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南,东厂驻地。
这一日夜间,在低调与奢华并举的阁楼中,陆公公正在巨大的红烛下,一页页翻阅着各地番子传来的消息。
忽然,烛影的摇晃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时他才突然之间发觉在屋子里不知何时莫名的多了一个头发苍白的身影。
以及身后两个昏迷的侍应小太监。
那人眼神一片漠然,静静的在背后看着他。
陆公公倒是没有慌乱,也没有大叫出声,他知道,这来客既然能够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那便代表着这人十成十可以在外面守卫的那些高手来临前将他杀死。
除非,在东厂做供奉的那几位老祖宗可以及时发现,但即使以陆公公的身份,也配不上让那几位一直随身保护的待遇。
所以,想着最近也在里许之外静静修行的那位,他的心中彻底没有了侥幸心理。
不过,当他转过身来彻底看到这人的全貌后,不由一阵愕然,苦笑道:
“我自从坐到了这个位置之上的时候,经手无数人的性命,早就已经有了死于非命的觉悟,只是没有想到,最后来为我送行的,竟然会是你。”
是的,当陆公公看到来客第一眼时,就知道了这个人的一切讯息,尽管他将容颜毁的很彻底。
但做为暗地里掌控江湖风雨的人物,没有什么消息能够瞒过他的眼睛,除非那件事本来不值一提。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显然不在其列。
这些年他在江湖上的踪迹,在东厂里曾多次被提及。
看着这个来客,他摇头道:
“令狐公子,本来当初做下此事时,我没有过恶意,还曾以为这事会让你收益良多。”
“依如今看来,似乎却是起了相反的效果。”
闻言,那来人,不,令狐冲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被烫的紫黑交杂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但他现在的脸已是再也看不出什么,只见他摇头道:
“陆公公,您之所想,我其实也能明白,也能知晓,但有些事,道理正确,却不一定要那样。所以,我来找你了。”
陆公公闻言一怔,不由失笑道:“这便是那所谓的情吧,倒是的确奇妙。可惜老夫早年入宫,实在难以体会到。”
“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向来是这天下的最大道理,谁也阻止不住人去想,人去做。”
“那你便来罢,不过念着老夫对你本是好意,那便利索些,不要弄的满地血腥。”
“要不然,那些小崽子们收拾尸体嫌弃了,少不得对尸体吐个口水,骂上几句我那过世了多年的老娘。”
“毕竟,老夫也是从他们那般爬上来的,什么不知道。”
嘴上说着,那陆公公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往日,不由嘴角一翘哂道。
旋及,他端端正正的坐回了那张华丽的太师椅上,恋恋不舍的品了一口桌旁的冰镇酸梅汤,闭上了眼睛。
道了声:“来吧!”
对面,令狐冲见了这般从容的他,大出意料,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拔出了手中长剑。
扑!
一声利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在这屋中响起。
……
手拿滴血利剑,不曾离去的毁面刺客,带着微笑坐在太师椅上死去的陆公公,以及安安静静,毫无一丝异响的阁楼。
这便是东厂所有人冲进来时见到的场景。
令狐冲没有来的及逃,虽然在大明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从来没有指望过可以逃离。
毕竟,只要朝廷认真起来,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
但在他的想法中,去回到天池那里死去,或许是个不错的去处,这样也能少给华山派惹上一些麻烦。
只是,陆公公这个在东厂炙手可热的人物,身边随时都有侍应的人手,短短一会,陆公公屋子里的异动,很快就被他们发觉了。
当然,也没有忘记去知会远处在静室中修行的供奉。
于是,当令狐冲来到门前时,东厂的无数人已经包围了这里。
为首的那个老太监,若是叶山海在此,便会发觉他赫然是前些年一道陪着陆公公上华山的那一个。
这一刻,老太监看了一眼在坐在椅上的陆公公和他脖颈间的那一缕血痕,心中陡然一沉。
他知道,随着这位高权重的陆公公死去,这东厂之中必然会掀起极大的波澜。
不仅仅是因为陆公公的被刺本身,也会因为这件事导致的权利更替。
对于他们这些陆公公的支持者,可不是好消息。
老太监所能看到的,自然,无数一同冲进来的人也看到了,顿时人人惊骇,鼓噪出声。
“陆公公死了!”
“休要走了刺客!”
“拿下此獠,待罪立功!”
唰唰唰!
顿时,无数刀剑一同带着劲风刺了过来,一个个番子的眼中都是疯狂。
疯狂的杀意和绝望。
他们是有理由这般的,毕竟他们大半都是跟随着这陆公公讨生活的,今日陆公公一死,不说他们能不能逃过玩忽职守的罪责。
便是侥幸过了关,他们也会面对着未来主官的排挤和打压,毕竟谁不愿意用自己人来掌权。
令狐冲此举,无疑是不仅可能要了他们的命,也绝了他们上进的希望。
当下,无数人奋勇而上,只欲乱刀之下杀了此贼,也好弥补一些罪责。
叮叮叮!
长剑与各色兵器的交击声响彻东厂的夜空中,方圆里许尽数可闻。
一个个尽数在府邸中燃起了火把,满面惊骇的看向了这一侧。
要知道,那可是这京城中最令人生畏的魔窟,如何会在这夜半之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
不过这些人的惊骇阻止不了事情的发展。
陆公公屋门前,令狐冲欲待突围而出的身影甫一出现,便与这些疯狂的番子们交上了手。
这些番子个个功力不俗,又奋不顾身,一个回合间,饶是令狐冲这几年独孤九剑已渐渐臻于化境,身上已有数处受创。
好在独孤九剑本是遇强则强,一时半会倒也抵敌的住,他也不顾惜身体,这才勉强接下了这一波的劲气。
不过令狐冲此刻已经再也无法去想如何离去,而是被不断循声而来的高手们,逼迫的寸步难行,非但难以前进一步,而且不得不一步步向屋内退却。
依窄小的屋门而守,这才勉强有了喘息之机。
但身上这片刻的功夫,已是鲜血淋漓。
只因这一会时间,已经出现了十余名不下于他的好手来到此地。
但令狐冲并没有因为这一刻的安逸而丝毫放松,反而是在心中暗暗叫苦。
只因为,那个自从开始出现便看着陆公公尸体发呆的老太监,这一刻已经向这里看了过来。
那浓烈的杀机与气势压来,让他不由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