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皇宫,气势恢宏。
高达九丈九的外墙在城外十里都能看得分明,但唯有来到近处,才能深刻感受到它的压迫感。
城内,金殿林立,雕梁画栋,中心处上方,“元之心”静静悬浮。
夜色下,庞大而神秘的浮岛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辉,代替了明月,为皇城披上一层神圣的柔光。
南面的正德门是主门,金边朱底的大门高高耸立,紧闭的城门外,禁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严加把守,每一个禁卫都表情严肃,目光炯炯,无人言笑,无人懈怠,仿佛一个个或静或动的机械。
城门上方两侧,两个常服男子各坐一端,闭目盘膝似在调息,身上的气息淡到极点,若非直接看见,很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然这只是就视觉来说,若有先天来此散开灵识,定会为那恐怖的灵识交感所震撼。
突然,两人同时睁眼,凌厉的目光刺入远方的夜空,待辨清来人,敌意散去重新闭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顷,封莫修带着詹千舞落至门外的广场上,附近的禁卫军立刻按刀警戒,看清来人后放下手,低头行礼。
封莫修颔首回礼,示意詹千舞跟上,把封知平往上提了提夹紧,迈步走向左侧偏门。
这里早有人等候,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太监抢先迎到跟前,躬身一礼。
“庞喜见过侯爷,见过县主。侯爷,您回来了。”
封莫修面带微笑:“庞公公,没想到是你,好久没见,我还以为你出宫颐养天年去了。怎么样,近来可好?”
庞公公微笑道:“托陛下和您福,老奴一切安好,多谢侯爷挂念。”
言罢侧身朝后一让:“老奴已备好马车,车里铺了厚厚的软垫供世子歇息,御医也已就位,请侯爷、县主随老奴移步。”
马车驶来,两辆,庞喜引着封莫修上了前一辆,待安置好封知平,准备放下帘子时,庞喜抬手拦住。
“侯爷,您坐后一辆。”
转身冲詹千舞躬身:“县主,您请上车。”
“我?”
詹千舞指着自己鼻子,惊圆了眼。
男女授受不亲,武侯家的儿女虽说洒脱一些,但也得讲男女之防,尤其皇宫这种地方,条条框框的规矩一丝一毫都乱不得,稍有差池就会传得满城风雨诟人笑柄,庞公公是宫里的老人,深知这一点,却让自己与封知平同乘,是何居心?
他自己绝没这个胆,肯定有人授意!
詹千舞才想着授意的人,迟迟不肯迈步。
封莫修也有些诧异,同样觉着不妥,见詹千舞窘迫,遂揽过话头道:“老庞,你可有些不地道啊,我贤侄女又不是头一次进宫,你也不是不认识,哪有这么刁难人的。”
庞喜苦笑欠身:“侯爷,县主,老奴哪有那个胆,实是不顺路。”
“不顺路?”
封莫修挑眉,看了眼詹千舞,回过头问道:“怎么不顺,不是去永安宫吗?”
永安宫是皇帝寝宫和御书房所在,平日政务繁忙无暇临幸时便会歇在那里,封莫修来京后一直被留在宫中,所居之处正是永安宫的偏殿。
庞喜垂首道:“回侯爷,老奴出来时陛下传话,陛下让您进宫后立刻去养心殿说话,世子和县主暂留长春宫歇息,等待宣召。”
“哪儿?长春宫?”封莫修傻眼。
长春宫通常时皇室族人留宿宫中时所住之处,依制詹千舞可去,封知平则万万没有资格。
如今陛下让詹千舞去长春宫,还让封知平同去,什么意思?
搞什么鬼!
封莫修上前一步,跟庞喜脸贴着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老庞,别拿瞎话糊弄我,我问你,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庞喜苦笑:“侯爷,老奴真不知道,老奴也奇怪为何会如此安排。”
话虽如此,庞喜心里其实并不意外,反而觉着正常。
永安宫是陛下寝宫,重地中的重地,封莫修能住进去已然不合规矩,然封莫修侯爵之尊,又圣眷甚浓,总算说得过去,可他的儿子若也住进去了,那就成大笑话了,会严重损害陛下的威仪的。
所以退一步,将封知平安置在长春宫,虽然不合规矩,但以封莫修的威势封知平的分量,勉强说得过去,这样既体现了陛下对剑侯爷的恩宠又保全了帝王的威仪,十分妥当。
封莫修可不这么想,他隐隐猜到了什么,站直身子一脸的牙疼,末了暗暗一叹,回过头笑望詹千舞。
“既然陛下发了话,那这小子就拜托贤侄女照看一二了。”
詹千舞木然,愣愣的不知答话,待封莫修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这才回过神,有些手足无措的低下头蚊声道:“侯,侯,我,那个,我一定找看好他,请侯爷放心。”唯美
封莫修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着上了第二辆马车。
庞喜何样人物,何曾见过这般扭捏的詹四小姐,略一琢磨便品出了点什么,老辣的他表情丝毫未变,只眼底奇光一闪,微笑着伺候詹千舞上车。
待车门闭拢,帘子放下,一行人缓步启程。
皇城内不允许随意奔跑,若无急事走快些都不行,是以队伍速度很慢,马蹄咯哒咯哒的催人入眠,然车里车外的人都毫无睡意。
詹千舞坐在车内,手撑着腮,看着一旁躺在厚厚的毡毯上的封知平,怔怔出神。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对宫里格局不敢说全知但绝对是熟悉的,与封莫修一样,她也觉着安置在长春宫甚是古怪,隐隐感觉绝不止留宿那么简单。
要知道长春宫除了是皇室子弟的留宿之所,还有另一个特点——离雨花楼和栖凰阁很近。
雨花楼是琉璃公主寝宫,栖凰阁是玥凰小公主的居所,玥凰小公主没什么,病秧子一个,她从来没见过,只她父王见过几回,琉璃公主就不同了。
威远侯世子赵炜曾委婉的对封知平介绍过琉璃公主的心胸不算开阔,当时若换詹千舞来,她会毫不犹豫的直接告诉封知平,那就是个又虚荣又刻薄的贱人。
琉璃相貌艳美,天生一股透骨的媚意,一双勾魂夺魄的风流眼,被她笑望一眼十个男人九个承受不住会心动,而生在帝王家,从小的教养又让她举止雍容媚而不俗,这使得好多贵族男儿为之倾心,然只有真正接触了解,才会知道她究竟何等的高傲。
与姿容一样,她的傲也是骨子里带的,强到极点。
京城里得她笑眼的人不少,但能真正入她眼的,没有一个。
那份藏在眼底的只有回味后才能品咂出来的讥讽比直截了当的冷漠脸更让人受伤,最惨的是那些勇于对她表露爱意的人,她会用最温和的语气最文雅的措辞说出最狠的话,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配吗?
不仅如此,她的气性还很大,尤其讨厌容貌不亚于自己和超过自己的女子,这使得她身边的侍女都不敢化妆,最多只着淡妆,生怕主子误会她们抢了风头。
除了对自己的丫鬟刻薄,她对别人的丫鬟也一样刻薄,詹千舞小时候第一次进宫,身边随侍宫女就因此被她狠骂了一通。
张口有失得体,闭口不知廉耻,詹千舞年纪虽小脑子却清楚得很,知道同样是丫头片子的琉璃指桑骂槐,是给她这个身份特殊的“王女”下马威呢。
詹千舞何等样的人物?
天生的傲骨,爆碳的祖宗!
原本不想多事的她很快就不耐烦了,直接回怼,运足内力一口长气怼得琉璃找不到插嘴的机会险些气昏过去,要不是宫中侍卫来得快,两方宫女死命拉劝,兴许还能再挨上她几拳。
就此,两人结下了梁子,在得知自己的父皇知悉后只是微微一笑毫无惩罚的意思后,琉璃更是对詹千舞嫉恨到了极点,詹千舞这边亦然。
随着时间流逝,詹千舞渐渐长大,抽了条,从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不亚于琉璃的姿容和那股子习武之人才有的飒爽英姿让她迅速成为豪门议亲的焦点,也让琉璃恨得咬牙切齿,一有机会就明里暗里的使绊子,无奈詹千舞太强太霸道,全然无效。
只有詹千舞知道,那些绊子并非没有效果,她的名声已经被败坏了。
就在她的名声渐渐传开时,女暴龙、假小子、比莽夫还粗鲁的疯女人、满脑子肌肉没人敢娶的暴力狂,一个又一个恶名悄然流传,这些恶名全都与琉璃脱不了干系,不是直接散布,就是暗中挑唆授意。
诚然,詹千舞好强,不让须眉,但她也是个女子,试问哪个女子愿意自己头上被冠以这些恶名?
何况正值议亲!
她生气,但没有表露丝毫,她知道自己动怒就是输了,反应越激烈琉璃笑得越快活,这天底下她输给谁也不能输给这个贱人。
她继续我行我素,对于这些恶名她不接受也不反驳,世人怎么想爱想想去,她不需要曲意逢迎任何人,因为这些谣言放弃她是放弃者的损失,她正好趁此机会寻找一下真正适合自己的如意郎君。
谁知时间一久,她的名气不减反增,引来不少好男儿的倾慕,尤其琉璃的脾性被人曝光后,她的倾慕者瞬间爆发性增长。
无奈与琉璃一样,那些男子她一个都看不上,但这不妨碍她在琉璃面前显摆,看着琉璃那张压抑着怒意不断抽搐的脸她就觉着清爽。
后来游万里有意将她指给游景涟,她坚决反对,除了本身就很不喜欢游景涟这个人以外,她还很腻歪跟琉璃沾亲,想想这种小姑子她就恶心得想吐。
今日偷溜出家,不想被发现后又被宣入空中,来到这里得知自己和封知平要同乘一车到长春宫暂歇,要不是知道庞喜是宫里的老人绝不会乱来,她定会认定此乃琉璃假传圣旨做的局,目的就是看她的笑话!
即便如此,她仍怀疑此事与琉璃大有干系,如若不然,明明可以两辆车解决的事,为何非要放到一辆车上呢?
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长春宫,进入偏殿,看着宫女太监小心翼翼的将封知平抬入房内交由太医接手,詹千舞松了口气,随引路的宫女前望自己的居所。
来到门前,她就感觉到屋内有人,宫女躬身告退后,她站在门外又踌躇了片刻,终于收拾好心情,咬牙推开房门。
门开时,表情已换成了淡然自若的笑脸,仿佛一只傲视群芳的小孔雀。
随后,笑容就僵住了。
“你?!”
屋内,少女锦衣华裙,面无表情,冷眼相望。
良久,傲然而不掩讥讽的勾了下嘴角。
“詹四王女,好久不见!”
“詹四王女”四个字咬得很重,一如詹千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