才呢?”
“老贺叫他封三少,莫非,是剑侯世子封知平?”
“肯定是,刚才我就觉着像!你看他旁边,那不是盛家四房的长孙盛泰阳吗,盛家跟封家是亲戚,听说封知平进京一直住在盛家,肯定是他没错了,他就是封知平!”
“吗的,我说这么会玩呢,传言不虚,封三郎果真风流!”
“听说这位主儿脾气爆着呢,紧随他爹,等会儿说话悠着点,别惹霉头!”
嗡嗡的议论声被一声苦笑打断,贺兴面色为难,微微欠身道:“世子难住老朽了,老朽虽粗通音律,但《十香》,老朽真的不熟。”
封知平嗤笑:“你开青楼的不会《十香》,谁信?”
哄笑声再起,赵炜跳起身脚踩栏杆吆喝道:“老贺,封三公子今儿头一次来,你可不能丢人啊!听我的,唱!唱好了,爷重赏!”
说完掏出一把银票,捻成扇子扇风。
“我也赏!”封知平举起一只手晃了晃,“不会《十香》没关系,本少爷最好说话了,不挑!《十八|摸》、《十八缠》、《相思豆》、《西闺挑灯探春》,你挑一个,总有一首你会的!”
老东西,让你点我名,玩死你!
封知平心中冷笑。
贺兴苦笑更浓,四方连连作揖,起身道:“诸位想听,老朽稍后安排便是,只是老朽来唱还是算了吧,别污了诸位的耳朵,夜里睡不踏实。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诸位都坐吧,听曲儿可不是诸位来的目的,第一场角逐即将开始,头一次来的朋友如果想押宝,直接跟身边的侍女说便可,下面老朽就来介绍以下第一场角斗的选手和形式。”
不给封知平再开口的机会,贺兴伸手朝周遭一扫:“诸位看到了,这里有八架战车,第一场角斗便是由他们进行。”
车战?
封知平瞬间没了兴趣。
战车是古董中的古董,在很久远的年代曾横行一时,后来随着小势力相互兼并凝结成群,大规模成建制的、训练有素的步兵、骑兵、空兵出现,战车的作用急剧缩小,很快退出了战场的历史舞台,如今只作为仪仗队出现,彰显皇室的威严。
就下面这八辆车,都不用先天,随便找个实战经验比较丰富的准先天来就能全给掀翻喽,除非驾车的人也是准先天或者接近准先天。
可那样直接打就是了,战车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不止封知平这样想,其他人也一样,不少脾气暴的直接开骂了。
贺兴不慌不忙,抬手虚压,待喧哗声收敛一些后朗声道:“单纯的车战确实不好看,莫说诸位有意见,我无双阁自己也不好意思拿出手,所以这场比赛的形式会稍稍变化一下,增添趣味。”
说着,贺兴朝旁边挥了挥手,所朝方向的大门再次开启,里面涌出了一堆人,粗略一数约摸五六十个。
这些人披挂完备,手持长短利刃,神色不一,有的惊恐,有的阴狠,有的狂热,更多的,则是失去希望的空洞。
封知平坐起身子,眯着眼,心生狐疑。
这些人虽然武装到了牙齿,可看神情,看步伐,看握兵刃的动作站立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像武者,更像是普通人,只有一小部分看上去练过一点拳脚功夫。
很快,贺兴为他解了惑。
朝这些人一指,贺兴微笑道:“他们都是死囚,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我无双阁将他们赎了出来,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能在这场角逐中活下来,他们就可以脱罪重新成为良民。而他们的对手便是这八辆战车,为了保证公平,每辆车的御者都是尚未开始化元的凡武者,且全程不许离开车子,车毁、人离都算淘汰,时限一炷香,下面,请诸位开始下注吧。”
旁边的侍女走了过来,先递上一本小册子,随后殷勤的介绍起盘口和赔率。
封知平一言不发的听着,缓缓拍打着大腿,心里有点不舒服。
虽说这些人都是死刑犯,可为了那一点几乎等于没有的生还希望,临死前还要别人当成玩物戏弄一把,这种死法还不如一刀砍了。
是的,他已经看到了结果,这些人都会死,没可能撑过一炷香!
别听这些侍女说的天花乱坠,什么专门训练过,什么名师指点过,都是狗屁!877好书网
普通人跟修练出气海的武者完全不能比,哪怕武者修为再低,只要有气海、有形成循环的内力,武者的各项素质就会产生质的飞跃,超出常人。
拿他来说,他生而天残,无法修行内力,不甘心的他从小严于律己刻苦修行,靠勤奋和毅力将身体调整到他所在年龄段的普通人的极限,加上父亲精心调教的剑法,这才敢言有一丝把握能正面战胜气海初成的武者,这些人全都临时抱佛脚,岂能跟他比?
此外,贺兴说为了保证“公平”,八个御者都不会下车,乍一听好像确实挺公平的,给了这些人很大的希望,可事实上呢?
最致命的恰恰就是这八辆战车!
战车的出现本就为了战争,为了沙场厮杀,从车身到拉车的马身上的披挂,每一分设计都只有一个目的——制造更强的杀伤力。
战车被淘汰是因为有更强更好的编制军备替代而非其本身不行了,在这片无遮无挡的角斗场死刑犯们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全部取能精铁铸造的能护住全身的重盾结阵死守,辅以长矛阻碍马匹冲锋,方有一丝可能。
可是呢?
这些死刑犯各个手握利刃,盾牌却只有两面,而且均是轻便的皮质圆盾,勉强能护住胸口。
刀都未必挡得住,战车的突刺和车手的戈矛,怎么挡?
死定了!
如果没有车,这些人还可以散开拼脚力,跑的够快,耐力够好,不是没有拖够一炷香的可能,可有了战车,这些没有内力的人怎么可能跑过四条腿的畜生?
所以,死定了,没有翻盘的可能。
“公子,需要下注吗?”侍女甜甜的问道。
“下。”
赔率很低,但苍蝇腿也是肉,封知平伸出去抹钱袋。
“可以记账的,您说数目即可。”侍女微笑道。
封知平停下手,挑眉问道:“哦?最多记多少?”
侍女笑道:“贺老吩咐过,您记账,十万两以内都可。”
封知平撇嘴:“切,我以为多少,我剑侯府在你这儿才值十万两,太便宜了吧?”
侍女掩嘴轻笑:“瞧您说的,我们怎么可能轻视您。我们无双阁有规定,子爵五千两,伯爵一万两,侯爵三万两,公爵十万两,给您定额十万两已经破例了,奴家在无双阁侍奉了好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主家破例呢。”
“破不破例也是十万两。”封知平哼了一声,挑眉看着侍女,抓起一只小手轻轻把玩,“小嘴叭叭的挺甜,叫什么名字?”
侍女没缩手,反而矮身往前凑了凑,螓首微垂略显羞涩:“奴家茗香,公子愿意,可唤奴家香儿。”
“香儿太多了,我认识的香儿没一百也有八十,就茗香吧。”封知平刮了刮茗香的鼻子,看向另一个娃娃脸的侍女,“你呢?”
娃娃脸红红的,羞怯道:“奴家秋枫。”
“秋秋风?”封知平愕然,闪电出手拍了秋枫翘|臀一下,“我这就算打秋风了?”
秋枫低呼一声反手捂着,脸红的滴血:“不,不是那个风,是枫林的枫,公子搞错了!”
封知平戏谑的眨眨眼:“对啊,林欲静而风不止,可不就是那个‘风’嘛!”
秋枫哑然,羞恼的跺跺脚:“公子好坏!”
吗的,这神态,这反应,哪是青楼女子,活脱脱一个邻家女孩嘛!
绝对是游景涟的手笔!
封知平暗忖,感觉戏演的差不多了,该留的印象都留下了,遂“恋恋不舍”的放开茗香的手,抬手凑到鼻前嗅着,色授魂与的道:“十万两就十万两吧,小赌怡情,你们两个小美人儿又开了口,我不下点委实不太合适,那就一万吧,压战车胜。”
二女糯糯的应了一声,秋枫提笔记录,茗香则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问道:“公子,您压的赔率太低了,中了只能得二百两,要不要再想一想,再稍稍大胆一点?”
“多大胆?像我的眼睛这么大胆?”
封知平恶狠狠的盯着茗香的胸口,把茗香羞得掩胸稍稍退开后收回视线,淡笑道:“都说了小赌怡情,我这人胆子又小,凑个热闹就行了。哦,差点忘了,你要不要下点儿?”
封知平扭头看向韩志行。
韩志行略一沉吟,微笑道:“那我随您压,也一万。”
说完,点出银票递了过去。
茗香微微有些失望,随即一扫而空,带着秋枫盈盈一拜,莲步款款退回原位,
待两人退远,韩志行问道:“世子不看好那帮死囚?”
封知平斜眼:“普通人对武者,你不会真以为人多出奇迹吧?”
“当然不。”韩志行摆手,又问,“既然稳胜,您为何不压十万呢?二百两的收益,是不是太少了点?”
封知平很无语,刚要张嘴,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起来。
“你,在考教我?”
韩志行一惊,赶忙摇头:“岂敢!”
“得了吧,我又不傻!”封知平瞪着他,不满道,“我说过,我这人喜欢直接,咱说话别拐弯抹角勾勾绕绕,我嫌累!想考我直说,有什么不敢的,怕我生气?拜托,咱俩聊了大半天,你还看不出我什么人?我有那么小气?”
言罢不给韩志行回嘴的机会,封知平淡声道:“盘子是人家的,人家想怎么玩怎么玩,我头一次来,第一回就全压,让人设计了怎么办?十万两不多,但可以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傻了才给他们这个机会。一万两不多不少,挣的那二百两正好过几天喝茶,哦,你那还有二百两,凑一块,咱俩还能吃顿好的。”
“世子明鉴,小人佩服。”韩志行拱手,浑身冷汗。
赌品见人品,赌风见人心,他确实存了点试探的心思,谁知对方这么敏感,一眼给识破了。
若非亲眼所见,他真的很怀疑眼前这位究竟是不是封知平,怎么跟传言中的差别那么大?
除了好色这一点没错,其他就没一条贴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