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船上,赵昊被眼前痛打落水狗的一幕惊呆了。
他本来的计划是,发动舆论攻势,让百姓痛斥林巡按一番,将其灰溜溜撵出昆山就完事儿。
谁承想昆山父老居然暴烈若斯,怎么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开干了?
不是说苏州上海人吵破天都不动手吗?夭寿啊!
“吴中民风如此,公子习惯了就好。”刘正齐小声对赵昊解释道:“动辄就告官,告官没用就暴动,这都是传统了。”
“呃……”赵公子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擦汗,忽然想起课本上读到的葛贤、五人墓碑记、抄董……原来江南市民暴动,是有光辉传统的啊。
赵昊这个旁观者都惊呆了,林平芝身为当事人,更是被恐惧彻底笼罩……
昆山市民将徐门士绅一个不落,全都丢到河里,然后目光便齐刷刷汇聚到了他身上。
林巡按吓得小脸煞白,躲在船尾的几袋粮食后不敢冒头。
袁方厉声吆喝着郑乾,保护巡按大人的安全!
郑乾敢阴那些徐家的奴仆,却不敢不管巡按大人死活。
姓林的可是钦差,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老爷固然要吃挂落,他这个小小的巡检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郑巡检赶紧命手下弓手别管别处,先汇集到林巡按的船边,不让暴怒的市民靠近他的船。
林巡按见状才松了口气,刚要站起来说几句场面话,挽回一点颜面。
谁知还没直起身子,便听啪地一声,脑袋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还没来及庆幸乌纱帽防御力不错,头顶便淌下粘稠的黄汤了,糊了他一眼满脸。
原来是鸡蛋。而且是臭鸡蛋……
那刺鼻的臭味让林巡按直欲作呕。袁方不由暴怒质问:“他妈是谁干的?有种站出来!”
话没说完,更多的臭鸡蛋从四面八方飞来,还夹杂着破鞋底、烂菜叶,以及牲口粪便西瓜皮之类。
自然是市民发现近战不能后,发动了远程攻击。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各中了十几记。
这下也不用再装伯夷了,两人忙在船上抱头鼠窜,利用那些粮袋躲避密集的攻击。
林巡按蜷缩在两摞大米的空隙中,满身的蛋液菜叶,黑色乌纱帽变成了绿色,身上青色的官袍也成了迷彩色。
他紧捂着耳朵闭着眼,那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样子,哪还有半分钦差的威严?
“大人,大人……”袁方冒着枪林弹雨凑过来,朝着林巡按大叫两声。见他没反应,只好拉开他捂着耳朵的手。
林巡按却依然不睁眼。
“呃,你这是干嘛?”袁方不解。
“看不见就当没发生,看不见就没发生,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却只听林巡按口中念念有词。
不愧是徐阁老的好徒孙,非但本门神功掌握的十分扎实,而且已经可以运用到工作与生活中了。
“……”袁方一看林巡按坏掉了,知道只能自己拿主意了,便对那郑巡检高声下令道:“赶紧让人驾船,带大人离开这里!”
“怎么走啊?”郑乾也是一肚子晦气,他被百姓视为走狗,没少吃挂落……身上光烂菜叶子就挂了七八根。
他一边摘掉头上的臭袜子,一边指着满满当当的水面。“飞过去吗?”
粮船本来就笨重,五艘伍记的船便把码头停满。赵昊和刘员外又带来了二十来艘,这么多粮船挤成一锅粥,他们能动弹得了才怪呢。
这时,市民们见上不了林巡按的船,满腔邪火发泄不完,便将目光又移向了他的轿子和仪仗。将其统统砸了个稀巴烂,把折了的巡按牌、回避牌、进士牌,统统丢到了河里。
小孩子们便捡起来,扛回家去当柴火烧了……
赵公子的座船已经远远躲开,以免被误伤。
看到巡检司护住了林巡按,赵昊也就放心了。
让人支起交椅,搬来小几,切个西瓜,惬意的靠在椅背上,一边吃瓜一边看戏。
这时,吴承恩闻讯乘小船赶来,上了他的船。
“射阳先生来晚了。”赵昊啃完一片西瓜,拿起松江棉布擦擦手,对满脸焦急的吴承恩笑道:“最精彩的一段已经过去了。将就着吃点儿瓜吧。”
“你,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啊?”吴承恩满脸无奈指指,那艘快要变成垃圾堆的粮船。“国朝两百年,你见过这么惨的巡按吗?”
“这不开眼了吗?”赵昊笑嘻嘻道。
“你还笑的出来?知县公子率众围攻巡按御史,传出去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吴承恩叹息连连。
“哦?我还以为是射阳先生给我搭的台呢。”赵昊一脸无辜道:“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怎能视而不见?只好勉为其难当了把演员。”
“我是那样的人吗?”吴承恩气得胡子直翘道:“只有徐文长那个疯子,才会唯恐天下不乱!”
“先生吃块大瓜败败火。”赵昊亲自拿起片西瓜,递到吴承恩手中,又拉着他坐下道:“一者,我也没想到昆山父老暴烈若斯。二者,老百姓闹将起来,我露不露面,账都要算在我爹头上的。”
“那倒是。”吴承恩郁闷的吃一口瓜,不由笑道:“真甜!”
“那是,这可是王庄的西瓜。”赵昊得意道:“又甜又爽脆,口感一级棒。”
“你还挺会吃。”吴承恩说完,猛然醒悟过来,瞪他一眼道:“说正事儿呢,你打算怎么收场啊?这事儿一个处理不好……”
“会造成轩然大波的。”赵昊模仿爱唠叨的老先生。在吴承恩将瓜皮丢到他脸上前,赶紧笑答道:“先生放心吧,现在该慌的不是我们,咱们安心吃瓜就成。就是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青藤先生?”
“嗯……”吴承恩郁闷的搁下瓜皮。“老朽就是太相信他,才让局面变成这样的。”
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指着那艘垃圾船道:“先把人弄出来再说吧。”
“这不是咱们的任务。”赵昊却双手往脑后一枕,优哉游哉。
“哦?他通知你爹了?”吴承恩松了口气。
“肯定的。我猜应该快到了吧。”赵昊笑着点点头,看着满地狼藉的码头,笑道:“该到县尊大人力挽狂澜的时刻了。”
话音未落,便听半山桥南响起阵阵尖锐的竹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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