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林道乾闻言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吧,愚兄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林弘仲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沉声道:“一来,福建那边的海主我不熟,但广东这边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情。大家现在都怕了你,一起请我来做个说客,求林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好商量……”林道乾点点头,听他接着道:
“二来也不瞒老弟,我们五羊通商馆和香山澳的佛郎机人关系匪浅。佛郎机人一直为省城官员所提防,前番靠着协防广州,接受官府调遣剿匪,方让省城的官员高抬贵手。老弟要是把海寇都剿光了,他们对省里也就没用了。同样道理,咱们能穿上这身官衣,也是因为有曾一本那些唱红脸的存在,咱们才有机会唱白脸。要是没了他们,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朝廷对没用处了的外人是什么态度,老弟比我更清楚吧?”
“嗯。”林道乾又点下头,虽然老生常谈,但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咱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大海主,而是来自北方的狼!”林弘仲压低声音道:“也就是你那位府尊大人的公子,赵昊!那小子狼子野心,手眼通天,借着垄断漕粮海运发了大财,又组建了庞大的舰队,垄断了对日贸易,听说琉球也被他吃下了。估计他下一步就要南下,一统闽粤海面了。”
说着他加重语气道:“要是不联合起来,共御外辱,到时候不管是我还是你,咱们统统都没活路了,懂吗?”
“嗯……”林道乾第三次点头,他看一眼林弘仲,不禁暗暗苦笑,心说赵公子的舰队已经横扫大半个福建沿海了……
不过林弘仲没往赵昊的舰队上联想也很正常,因为琉球国也算海上一霸,任谁都会下意识的认为,江南集团以蛇吞象,降服了琉球之后,是没有力量马上南下的。
刚打下来马上就走,琉球降而复叛怎么办?后方不稳还怎么南下作战?
再说还有在鸡笼的日本人呢,有佛郎机人为他们打造的强大炮台,这块硬骨头够姓赵的啃一阵的。
所以林弘仲根本就没把福建的事情,跟赵昊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不妨碍他来拉林道乾入伙,打造反赵联盟。
“那赵公子那么厉害吗?他才多大啊?”林道乾故意道。
“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连佛郎机人也在他手下吃了亏。”林弘仲说完又找补道:“当然,佛郎机人是被偷袭的,要是双方正面交手,姓赵的肯定不是对手。曾一本打澳门那次,你是知道的。他整个舰队都奈何不了一条西洋大帆船,大明和佛郎机在海上的差距,可以道里计。”
“唔。”林道乾微微颔首,他是见识过西洋大帆船的威力的,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中式帆船与之相比差距不是一点半点……正如林弘仲所言,如果不能偷袭的话,怕是没法正面战胜对方的。
哪怕赵昊的那些中型乌尾船很厉害,足以横扫福建的海主们,在佛郎机人面前却依然不够看。
“所以兄弟,该站在那一边,不言而喻了吧?”林弘仲笑问道。
“可那是府尊大人公子,我也不好跟他敌对……”林道乾一脸为难。
“总督大人可是五羊通商馆的股东,还比不了一个小小的知府吗?”林弘仲轻蔑一笑,又加码道:“只要老弟这次坚定的和我们站在一起,日后恢复日本的贸易了,咱们对半分如何?!”
林道乾登时就眼红了。
这么重大的事情,林道乾当然不能当面答复,要先考虑考虑再说了。
他把林弘仲送回之前给林润安排的住处下榻后,便把林辉荫几个心腹叫到自己书房,把事情对他们讲了一遍。
林辉荫一听就乐开了花:“大哥,这是好事儿啊!你不总担心殷总督会借着剿土匪,顺道把咱们灭了吗?这要是归顺了他,再替他立几个大功,他疼你还来不及呢,断不会再对付咱们了!”
“你昏头了是吧?”跟他有些不对付的三当家林志陵道:“那些仗可都不是咱们打的!”
“你管他谁打的了,那是赵守正表功、俞大猷作证的,咱们自己可从没承认过,更没报过功,将来出了事也到不了咱们头上。”林辉荫满不在乎道:“再说最简单的道理,知府和总督哪个大?那赵昊能打过佛郎机人?再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有五羊通商馆联络全广东的海主一起对付他,他就是神仙也赢不了!”
“唔……”这话一出,众人都不做声了。确实想来想去,胜算都在林弘仲这边。
对他们这些海盗出身的人来说,站在赢家这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但是日后我们拿不出那么强的实力来,只怕林弘仲也不会遵守约定,跟我们平分日本贸易的。”林志陵又道。
“别忘了,咱们还有张王牌呢。”林辉荫却得意一笑道:“加上林姑娘在鸡笼的舰队,咱们可一点不弱!”
“对啊,怎么把这茬忘了?”众人恍然拍额道:“我们主要的力量在鸡笼呢!”
一时间再无异议,所有人都觉得跟总督干,比跟姓赵的小子干要强。
既然是卖身,当然要卖给大老板了。
就连林道乾也这么想,但他生性谨慎,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亮明态度的。
何况还有个爹在下尾呢。以徐渭毒辣的眼力,只要他稍微露出点二心,估计就会被发现。到时候赵府尊定要收拾他,赵公子也饶不了他!
说实话,林道乾让赵昊折腾的已经有心理阴影了。轻易不敢生出背叛主人的念头。
而且最实际的,江南集团的舰队都已经打到金门岛了,距离下尾不过三百余里!
下尾离着澳门可有八百里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只要一想到,赵公子的怒火还得自己扛,他就忍不住打摆子。
“困了,今儿到这儿吧,让我先考虑考虑。”眼看着西洋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林道乾挥手让众人先退下。
可他哪能睡得着啊,一晚上闭上眼就是赵昊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各种皮鞭、蜡烛、项圈伺候自己……
吓得他惊叫着坐起来,才发现是自己绑在脚趾头上的线香,烧着肉了。
他便按照习惯换个地方,可依然噩梦不断,只好不点香,睁着眼坐到天亮。
林道乾想了个通宵,也没想出个决断来。
以实力来说,肯定是下注林弘仲这边,但赵公子也同样可怕,而且舰队就在几百里外了。
看这架势双方决战在即,所以也没有他骑墙的空间。唉,委实难决啊!
林将军魂不守舍的在下人的服侍下穿戴梳洗,准备吃过早饭去找林弘仲谈谈,看看对方能给自己什么保障时,却见徐渭让丫鬟送来几个大椰青。
“咦,干爹用什么法子保存的?还这么新鲜?”林道乾吃了一惊。上次林凤送来那船椰青,他肯定要孝敬干爹几个的,但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那还能有这么绿油油的壳?
“是唐大爷新让人送来的,昨晚才刚到。”徐渭的丫鬟其实是林道乾的侍妾,安插在他身边当眼线。忙恭声答道:“徐老爷说大当家的最爱这玩意儿,让奴婢给您送一些过来。”
“哦?”林道乾不禁笑道:“干爹还挺疼我。”
说着便拿起一个,抽出袖中的匕首,三两下削开个口子,然后尝一口,不禁大喜过望道:‘唔,就是这个味儿!”
他懒得把水倒出来,那样喝没有灵魂。便直接抱着仰头喝起来,那沁人心脾又带着丝丝甘蔗甜味的椰子水,顿时让林道乾愁眉尽展。
但喝着喝着他的眉头又重新皱起来,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任椰子水喷了一脸一身……
“怎么,椰子味儿不对吗?”那丫鬟赶紧想接过他手里的椰子,却被他一把抓住脖子,厉声问道:“说,这椰子哪来的?!”
“大当家,我说了呀……”丫鬟吓坏了,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是唐保禄唐大爷让人送来的。”
“人呢?”林道乾追问道。
“当晚就走了……”丫鬟被他掐的直翻白眼。
林道乾这才松开手,起身跨过委顿余地的丫鬟,跌跌撞撞去找徐渭。
别院中,徐渭还在跟侍妾赖床呢,林道乾便了闯进来。
吓得侍妾啊呀一声赶紧钻进被子里。徐渭气得大骂道:“你要把老子吓阳痿了吗?”
“爹!”林道乾却噗通跪在他床前,声音都变了调道:“您说实话,那椰子是哪来的?”
“当然是椰子树上长得了。”徐渭弯腰找到自己的大裤衩,一边套一边没好气道:“难道是老子裤裆里长得?”
“我的意思是,哪儿的椰子树?”林道乾巴望着徐渭。
“哪儿的椰子树?”徐渭眨眨眼,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不比我个外来户更清楚?”
“打狗……”林道乾终于忍不住,从牙缝中迸出这两个字道。
“呵呵,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徐渭点点头,从枕头边上摸起个皱皱巴巴的纸烟盒,抽出一根卷烟道:“尝尝?昨天送来的,胜利牌香烟。”
“……”林道乾登时什么都明白了,汗如浆下道:“公子除了攻打福建沿海的那一路舰队,还有一路舰队沿着小琉球岛南下了,对吧?”
“行,还不算太笨。”徐渭夹着烟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给点上。可林道乾掏出火折子,吹了半天,都没把火苗子吹起来,可见已经慌成狗。
“打狗已经被攻陷了,我那……林凤,还活着吗?”林道乾好容易个徐渭点上烟,带着哭腔问道。
“我哪知道这些?你要是担心,就自己去瞧瞧呗。”徐渭深吸一口,呛得直咳嗽道:“操,这么大劲儿。”
今晚没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