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潘季驯在江南医院住过院,庞宪自然知道潘部堂有过人长处——他的味觉系统异常的敏锐。
潘季驯只要尝一次从江南带来的医用酒精,之后便能准确判断出,他们蒸馏出的酒精,度数高了还是低了。
“为了验证准确度,我们还征得部堂同意,做了双盲实验。”庞宪钦佩无比道:“将两份带来的医用酒精,与十八份不同度数的酒精打乱顺序放在一起,潘部堂每次都能准确找出来。”
“我说他怎么天天醉醺醺的,还以为三弟在借酒浇愁呢!”潘仲骖恍然大悟,可算破了案。
“我们只是请部堂尝尝,没想让他一口干啊。”庞宪叫屈道:“后来怕他老人家喝醉,我们都换成最小的一钱杯了!他还嫌我们小气,让人到街上打酒喝呢。”
“行了,行了,以后这种事儿少干。”赵昊翻翻白眼道:“拿个二品的部堂当酒精计,你们也真奢侈。”
“那不是为了救将士的命嘛。”庞宪忙赔小心道:“事有从权……”
“啊啊啊!”话音未落,便听病房里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声。
“这是在动手术吗?”赵昊不禁奇怪道:“没有麻醉吗?”
这次伤员治愈率如此之高,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麻醉手术的引入。
医用酒精与浓硫酸加热反应,便可制取很优秀的麻醉剂——乙醚。这玩意儿可比麻沸散、蒙汗药之类的靠谱多了。
手术麻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非但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还让大型手术成为可能。这么重要的救命法宝,贪生怕死还怕疼的赵公子,怎么可能不提前研制出来?
在江南医院的酒精生产车间中,三年前就已经可以顺便制取乙醚了,又经过将近两年的反复摸索,一年前就已经进入临床试验。至今成功进行了几百例手术……当然大部分是拔牙、接骨之类的小手术,可靠性和安全性都已经得到了验证。
这简直就是伤兵们的福音啊!
东南医院既然制备了酒精,不可能不顺道把乙醚出来。对医生们来说,有了可靠的麻醉,拔个箭头、取个弹丸什么的也就简单多了。不用每次弄得都跟杀猪一样。
所以赵公子听到杀猪一样的嚎声,感到十分奇怪。
“手术都是麻醉的。”庞宪有些尴尬道:“可能是麻醉的劲儿过了。也可能是护士在给伤患换药。”
“哦?”赵昊便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只见长长的大通铺上,躺着十来个包着脑袋吊着腿的伤患。
那惨叫声正好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伤兵发出的,只见江南医院护士长王铁蛋的弟弟——东南医院护士长王钢蛋,正在用酒精药棉给他受伤的蛋蛋消毒。
每擦一下,那伤兵就没人声的惨叫,把一旁的伤员都吓得面无人色。甚至还有人大夏天的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就像待在的羔羊一般。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病房是蚕室呢。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那伤兵也是疼极了,对王钢蛋口不择言。
“你打呀。”王钢蛋身高一米八五,全身都是肌肉,护心毛一大把,根本不怕恫吓。
“你解开我啊!”伤兵叫唤道。原来为了防止伤员拼命挣扎,换药前都要先用布带,把他们手脚牢牢绑缚在床上,受伤的部位还要有身强力壮的护士死死按住,才能完成一次换药。
“……”赵昊看了不禁暗叹,看来最初的护士,还真必然得是男的。至少得等到更先进的消毒液出现后,赵公子才有可能实现他把护士都换成少女的梦想。
嗯,得是粉色的,还要配白丝袜。
嗨,想什么!
定定神,他叹口气道:“用酒精消毒可真够疼的。”
“但效果好啊,在有无痛消毒液之前,也只能忍忍了。”庞宪说完,与陈实功一同期冀的看着赵昊,这种事儿,只能指望赵公子突破了。
赵公子一阵头疼,碘酒制备倒简单,但一样有强烈的刺激性。四百年后的医院都是用碘伏的,因为碘伏是以水为溶媒的,所以不会有刺激性。可碘本身是不溶于水的,要经过特殊工艺加工才行。赵公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至于其它几种外科消毒液,红药水紫药水效果一般,而且同样不具备制取条件。双氧水在实验室制备倒是没问题,电解60的硫酸再经水解就可以制备出来。但如何工业生产目前还毫无头绪。
好像眼下能期待的,只有石碳酸了。石碳酸就是苯酚,顾名思义,是可以从干馏煤炭得到的煤焦油中提取的。因为其制备简单,所以是最早应用于近代医学的外科消毒剂。
但赵公子的化学知识仅限于中学课本,他记得高中化学书上说,在煤焦油中加入烧碱溶液,苯酚和氢氧化钠反应生成溶于水的苯酚钠。但煤焦油不溶于水,故而可用分液法得到苯酚钠。分液后再加入盐酸,就可以生成苯酚。苯酚微溶于水,所以依然可用分液法将其分离出来。
不过这样的效率极低,仅限于实验室从煤焦油中少量提取苯酚。至于如何大批量制取,赵公子对前世知识空有复印般的天赋技能,他看都没看过徒呼奈何?
但赵昊对这些医生太慷慨了,能给什么技术就给什么,从来不藏私。导致这帮家伙对他的依赖性,也比别的部门强多了。遇到什么难题都指望他来解决,真以为赵公子是蓝胖子啊?
“我想想办法吧。”但最后他叹了口气,还是替04所接下了这个任务。
从普通病房退出之后,赵昊来到后院为潘季驯专设的高干病房中。
一推门进去,就见潘季驯趴在一团卷起的褥子上,正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撅着屁股做热敷呢。
“好家伙,看不出来,真白啊!”赵公子不禁倒吸口冷气。“这么黑的脸……”
“没你白,不信比比。”潘部堂果然非常人,以臀对人面不改色,还有心情跟赵昊斗嘴。“你小子终于舍得露面了?”
“这不是听说部堂受伤了,赶紧来探望嘛。”赵昊笑眯眯的在他一旁坐下,笑问道:“这咋伤得这么独特?不是听说只有逃兵才会臀部受伤吗?”
“你放屁!”潘季驯白他一眼道:“老子死都不会当逃兵的!”
“是当时曾一本在西城墙下,埋了好些火药,把城墙炸塌了。”庞宪忙替他解释道:“部堂怡然不惧,直面爆炸,结果不慎被掀翻在地,一下坐在城墙上。”
“妈的,正好一屁股坐在碎砖头上,今年真是倒霉透了!”潘季驯骂骂咧咧,心情恶劣道。
“伤的重吗?”赵昊问他的主治医师陈实功道。
“挺重的,当时就不能动了,送来一检查,是荐骨与尾骨之间的关节扭伤,还伴随尾骨骨折。”小陈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潘部堂的屁股讲解道:“现在已经给他复位了,但尾骨局部发炎,还是有一定疼痛的。”
“屁!什么叫一定疼痛?老子满腚都疼!”潘季驯愤愤吆喝道:“而且每天还得这个姿势做热敷,太羞耻了!”
“哦。”赵昊点点头,原来潘部堂还是有羞耻心的。
“部堂可得好好配合我们治疗,等过一段时间消了炎就好了。”陈实功警告他道:“要是你不配合治疗,愈合不良,就会一直疼下去的。到时候,除了把你尾椎骨摘了,别无他法!”
“那可不行,老夫怎么能少块骨头呢!”潘季驯吓得捂住腚,不小心碰到伤处,又疼的他一阵呲牙咧嘴。
见老潘跟自己一样挺怕疼的,赵昊不禁笑道:“部堂就偷着乐吧,没留下什么伤口,不然见天一遍酒精消毒,能让你怀疑人生。”
“老夫听到了……”潘季驯一阵心有戚戚道:“每次换药,前头病房里都会叫得震天响!”
赵昊这才想到,潘季驯这是第二次为他父亲的事情住院了。他感到有些歉疚,沉声吩咐道:“要全力给部堂治疗,不要在乎成本,用最好的药!”
“是。”庞宪忙沉声应道,说着他想起一物道:“对了公子,潮汕人常用一味药叫‘漳州八宝丹’,据说有生肌敛疮、清凉退癀的作用。”
“退黄?”赵公子一时没明白过来。
“哦,闽南潮州一带方言,把一切炎症统称‘癀’。当地人说那八宝丹很神奇,切开来吃上一片就可以消炎退癀,故而又叫……”
“片仔癀!”赵昊脱口说道。
“正是这名字,公子真是无所不知啊。”庞宪忙由衷赞叹一声道:“伤号们一直喊着要吃片仔癀,片仔癀,我们以前没接触过,没敢贸然同意他们用药。”
“让他们吃吧,效果应该是不错的。”赵昊笑道:“也给部堂来几片,对他这种轻症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吃这药就不要喝酒了。”他又嘱咐道。
“怎么,会影响药效还是药性相克?”潘季驯问道。
“不是,据说这玩意儿能解酒,你不白喝了吗?”赵公子哈哈大笑道。
众人也一阵想笑,却只能忍俊。虽然潘季驯这位前河漕总理,应该是最水的二品大员了。但那也是正经部堂啊!这样的身份,也就只有公子才能与他谈笑无忌吧。
其余人要是也跟着笑,就太没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