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有你哥的采访,要看吗?”
打电话的时候,张微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因而等到张扬的采访开始时,方浅雪就特意叫了她一声。
张微很快从房间里探了一个脑袋出来,眨着眼睛问:“什么采访?”
张守一道:“国家《诗词》的专访,就是那个《诗词》。”
方浅雪则道:“你这么快跑出来,真在写作业吗?”
“当然在写啊。”
张微翻个白眼,一溜小跑着到沙发上坐下来,屁股还没坐实,又一溜小跑回了房间,张守一奇道:“你干嘛去?”
“拿手机。”
她跑到房间里面拿了手机,又小跑着出来,坐在沙发上,瞅着电视里面张扬在跟镜头打招呼,很嫌弃地撇撇嘴,解锁手机打开微信,给唐言蹊发消息:“小蹊小蹊,我哥有个采访,你要不要看?”
唐言蹊很快回复:“什么采访?”
张微:“《诗词》专访,在华视科教频道,刚开始播。”
唐言蹊:“那我去看看。”
张微:“好。”
唐言蹊放下手机,抚着胸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觉得一身轻松,不用再纠结要不要告诉张微、怎么告诉张微了,她已经知道了。
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唐母看她一眼,嗔道:“你在这等半天,开始播了,怎么又玩起手机了?”
唐言蹊脸颊一热,努力保持平静,撇着嘴角道:“谁等半天啦?我不是陪你看电视嘛。”
唐母笑道:“陪我看电视,我还没看完,你就换台了?”
“那不是广告嘛。”
“行啦行啦,看看也好。”
唐母对这个女儿向来宠爱,也不再说什么,唐父从卫生间出来,也接话道:“你说张老师他们是怎么教育的呢,才多大的孩子啊,就这么厉害?”
唐母道:“人家两口子都是老师,肯定会教育啊。”
唐父道:“那也未必,父母都是老师的孩子多着呢。”
唐言蹊对爸妈的拌嘴充耳不闻,专心地看采访,她曾在张扬家中听过他梦到《临江仙》全文,半夜爬起来记录的事情,不过在采访中又听张扬说了一遍,还是有点忍俊不禁。
唐父道:“《临江仙》是不是就是《三国演义》开头唱的那个?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什么……”
唐母接口道:“淘尽英雄,就你这还看三国呢?”
唐父道:“我看三国怎么了?我看三国就得会背?这也不是语文书上让背的吧?哪让背了,你找出来让我看看?”
唐母负气道:“我不跟你抬杠。”
唐言蹊习惯了爸妈的日常拌嘴,不以为意,一边继续看采访,一边轻笑着诵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唐父道:“对!对!就是这几句!你看我闺女就会背吧?”
唐母道:“又不是你会背,你嘚瑟什么?”
唐父道:“我闺女比我有文化,我嘚瑟怎么了?”
唐母道:“那也是我生的闺女,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父道:“没我你能生得出来?你生个给我看看?”
唐言蹊“扑哧”笑出声来,又觉得不该笑,有点脸红,唐母也有点难为情,嗔道:“一大把年纪了,当着小蹊说得什么话……”
唐父也有点尴尬,不过还是强辩道:“我说什么了?我说实话。”
唐母道:“我要真不用你就生孩子,你还不得跟我急?”
唐父张了张嘴,大概觉得这话没办法接,于是只好又闭嘴,终于不说话了。
电视里面,张扬已经讲完了医院里面看《三国演义》征稿后搜肠刮肚,最终梦里「写出」《临江仙》的经过。
主持人笑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是梦到,其实也是白天思索的结果。那张扬在平时也很喜欢古诗词吗?”
张扬点点头道:“是,我是蛮喜欢古诗词,不过也不是一直都喜欢,因为从小就被要求背古诗词嘛,年纪小又不大理解,所以刚开始其实是有点反感的。”
“那是因为什么喜欢上古诗词的呢?”
“大概是中考结束之后吧,因为我中考考的还不错,所以爸妈带着我跟我妹妹一块出去玩,去的华山,那是我第一次爬那么高的山,爬到闪顶的时候,很累,不过往周围一看,一下子就想起杜甫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以前背的时候不觉得,但当时想起来,就觉得:哇,这两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场景啊!怎么可以写这么好……从那以后,再读古诗词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这个世界里张扬的亲身经历,说起来自然十分感慨,“对我个人而言,这算是我喜欢古诗词的一个诱因,不过说到底,古诗词能够百年、千年流传,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它们讲出来了我们想说又没有办法具体、恰当描述出来的感觉,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这种意境,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种情感的描述,都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的……”
“是,所以说古诗词是咱们华夏文明的瑰宝嘛。”
主持人点点头,又问:“其实改元之后,写古诗词的人慢慢减少,虽然一直也有人坚持写,但坦白说,佳作有,但不算多,远不复古时候的那种盛况,能不能结合你个人的经历,给我们讲一讲你个人的看法?从读古诗词,到写古诗词,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张扬想了想,道:“其实我不建议普通人去写古诗词。”
方唤禹(主持人)作为《诗词》杂志的主持人,对这方面自然是具备一定素养的,对于这个答案并不算意外,不过这个时候观看电视的许多人则不免都有些吃惊,也有一些明白的,意外于张扬的直接。
张扬道:“平常会有人说,古诗词距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但实际上,生活里处处都可以有诗词,爱情、亲情、友情、得意、失意、思念、挫折……我们在生活中这些情感与古诗词是可以共通的,不过写古诗词,确实距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了。”
“即便在古代,事实上流传到现在,并且为大众熟知的名句、佳作,也是很少很少的极少部分,积累千百年,才有我们现在所说的古诗词。”
“读这些古诗词,体会它们的意境和情感,感受它们的美,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国家从小就在教科书上让我们背诵古诗词的目的,而不是让我们去写古诗词。因为,怎么说呢……”
张扬又想了想,才斟酌着道:“诗词是有感而发,但同时也需要一定的文化素养和技巧,甚至在某些方面,它是一种文字游戏,我们没有必要把宝贵的时间投入到这方面去,读、理解、感受,就足够了——当然,能写肯定更好,感兴趣也可以去学习一些词牌、格律,但没有必要去强求。”
张扬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就像咱们中考、高考一样,诗词可以加分,但只是附加分,并不像作文那样是要求必答的,你可以选择不答。”
方唤禹问:“你对自己也是这样要求的吗?”
张扬点头道:“是,有感而发,想写什么的时候就写,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写的,我也很少会主动想过我要写什么,想写也写不出来。”
他最后一句才是大实话,但显然并没有人会相信这个。
电视机前,从张微到唐言蹊,从杨雨婷到楚瑜,包括林依然,几乎都同时撇了撇嘴。
方唤禹点点头,还没说话,张扬又道:“除了古诗词之外,其实古文也很值得读。”
他这是主动发散话题,方唤禹自然求之不得,忙问:“怎么说?”
张扬略一迟疑,才道:“很多古文里面的名句,其实跟古诗词一样,都已经为大多数人熟知,在一些时候,古文的概念,在一部分的印象里,跟古诗词也已经有了重叠,但两者其实是不一样的。”
“在白话文运动之前,咱们华夏是用文言文来写作,这件事情,怎么说呢。”
张扬也是临时想起说这些,所以理了理思绪,才道:“古时候的人说话并不是古文里面那样,是书面用于才用文言文,平时说话不是这样的,这些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就是不利于传播嘛,所以才有白话文运动,但实际上日常用语是会随着时间而变化的,比如白话文运动时候的一些文章,我们现在读起来,有些口语已经不能理解了。”
“这就是文言文的好处,因为文言文虽然也有变化,但相较于口语的变化,是相对要小很多的,所以我们读几百年、几千年前的诗词、文章,都还朗朗上口,能够感受到它们的美和意境,华夏文明能够长久传承,跟文言文是有很大关系的。”
“这里我想说的是翻译体,也叫翻译腔,改元之后,我们翻译了大量的外国文献、小说,很多人在翻译外国作品的时候,为了尽可能地表达清楚原文的意思,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跟汉语习惯、用法不大一样的地方,很多地方都会让人觉得别扭。”
“当年提倡白话文运动的那批文人,他们都是读古文长大的,汉语的习惯、用法都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所以他们不会受到这种翻译体的影响,或者很少会被动的受到影响。”
“但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是没有那种古文造诣的,所以读这些外国作品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他们长大后,他们的作品又影响下一代人……久而久之,现代汉语已经受影响很深了。”
“现在很多人觉得文章写不好,或者一些词句读起来别扭,其实有很大原因就在这里,所以我举得年轻人更应该多读古文,尤其是想要写文章、写好文章的人,更应该多读。”